人视他为妖,妖又视他为人。他被一方的社会所放逐,却也永远无法真正融入另一方的社会当中。
心知自己的处境,带土当然不会再自讨没趣。除了闭门不出之外,他去得最多的地方,便是离家不远的南贺神社。除非重大节日与祭祀外,这里一直非常冷清,就算带土像曾经在京都、拜访千手神宫时那样,在拜殿内静坐冥想一整日,也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
也就是在这里,他遇见了宇智波斑。
千年前的传奇大妖,因执念过重而无法往生,依旧以灵魂的形态徘徊现世,被束缚在他死前待过的最后一处地方。虽然肉身消亡了,他的意志却不肯因形体的毁灭而消散,仍然心心念念着重上平安京,击溃天皇与阴阳师,向天下生灵证明妖比人更有资格成为万物主宰。可他的族人们在经历过那次惨败之后,却早已丧失了与人类一争高下的心气,对他的鼓动充耳不闻,甚至纷纷远离神社,避开与他的交流,并一代代告诫子孙们如此效仿。
两个被群体所排斥的孤独人碰到一起,倒是总算有了一个可以交谈的对象。渐渐地,经过漫长的接触与互相试探,带土也终于卸下防备,向斑吐露了自己身世,过去,以及从京都来到南贺的来龙去脉。
“……我离开前最后听到的议论,是卡卡西担心受我与水门老师连累,所以先下手为强,诬陷老师将他置于死地,并以此赢得天皇的宠信。”带土坐在本殿门外的石阶上,遥望着远方,喃喃说道。“究竟什么才是真的?水门老师是真想要杀了我,还是像卡卡西所说那样,故意把我逼走?他和卡卡西之间又是怎么回事?卡卡西会对老师落井下石……这简直比老师收养我只是为了研究宇智波更难令我相信。”
“而在那之后卡卡西也没有来抓我。他明知道我就在比良坂山,也可以直接用真名命令我回去。如果能杀了我,就可以进一步巩固自己在阴阳寮与天皇面前的地位,并斩除后顾之忧,他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想不到。除非……”
“居然连真名都这样毫无戒心地告诉了别人,真是个傻小子。”斑哼了一声。他站在本殿大门的里侧,大半个透明的身体都隐没在阴影当中。“除非什么?”
带土沉默了很久。
“卡卡西十分尊敬水门老师,在朔茂先生死后,老师就是他唯一信赖依靠的长辈。”他终于开口,却没有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他这个人看似随和,其实骨子里顽固执拗得很,绝不会向自己所不认同的人或事轻易低头。”
他的声音越发低沉,双拳不自觉地紧握起来,指甲掐进掌心里去。“能让他甘心出言诬陷自己恩师的,在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可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这一切……又都是为了什么……?”
“会为忠诚、责任、传承等无聊的东西而自愿牺牲,哪怕这样做并不值得,也毫无意义……这就是人类。”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土恍然回神;扭头看去,那个亡灵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目光锐利又深邃,“他们的傲慢和愚蠢正源自于此。”
“既然你已经有所猜想,为什么不回到京都,去亲眼确认一下呢?”见带土茫然地看着自己,斑扬起眉毛。“你不会打算让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吧。”
“当然不会!”带土断然否认,怒火与恨意开始从他的神情中流露出来。他腾地站起身。“你说得对。我要回到京都,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如果我的推测都是真的……那个害死琳和老师,还把卡卡西逼到这个地步的畜生,还有那些推波助澜、煽风点火的混蛋们,我会让他们一个个都付出应有的代价!”
目送带土朝鸟居的方向大步离开,斑发出了意味不明的轻笑,向后遁入黑暗之中。
“虽然是个半妖,倒有几分血性与骨气,比你那些废物同族们强多了。只可惜,到底还是太年轻……想杀天皇,这件事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本殿的大门缓缓关闭,独留男人的声音回荡在半空中,“阴阳师们不会让你如愿的。”
“你一定会回来找我,带土。”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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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中不存在佐助一家和止水,宇智波有名有姓的只有斑和土,其他的都是路人。
第九章 其九 终结
“……那件事发生后的第六年,我回到了京都,没有惊动任何人。”带土在讲述的末尾说道,“我设法收罗情报,得知了你与播磨流阴阳师之间的争斗,以及鸣人处处为你辩护的事情。但真正让我证实了自己的想法的,还是你本人的行动。”
他说着,向僵立在原地、震惊地望着他的卡卡西逼近一步。“我算准了日子,刚好赶在老师忌日前夕回来。忌日当天我悄悄跟在你的身后,看着你前往千手神宫,拜祭自来也大人。你在那座供养塔前坐得太久,太入神了……以至于完全没能察觉到我的存在。”
“那时你对水门老师所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
卡卡西的呼吸猝然一滞,眼中浮现出鲜终结明的痛苦神色。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四年前的那个晚上;他从昏昏沉沉中苏醒,得到的便是带土已经逃离平安京的消息,以及另一个晴天霹雳。
——明日你便去面见陛下,向他告发我故意放走鸢。你先前在承香殿曾拼死救他,只要能与我划清界限,他必定乐意重用你,将你任命为下一任阴阳寮的首领。
——鸢的事源于我当年的一念之差,自然也该由我来做个了结。我从不后悔收养他,又放他离开,但我不能让自古相传的千手流受这件事的牵连而彻底没落,成为有负于历代先辈的罪人。陛下已有意把播磨流引入阴阳寮,他们的首领团藏为人阴险,一旦得势,必会将千手流彻底排挤出京都。只有你才能在他们的威胁之下坐稳阴阳头的位置,并在来日鸢回来复仇的时候拦下他。
——抱歉,卡卡西,擅自将这些重担堆在你的肩上……鸣人,鸢,阴阳寮,还有京都城,就都拜托你了。
“既然……”持刀的手臂垂了下去。卡卡西的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刀柄。“既然你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又为什么执意要毁灭京都?天皇已死,琳和老师的仇也报了,只是这样还不够吗?”
带土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不够。天皇该死,但这座城市也并非无辜!”
不等卡卡西再回答,他已抢先继续说道:“你知道周围的人是怎么议论你们的吗,卡卡西?有人讽刺你贪图融荣华富贵杀死老师,又与团藏争权夺利;有人讥笑水门老师身为顶尖的阴阳师,却连我是妖是人都辨认不出,这才酿下祸患;还有那最可恨的,居然埋怨琳死的不是时候,不是地方,以至于招来之后的一系列变故!这些话从贵族当中又流到下面,那些愚民便像是闻到了腥气的苍蝇一样,连前因后果都不明白,就在那儿大惊小怪地起哄。没有对琳的同情,没有对老师的惋惜,你成为阴阳头后为了守护京都做了多少事,也从来都没有人表达过感谢!这样毫无怜悯感恩之心的冷血城市,还有什么存在下去的价值!”
“……”卡卡西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见他不说话,带土又上前一步,趁热打铁。“放弃吧,卡卡西。继续守护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就算你为了阻拦我,战死在这里,不会为你说一句话,流一滴眼泪。当牺牲换不来应有的尊敬时,这样的牺牲就毫无价值。”
“不要再管那些人的死活了。我有办法帮你摆脱比良坂山的束缚;我们把鸣人也带走,不回南贺也行,去别的地方……只有我们三个。”
他望向卡卡西,神情中带着真诚的期盼。后者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此时才终于开口回应。
“也许就像你所说的那样。”他低声说,“就算我死在这里,京都的人们也不会感谢我,只会觉得我做了本应该做的事情。除了鸣人,佐井,亥一等少数几个人之外,也不会有人为我感到悲伤。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这里,那些话我不是没有听到过……但这并不能成为我放弃他们的理由。”
卡卡西抬起头来,对上带土诧异而失望的目光。他的眼中带着遗憾,更多的则是坚决。
“我要守护的不只是这座城,也是水门老师、自来也大人等阴阳师所代代相传的意志。当初老师选择牺牲自己,是为了保护我,同样也是希望我能守住千手流,不让这份延续千年的传承就此断绝;那么我就必须同样为了这份意志而战斗,直到最后一刻。”
带土失望的神情渐渐隐去了,他冷下脸来。“看来我不论说什么都没办法劝服你了。”
卡卡西平静地回答:“有些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步的。”
他抬起手臂,将刀平举至与眼平齐的高度,刀尖直指对面的黑发男人。
“——和我决一死战吧,带土。”
带土看着那把刀。他曾在儿时听过无数围绕着它的荣耀传说,然而最后也正是它断送了自己第一任主人的性命。此后它被束之高阁,重新出鞘见血,则是被用来处死一名无辜之人。
他仿佛看到那些所谓的忠诚、责任与传承化作一只无形的巨手,握住朔茂的手引导他将刀尖送入自己的腹部,又握住卡卡西的手引导他斩下水门的头颅。而现在,它又来逼着卡卡西与自己刀刃相向。
无数情绪在带土眼中闪过,最终都化作漠然。黑发的宇智波张开五指,光团化作焰团扇被他握在手里,平地骤起狂岚,吹得两人衣袂飘飞。
“决、一、死、战。”他缓慢地念着这四个字,“你以为自己获得了这座山的力量,就能与我相抗衡了么?真是可笑啊,卡卡西。”
白衣的阴阳师选择以行动代替回答。
“雷犬!”他喝道,刀尖在空中画了个圆。那一处猛地绽放出耀眼的蓝白色光芒,数条雷光组成的猎犬从圆环中跳了出来,嗥叫着冲向带土。
“凤仙火!”带土举起焰团扇,奋力一扬,人头大小的火球凭空出现,朝雷犬们射去。双方在两人中央的空地上狠狠相撞,顿时炸开数声爆鸣,烟雾升腾而起。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另一端传来。带土抬眼望去,只见卡卡西冲出浓烟,竟是舍弃了阴阳师惯常的作战方式,像武士一样提刀向他杀来。
“自知与我拼法术胜算渺茫,所以打算以白刃战来对我造成伤害吗?想法倒是不错。”带土冷眼看着他冲向自己,“只可惜……同样是白费功夫!”
铛!!
白牙重重砍在团扇的扇柄上,发出一声巨响。带土手腕一抖,连接在扇柄尾端的锁链便像蛇一样地袭向卡卡西腰间。卡卡西立刻后退避开,带土却不给他重整旗鼓的时间,径直追了上去。
他们在空地上缠斗起来,长刀与团扇不断相撞又分开,间或夹杂着各种瞬间释放的小法术,电弧与火花交相辉映。尽管分别了十四年,但两人对彼此的思维与习惯依旧无比熟稔,每一下攻击几乎都能预料到对方的应对方式;你来我往之下,竟有点不像是生死相搏,而是多年前在阴阳寮中、水门指导下所进行的对战演习了。
如此激战了数个回合,依旧是势均力敌。但卡卡西心中却渐渐生出了几分疑惑。
这场战斗本该是他处于劣势——这是他在强制召唤带土过来之前所预想的情形。带土的血统天生赋予他强大的力量,并能在妖力与灵力之间自由转换,比一般的强敌更要棘手数倍。而他虽然借助了比良坂山的地利,充其量也只不过是达到了接近带土的程度,或许能凭着一股狠劲,抓住机会与带土同归于尽,却绝无可能这样与他打得有来有回,不落下风。
难道带土并没有使出全力……?可他既然不肯放弃毁灭平安京,又何必手下留情?
“有破绽!”带土大喝,空着的左手突然指甲变长,抓向卡卡西颈间。卡卡西猛然回神,狼狈闪躲,还是在脖子上留下了四道血痕。他不敢再托大,连忙向后退去,与带土拉开一段距离。
“一边和我战斗,一边居然还分心想东想西。”带土看着自己指尖的血迹,又望向对面的银发阴阳师,猩红双眸眯起。“你是在看不起我吗,卡卡西?”
灼热的刺痛感从伤口处传来,卡卡西抿紧嘴唇, 强迫自己将多余的念头排除出脑海。不要分神,他在心中告诫自己,做好你最后该做的事。
长刀绽放出耀眼的光芒,逐渐被卡卡西收入掌心。银发的阴阳师双手结印,灵力震荡之下,缠绕于周身的锁链也随之格格作响。他在带土惊诧的注视中结下最后一个手印,喝道:“神威!”
等人宽的法阵应声在带土的脚下浮现,红色的光柱直冲天际。光柱笼罩的范围内,空间突然扭曲起来,仿佛要将站在当中的宇智波撕成无数碎片。
带土的眼底浮起一丝怀念,很快又被他压下。红眸中三勾玉旋转起来,他猛地挣脱了法阵的束缚,向后退出一步,以相同的顺序开始结印。“用我设计出来的法术来对付我,你简直是在病急乱投医……神威!”
同样的法阵出现在卡卡西脚下,比第一个更大,光芒也更加强盛。卡卡西却没有如带土先前那样试图挣脱;他隔着扭曲的空气望向带土,神色平静却坚决。
“不。”他说,“你在离开前提出的那个构想……这些年中我已经设法将它完成了。”
带土的瞳孔骤然缩小。
啪!
一声爆鸣,卡卡西突然从原地消失了。几乎在同一瞬间,白色的身影从另一个法阵中重新出现,原本整洁干净的狩衣此时却变得破破烂烂,血迹斑斑——显然这个法术还远没有达到完美。
但对于卡卡西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两人之间如今只不过一臂之遥,卡卡西抬起右手,按向带土的胸口。白牙的刀尖从他掌心中穿出,飞快地向前伸长,直指对面人的心脏。
“到此为止了,带土!”他喝道,“就让一切在今晚结束吧!”
如此之近的距离下,卡卡西又是突然瞬移到面前发动攻击,躲避已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带土也并没有躲闪;从诧异中回过神来,他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投桃报李,同样用那只指甲尖锐的手抓向卡卡西。
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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