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会儿去见一见他。”阚君桓说,“我有点想念他。”
结果他并没能看见于斐,他一直以来心心念念,多有照顾的后辈,好像已经早早回了宿舍,为了不抛头露面地引起骚动,阚君桓放弃了和于斐再见一面的想法。他在A班的小练习室里待到天亮,这些天来第一次没有在破晓时莫名其妙地落泪,得亏那些全心全意扑在练习上的后辈,令他找到了很久前在HP为出道努力时的感觉。
临别时,唐之阳坐在他身边,晨光在练习室的地板上静谧地延展开来,他们互相地沉默,日影缓慢地推移,从唐之阳的身侧缓步走过,来到阚君桓的指尖,他们沐浴在温柔和暖的阳光里。
时间如同离别的旅人,告别快乐与欢愉的狂夜,走进属于生活的苦辛与酸涩。
唐之阳安慰他,随意提及的语气:“你要是真的想见于斐,周末的时候我们有一天休息,我和他一起到你家里去。”
他的语气这么自然,家的字眼敏感,带着温度地刺痛人心。
唐之阳又说:“我再试试把之芝叫过去,大小姐真的太难劳动了。对了,你到时候想吃什么?”
阚君桓看着他,眼里有晨曦的柔和,他的话题似有似无,好像落在主题,又好像轻轻一撇,去了别的地方:“我想吃虾。”
唐之阳点点头,却也拢住了下一句话。这段沉默却和上一段不一样,阚君桓一定想和他说些什么,但终于没有说。他只是欠身过来,虚虚抱了他一下,力气很轻,飘忽得像一片蕴含着细雨的云,似乎立刻就要分离。
他为了这若即若离而感到恐慌,回过神来的时候,唐之阳发现自己回应了那个拥抱,他的手指抚在阚君桓的后脖颈上,带点儿挽留意思地紧紧抵住。
对方因此没有动,只是保持着轻轻的拥抱的姿势。从唐之阳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他柔软的棕色发尖,裹着玳瑁壳子的镜脚,在明亮的光线下并不真切,似乎所有东西都带着即将消散的,半透明的色泽。
他们明明在许多不同的场合,都曾交换过拥抱,可只有这一次,唐之阳好像拥着一个梦似的,他的心脏慢慢收缩,舒张,心中的湖泊突然平静,只偶尔有一条银色的小鱼,月光一样地跃起,在湖心留下一小圈涟漪。
阚君桓对他说:“谢谢你。我很高兴。”
“你辛苦了。”唐之阳说,他的声音竟然有些发抖,“你不这么辛苦也没有关系。我希望你能一直开心下去。”
阚君桓向后略一退,唐之阳的手放开了。
“我该走了,时间不早。”阚君桓说,他的脸上留存着淡淡的笑意,眼底的感情仍旧温和,他站起身,向唐之阳扬起了一只手,又轻轻挥了挥。“别送了。过会儿记得去医务室换药,和队友一起。”
唐之阳直起了背,点头应答:“周末见。”
阚君桓回身,向前走了几步,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他迎着日光,回头向唐之阳轻声道别:“再见。”
他的镜片一闪,光芒冷淡。唐之阳的眼睛一晃,再没有看清楚阚君桓的表情。
作者有话说:
他好像一直都这么坚定和强大,似乎永远没有难题能够击倒他。可他最怀念的,还是刚出道的时在舞台上挥洒汗水的模样,那时他的眼前是需要追逐的光,身后是能够依靠的影。好像只有这样,他才找到了生而为人的意义。这章很长,谢谢观阅!
第83章 繁星之下
另一边,《锦衣行》的练习,并没有多数人想的那样一帆风顺。以最好的人选组成的最佳配置,能够留到现在的练习生,多半是实力过硬、唱跳俱佳,而又在镜头前分外讨喜的。但镜头前的营业状态与镜头后的朝夕相对显然不一样,不到一个周,于斐就觉察出了其中阴晴不定的端倪。
他先时一直和213宿舍的舍员,以及自己宿舍的练习生关系不错,练习时多半除了专注自身,注意力都时有时无地放在乐时身上,现在忽然没了个依托,他有时虽然也想得抓心挠肺,恨不得到他们练习室外不管不顾地大喊一声对方的名字,再跟上一句我好想你,最终还是悬崖勒马。
即便他在闲余时间自弹自唱的歌曲,清一水地从激情摇滚变成了伤感慢歌,练习室的人一看见他捡起吉他,就仿佛能看见他头顶聚起的一朵愁云,还稀稀拉拉地朝下滴着小雨,唱腔十分凄苦,表情也十分伤感。所谓伤心的人唱慢歌,一个星期下来,他没和其他练习生关系多好,却旁听了不少别人的心酸恋爱史,辛酸而好笑。
虽然在镜头前都是非你不可的三好男友,但不少人并不是从未谈过恋爱,只是多少都因为艺人的身份而主动放弃了。
周望屿常常游离于谈话的主题之外,即使在闲余时间,他也十分努力地练习舞蹈。练习生之间流传的风言风语,他虽然姿态骄傲,心中却不见得完全不在意。他在3M没有接受系统的舞蹈训练,队长江河组织的合练,许多一个动作、一句指点就能被消化的动作,他需要额外付出更多努力——在时间紧迫的快速练习里,这是致命的。
他引以为傲的Vocal,由于缺乏足够时间的锻炼而处理粗糙,逐渐被于斐拉开距离。
不止有一位导师赞叹过,那是从HP里出来的ace的实力,在经历了前几个舞台的畏缩与挫折之后,彻底地张开了羽翼。“好像变得更自信了”是对他的赞许评价,只有于斐心里清楚,这并不仅仅是因为舆论评价的回暖,而是因为他终于从前段时间的低谷状态走了出来。
面前的挫折仍然困难,出道的希望仍然蒙尘。他在惊悸的梦里会想起那一份板上钉钉的出道名单,他不想坐以待毙,知情人不止他一个人,至少组内人大多都心里有数,在极度疲惫的空隙里,负能量往往遮掩不住,他们偶尔会抱怨赛制的不公,也偶尔会对投票发出怀疑,周望屿是谈话的核心。
在第二次测评的时候,导师们向号称复仇者联盟的《锦衣行》组,提出了“或许可以换C”的想法,在此之前,Center是周望屿。虽然不清楚这是不是官方新一轮的虐粉卖惨催票环节,但这一风波确实在小组内形成了一股避开正主小声讨论的风潮,不同于表面上的亲密热络,小团体冷漠的排外尽显无余。
他们并不排斥拉踩的主角于斐,于斐抱着吉他听了不少小话。
“从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肯定会出道,3M砸钱买的出道位,一路绿色通道,连现在也是我们组的Center,有一说一,于斐哪点不比他好?”说话的练习生小心翼翼地瞟了他一眼,又压低声音和同伴接着说:“换C这件事也不好说,之前楚湘东那组换C的事情,被换上去的人挨了多少骂?组内霸凌都出来了。”
另一个人:“3M大公司,不敢惹不敢惹。”
“唱歌还行,跳舞是真不行。你说这么偏科,怎么就想不开要做偶像了?老老实实跟着他们家的唱片公司作为歌手出道岂不更好?他们那样的人,一生下来就有人规划好人生,怎么出道,怎么大爆,道貌岸然的样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的那个位置,是挤下了多少个比他还要努力,天赋比他还要好的练习生得来的,啧啧……”
于斐摸了摸吉他琴颈上的烫金字,把它放回吉他包里。他轻咳一声,那两人的眼睛立刻不安地扫了过来,有些谄谀的意思,却为于斐眼睛里那两束不轻不重的冷光扎得一顿,于斐的语气十分认真:“你们不该这么说话。”目光并不亲近柔和,虹膜在日光下覆一层淡淡的深褐,有淡漠犀利的意思,像野原上停留的狼只。
“有说这些话的功夫,不如多去练习。”
两个练习生尴尬地咳嗽着,结伴挑了个离周望屿最远的角落,开始结对练习。于斐抬眼一扫,看见不远处的周望屿在看他,江河在向他说些舞蹈的注意事项。
但周望屿很快转移了视线,下一次的动作练习有点儿用力过猛,他的心里好像憋着一口气。于斐在他的身后看了很久,镜子投映出他稍稍有点儿发冷的面色,于斐有时候会提点两句,但周望屿这几天和他闹了别扭似的,即便他说得字字确凿,一针见血,周望屿仍然没有太大改观,甚至有点我行我素的感觉。
江河走到他的身边,一边打开运动饮料的瓶盖,边轻叹一声:“小周在和自己钻牛角尖呢。”
于斐歪歪头:“我看他是在和我钻牛角尖。”
“怎么?”江河仰头喝了一口水,嘴唇没有触碰瓶盖,他将瓶子递给于斐,又说:“你和他吵架了?”
“现在还没,我看快了。”于斐回答,视线一直停在那个紧紧盯着镜子,耳朵与脖子都因为用力过度而涨红的人的身上,这不要命的练法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于斐扑地笑了一声,“说实话,我不太擅长哄生气的朋友。我也不知道他在跟我生什么气,我也没对他下什么乱七八糟的结论。”
他又看了一阵,上前拍拍周望屿的肩膀:“你得休息一下。”
周望屿十分愤恨地看了他一眼,咬着嘴唇回答:“我不。”
于斐眉头一皱,更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不?”
“是你跟我说的,这段的合乐非常不好,经常错拍。”周望屿的语气僵硬,一口黑锅劈头往于斐脸上盖,于斐被他说得一懵,合着让人这么没日没夜辛苦练习的,还算是自己的错了。
于斐尽量心平气和:“这段你没跳好,是因为进后段了你的体力没有分配好,会影响发声的质量,你唱歌又是那种习惯,不唱到最好就不罢休,你现在要不然就在前段留点体力,要不然就得接受后半段的瑕疵。”
周望屿抵死不从:“我不。”
于斐:“……你能不能别这么不讲道理,你几岁了?”
他头痛欲裂,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人,乐时在业务上可以拿完美主义专业八级证书,他们为舞台吵过的嘴打过的架数都数不过来,但于斐只在磨合期的时候真正生过气,一般沸腾的怒气在按住对方,要把拳头往人脸上砸的时候就停住了——确实好可恶,但他又舍不得下手,只好作罢地退而求其次,后果总是莫名其妙就会和乐时滚到一块。
那爱红彤彤地发着痛,像是扭打过后的肿块。
这待遇独乐时一份。于斐认为如果他和周望屿打起来,估计3M的小少爷会气到直接让他的老爹把自己从节目除名,说不定他会下得去手,因此发生不太好的结果。
于斐在心里严正告诉自己:要忍耐。
周望屿怔愣许久,忽然向后倒退一步,他的眼珠有点儿发红,嘴唇轻轻发颤,似乎被触碰到了痛处,他声音带颤:“你们都觉得我不讲道理,在这个位置也是不讲道理,对不对?”
于斐向前一步:“这是两回事。舟舟你听我说——”
周望屿横眉冷对:“你比我好很多不是吗,你要是真的想做C,那我把我的位置让给你。”
于斐怒上心头,截断他的话:“你倒是听我解释一下,行不行?我没想当C,我就是跟你说你哪里不对。”
“你不想出道?你当C了说不定就能出道了。”周望屿显然感知到了他的怒气,他眼里有火焰升腾的光,分明仍然好端端地站着,他们的身高也相仿,平白就像矮了个头,周望屿有点儿口不择言,也不管练习室的练习生纷纷转眼侧目,投来戏谑好奇的目光,江河想要走过来劝架,被周望屿一把甩开了手,“我哪里都不对,你们一个个的,不就是觉得我配不上这个位置吗,你们以为我想一直待在第一吗——”他脱口而出,立即意识到这句话说得过分了,可他再也忍不住了。
第一次坐上第一名的位置,他惊喜而快乐,认为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回报,他再加把劲,学会舞蹈,学会更多东西,他就能平平安安出道。后来他惊讶地发现,好像出道只是周海洋为他规划的轨迹上的第一站,这个称号带来的反噬是从节目内部开始的,看着他的视线从未友好而鼓励,而是一直充满着德不配位的质疑,以及期待他跌落高处的冷漠。
“只要你考了第一次第一,所有人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你应该永远是第一名。如果换做是你们,你们会拒绝吗?以第一名出道——你们会拒绝吗?”
周望屿的眼睛热了,他像是害怕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更害怕别人对此的应答。他看着面前满面惊讶的于斐和江河,不知为什么,炽热怒气在他的心底突然冷却,留下一两点惨淡的冷意。周望屿连连后退,身形不稳,于斐见状要扶他一把,周望屿躬身避开,紧紧攥住了门沿。
“说不出话吧?都答不出来了吧。你们想当第一名,想当Center,你们去当啊。我真的,我真的——受够了!”
周望屿转身,随着一串错乱失离的脚步声,他奔逃而出,离开了练习室。
“说什么啊,真是奇怪。说得像首位还在逼他当似的……”
“后天就最后一次测评了,他现在什么都没做好,突然跑出去真的没关系?不要到时候拖后腿。哎,你说都二十进十的关头了,怎么还在这摆少爷架子。我真的——”
在接触到于斐的眼神的一瞬间,那名练习生怔然一顿,心跳如擂。
他知道对方生气了,还是不小的怒气。如果说先时那一次的怒火来自于那双眼睛里的沉郁,像是野原上远远观望的狼,此刻,那眼底的怒焰简直要烧燎而出,那滚沸的敌意咧开獠牙,奓起毛发,似乎在下一刻就要隐隐发出低沉怒吼,作出攻击姿态来。然而于斐只一字一顿,说出短短一个词:
“闭嘴。”
周望屿一鼓作气地跑到了操场前,捂着膝盖弯着腰,剧烈地咳嗽和喘气。
他抬起头,视线却一下开阔起来。
是一个晴朗温暖的夏夜,天穹深蓝,繁星静谧。
夏风像是致密的丝绸,又像清洁的海浪,从他的身边轻缓淌过,大地黯淡,天空明亮,星星是草野中的萤火,又是掩在橘皮里的烛光,周望屿想起一些深切温柔的回忆,来自他的童年时光。他直起身,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地叹出。
他一言不发,沿着四百米长的塑胶跑道慢慢行走,他听见细密的蟋蟀叫声,草尖摩擦着草尖,窃窃私语。在他怒不可遏地说出那些不计后果的话前,他甚至没意识到第一名带来的压力是这样潜移默化,又是这样让他难以忍受。他甚至开始厌恶起自己唱的每一首歌,学的每一支舞,更不知道自己参加这个节目的初衷到底是什么。
他应该是为了证明什么,但他到底想要证明,又或是得到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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