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嫔要她努力讨好那个小贱种,可对方如今得势,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对着她这个继母更是冷眼以待,莫说讨好了,只看方才那场面分明是连接近都难,更妄论亲近。
何氏眼中的怒意消去,人也出了将军府,她细细思索着,一想到惠嫔若是得知她将这事儿办砸了还不知要怎样冷待、迁怒于昌平伯府,面色就隐隐泛起苍白之意。
春寒料峭,何氏坐在宽敞的马车里竟还觉出深深的冷意,一时间神思不属。
将军府内。
送走何氏的白果低低叹了口气,他揉揉疲惫的眉心,轻声问管事:“舅舅跟表哥何时回来?”
“许是快了。”管事回声说,“将军说今儿中午回府用膳,至于公子那边,想来也是过不了晌就回。”
年关一过,朝里堆积的事情就慢慢多了起来,卫西洲是军机重臣,晋元帝常常会召见他在御书房一论政便是一整日。
原想着今天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处,压下何氏冒然到访后心底隐隐泛起的担忧,白果吩咐人摆了饭,却没想成直到他用过午膳小憩起身后,舅舅都还没能回府。
“是又被宫里的事情给耽搁了?”白果揉揉睡的疲乏的眉眼,莫名有些不安起来。
日暮西沉。
白果喂过府上的一只鸟雀,拧眉瞧着落日,放下手中的鸟食,着实不放心道:“管事,你且叫小厮去街口看看,怎么表哥还不曾回来?”
管事不敢耽误,忙差了人去看,口中还安慰着白果说:“表公子只放一百二十个心,公子他是个好动的性子,可能是从武师父那里练完了武,又转道被别的吸引了过去。”
谁料,管事话音方落,将军府外就出现了喧闹,原先被迁出府去街口探看的小厮火急火燎地跑回府内,神色惊慌不断说:“不得了了,公子他打伤了文忠公世子的腿,眼下文忠公府的人正在府外,想要闯进府里找将军要个说法呢?!”
“表哥打了人?”白果惊讶地睁大双眸,不敢置信道,“他人呢?还有被打伤的文忠公世子眼下又是个什么情形?”
小厮连忙道:“公子就在府外,正与文忠公府的人对峙呢。”
白果连忙问:“表哥可曾受伤?”
小厮说:“未曾,只不过公子瞧着神色不大好看……”
白果同小厮一问一答地说着,脚下也不停往将军府正门走去,很快,府外吵吵嚷嚷的争执音便越发明显起来。
文忠公世子躺在四人小厮抬起的软轿上,脑门搭了一块湿布帕,病恹恹地呻吟着。
他身边,一位侍妾模样的年轻女子呜呜咽咽地哭泣着,期期艾艾道:“文郞,我可怜的文郞啊,你怎么被人害的如此凄惨,这京城脚下到底还有没有公理,是不是他将军府的公子打人就不犯法了,我可怜的文郞,你睁开眼看看妾身罢。”
卫良阴冷眼瞧着,眸底阴云密布,没有一丝对文忠公世子的怜悯。
见他神色冷静,与文忠公世子整日混在一处的纨绔们忍不住纷纷跳脚道:“卫良阴,别以为你是卫将军的养子这京城里就能横行霸道了,你敢把文忠公世子打成这般惨状,文忠公府饶不了你!”
卫良阴闻言,冷嗤一声:“你们可真是好大的狗胆,竟连当朝圣上亲子的谣也敢胡造,且去叫文忠公来与我当面对峙,看这事到底是谁对谁错?”
那堆纨绔一听完,肩膀瑟缩了一下,却依旧梗着脖子说:“呸!眼下市井小巷里都传遍了,静王南下剿灭的帮派里有漏网之鱼,埋伏在静王归京的路上将人刺杀,尸骨无存!只说你们昌平伯府的嫡长公子尚未嫁进静王府就早早成了个寡夫,可见是煞夫之命,天煞霉星,我们又何曾说错?”
卫良阴眸眼一缩,一个箭步上前便要拔出腰侧的长剑。
“表哥!住手!”白果面色苍白的从将军府外跑出,他大致听到了那纨绔说的大概,脚步有些不稳,声音都是颤抖着的,“别伤人。”
卫良阴猛地转身,朝白果周围的将军府下人低斥道:“谁喊表公子出来的?快把扶表公子回府!”
“我不回去。”白果紧抿着唇走到卫良阴身边,直视着他的眼,“静王殿下……出事了?”
卫良阴咬牙道:“不过是些市井传言罢了,你快回屋去。”
白果拧眉道:“既然是市井传言那就不必放在心上,表哥又何必生那么大气。”
“他们说你不好。”卫良阴狠狠瞪向旁边的几个纨绔子。
白果瞥一眼围在将军府外的几人,便是心中慌若擂鼓,面上却淡淡说:“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拦不住,可他们既然妄论皇子生死,便叫舅舅明日早朝参他们一本,看谁在理。”
文忠公世子原本还在闭着眼“哎哟哟”地叫唤,冷不丁听白果一说,再也装不下去,扯了面上的湿帕子,睁眼道:“没天理啊!”
“陛下才是这大晋的天理。”白果并不惧他,声音沉静说,“表哥只是打伤了你的腿,可若是叫陛下知晓此事,你觉得结果会是怎样?”
话音方落,街角出却突然传来一声中年男子气急败坏的怒斥:
“逆子!”
文忠公怒目圆睁,他身边骑在马背上的卫西洲更是面色沉凝,看向文忠公世子的眼神十分不善。
“爹!爹你怎么来了!”文忠公世子心下一慌,屁滚尿流地从软轿上趴下来,推开身边侍妾的身子,矮了不知多少气焰地同文忠公道,“爹啊,你听我说,这回是儿子被人欺负了!”
卫良阴抱臂而立,冷笑道:“腿没断么,跑的还挺溜。”
白果拉拉他的袖子,叫他少说两句。
卫良阴撇撇嘴。
“逆子!给我跪下!”文忠公气急败坏,任凭他阵日里对着唯一的嫡子有多宠爱,此时也不禁升起几分把这孽障掐死送回去重新投胎的念头。
他自诩一世英名,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蠢货?!
文忠公世子惧怕于文忠公威严,“噗嗤”一声就跪到了地上,可谓是相当没有气节了。
“软骨头。”卫良阴低低说了一句,见卫西洲沉着脸向他走来,忙把白果拉在身后护着,抬起下巴对走近的卫西洲道,“今天是我莽撞了,回府自愿受罚。”
“家规三百遍,关禁闭七日。”卫西洲淡淡道。
卫良阴没有反驳,反倒是白果目露担忧:“舅舅,表哥他也是为了我,一时冲动……”
“莫要替他求情。”卫西洲宽厚的手掌摸摸白果的发顶,眼色沉郁,突然低声道,“果子,若是今日舅舅并非得已,擅自替你做了一个关系到你后半生幸福与否的决定,你会不会恼恨舅舅。”
白果怔了一下,抬眸道:“我只知舅舅不会害我。”
卫西洲沉默,回头看向文忠公道:“公爷,您看现下该是如何?”
文忠公不着痕迹地看一眼白果,又看向卫西洲,拱手道:“犬子顽劣,出言无状,卫公子英雄少年,今日只当替我这做父亲的教一回子了。”
说罢,文忠公看都不看满脸大骇的众人,沉着脸甩袖而走。
文忠公世子见状,与侍妾小厮一等连忙跟上,剩下的纨绔众人也一哄而散。
将军府外重归于寂。
白果站在石狮之前,终于问出了心底的疑问:“静王殿下……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卫西洲轻叹一声。
“人还活着吗?”
“生死不知。”
第68章
白果问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哑的不行。
原本将军府内祥和平静的气氛陡然一僵,空气中弥散着叫人喘不过气的凝滞。
卫西洲心疼地看向面色苍白的少年,挥退周围皆是战战兢兢的下人,在卫良阴满是不赞同的目光下,还是选择将今日得到的消息与在皇宫中发生的事,郑重而仔细地说与白果。
原来,方才府外那几个纨绔所言虽不是全对却也中了七七八八。静王南下剿灭的大帮中,的确有假死逃窜的帮众在静王回京的路上做了伏击。静王身边虽有一支精锐,但伏击之人提前做好陷阱,又将重点放在刺杀头领,精锐士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静王独身被贼首逼至河下,人亦是消失无踪。
“快马加鞭回到皇城报信的人说,静王在与贼首打斗时被刺伤要害,河岸水流湍急,等贼人皆被擒住时,静王的人也早不知被河流冲到哪里。他们沿路寻了整整三日,而询问附近的当地人,也都说生还的可能几乎没有。”
卫西洲声音低沉:“可一日不见静王尸身,便不能说人就没了……宫内陛下得到消息,十分震怒,已经降了圣旨遣人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白果眼睛一眨不眨地听着,手指狠狠攥紧肉里都不觉得疼。
他恍惚了一下,道:“静王殿下是有大福之人,断不会……断不会就如此……”他双眸睁得极大,黝黑的瞳孔中却满是叫人心疼的六神无主。
卫西洲闭闭眼道:“还有一件事。”
“爹!”卫良阴忍不住上前一步,拦住卫西洲,“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卫西洲皱眉:“良阴,你让开。”
卫良阴抬起头,护在白果身前:“父亲!”
白果怔怔地看着两人,不晓得卫良阴为何突然如此激动,但看到舅舅那隐忍而又愧疚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白果轻声开口:“是不是这件事,与我有关?”
话一出口,卫良阴身行一僵,有些慌乱地回头看向他。
卫西洲却毫无隐瞒:“是。”
白果抿了抿干涩的唇:“是否也与静王殿下有关?”
卫西洲:“……是。”
白果了然,竟露出个淡淡的笑,轻声道:“那舅舅直说便是,我不会怕的。”
卫西洲极缓地看着白果道:“眼下静王生死不明,而你与静王有婚约在身,虽是阳春三月,如今这种情况,却是已经等不及了。”
白果双眸微颤:“我懂的。”
卫西洲垂眸看他,声音里藏着些沉重:“陛下的意思,便是叫钦天监寻个最近的吉日,许你提前嫁入静王府,不论静王生死,你都得是……静王妃。”
白果表情微怔。
卫良阴恨恨道:“欺人太甚,皇帝这分明是想让表弟替他儿子守活寡!”
“表哥慎言。”白果突然出声,攥住卫良阴的衣袖,压抑在心底许久的情绪仿佛如洪流爆发,定定道,“舅舅,我愿意提前嫁过去。”
卫西洲叹口气:“果子,你不必这般逼迫自己,眼下距离钦天监合好的日子还差几天,舅舅会在帮你改改办法。”
白果见状,脸上竟露出个说不出味道的笑,有些温柔又有些难过:“静王殿下待我极好,嫁与静王府是我心甘情愿,眼下殿下出了事,白果绝无抛弃他在先的道理,就像陛下说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殿下一日未能平安归来,我便在王府中替他祈福一日,若他不幸……那我便做他的未亡人。”
“别担心,事情还没有差到那一步。”在皇权的倾轧下,卫西洲无法反抗皇帝的旨意,他见白果心意已决,叹息般地抚上白果的肩膀,沉默地看向对方的双眸,对眼前仿佛无畏般的少年人说,“只要我还在,这卫府还在,舅舅总会护你一辈子。”
“好。”白果为微红着眼笑了。
静王遇刺落入河底,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事情终究还是没能在京城中瞒住。
原本叹息着白果背靠将军府又得了一门好亲事的世家纷纷调转了风向口,市井流言不过几日便说起对方是天煞孤星的克夫命。
可又不过几日,钦天监将算好的时辰报与晋元帝,晋元帝将成婚圣旨派心腹太监前往将军府宣读一事却又在世家中引起不小波澜。
明眼人都叹息着静王凶多吉少,眼下白果这花儿一般的少年嫁进静王府,分明就是要替那静王守一辈子活寡去。
有人可怜惋惜,自然便有人幸灾乐祸。
何氏待在昌平伯府中,听见这消息不知做梦都笑醒了几回。
果然,老天爷都不想要那小贱种好,先前还以为对方是转了命数,可如今才知,这背后是有更惨的事儿等着呢!给皇家子嗣守活寡,那他这一辈子也就跟青灯古佛做伴了,仔细想想比那些犯错削发进寺里做和尚姑子的都要惨上几分!
何氏是真的高兴,连忙递了牌子进宫找惠嫔说事儿去了。
惠嫔也没成想静王回遭这种事儿,不过她眼下复宠,肚子里还怀着龙嗣,既然静王命不好,她也就再懒得去叫何氏拉拢白果,只跟她虚虚说了些话,就叫何氏退下了。
何氏捶捶自己跪坐久了的腿,也不恼,只笑眯眯回了府,吩咐了伯府上的丫鬟小厮道:“大公子出嫁从急,可伯府中着实拮据,那嫁妆单子叫管家姑且照着我娘家里小辈的分量拟一拟……对了,大公子是在卫府出嫁,伯府里的灯笼跟红绸便不必挂了。”
她这话说来叫人挑不出错处,可若是有心人仔细一想,大抵就会暗骂一句何氏不要脸。
伯府嫡子出嫁是个什么规矩,而她何氏娘家不过区区六品小官之家,小官之子出嫁又是个什么规矩?
想来何氏是压根不愿意给他这继子做脸了。
思及此处,管家小心问道:“若是有人贺送礼来呢?”
何氏瞥他一眼,依旧笑着:“伯府毕竟是大公子的娘家,若有人送礼,只管收下便好,想来伯爷跟大公子总会记得这些人情。”
管家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何氏在自己院子里发号施令完,隔壁的赵姬身边也正候着个小管事,只管一股脑地把何氏的打算与赵姬重复了一遍。
赵姬闻言冷笑一声:“大公子出嫁,她可真是难得的好心情。”
小管事说:“那就照着夫人的话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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