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毅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一会儿,虽然有些不忍,他还是说:“那是因为我把你当成了…”
看着蒋末陡然变得惨白的脸色,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地面上两人的影子彻底融合在一起,“还是说这样你也觉得没关系…嗯?”
没关系,他怎么会没关系呢?
蒋末身形不稳地后退了一步,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为了不让自己看上去太狼狈,他用尽浑身的力气朝眼前的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喃喃道:“我知道了…我先走了…”
“末末…”
蒋末置若罔闻,跌跌撞撞地往外面走,快到门口的时候他被伸出一个角的箱子绊了一跤,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他顿时两眼发黑,脚腕膝盖也跟着泛起尖锐密集的疼痛。
还没等缓过劲儿来,他就被人粗暴地握着手腕将从地上拽起来,何毅看他的眼神中是全浓的化不开的森冷与怒意。
“蒋末,你到底想干什么!”
蒋末被吼的瑟缩了一下,他在这里赖了那么久,这是何毅第一次跟他发脾气。他难过地想,他们之间连以前的样子都回不去了。
他挣扎着想要把手腕抽回来,语无伦次道:“我是不小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那一滴一滴的眼泪像是流进了他的心里,何毅面色变了又变,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拿这个男孩怎么办,他摸了摸蒋末的头发,柔声道:“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发火…让我看看,摔到哪了?”
蒋末失魂落魄地摇摇头,“没事…我先回去了…”
何毅直起身子,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慢慢地松开了手。
摔到的地方痛的厉害,上完三层楼,蒋末疼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再三确认了家里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之后,才拿钥匙开了门。
客厅里,蒋慧欣正将脚翘在茶几上涂指甲油,听到门响,她抬头看了一眼,又懒洋洋地低下头,问:“昨天在你何哥家住的?”
蒋末猛地停下脚步,“你怎么知道?”
嫉妒像支黑色的藤蔓,在温暖的心室里疯狂的蔓延生长,伤害他人的同时也将他的一颗心刺的血淋淋的。
蒋慧欣皱起了眉头,将红色的玻璃瓶摔在茶几上,“我是你妈,你怎么跟我说话呢?”
蒋末忍不住讥讽道:“你这时候知道你是我妈了?昨天…”
“蒋末!”还没说完就被蒋慧欣尖锐的叫喊声打断,她很少有这种失态的时候。
蒋末抿着嘴看了她一眼,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薄薄的门板变成了分隔两人的沟壑。
衣柜上的镜子正对着房门。蒋末一转身就望见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双眼无神,像一只游荡了很久的野鬼。
的确是及不上屋外那个人的万分之一。
突然他发了疯一样地将身上的衣服扯下来,狠狠甩到镜子上面。蒋慧欣还能是怎么知道的,无非就是她认识他身上的这件衣服。
或者是何毅借这个机会给蒋慧欣打了电话。
他将自己埋进被子里,他多么希望一觉醒来一切都回到之前的样子,就算那些也不过是表面的平静。
伤处痛的厉害,牵扯着神经。几秒后,他挫败地锤了一下床板,又翻身下床将那件被他扔掉的衣服捡起来。
他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将那件衣服抱在怀里,无声地掉着眼泪。
他逃不开。
第11章
连着下了几天的雨,夏季恼人的干燥和炎热终于消散掉一些,整条巷子都变的湿漉漉的,青砖薄瓦入眼色彩更浓。墙根的植物吸足了水,枝叶在日光下伸展开来,绿的发亮。风一吹,就有大股潮湿的泥土气息翻涌在空气里。
蒋慧欣今天一大早就起来了,叮啷作响的客厅随着一声关门的声响,渐渐归于平静。
蒋末缓慢将被子从头顶拉下来,顶着两个黑眼圈双目无神地看着天花板发呆。被子下,久伤未治的脚已经高高肿起,皮肉底下那不间断泛上来的针刺一般的痛意已经令他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本来他计划隔日就去治疗,但偏偏当晚就下起了大雨,倾覆的雨水和老旧积水的青石板路令他只能这么一直忍着,拖到放晴的这天。
因为蒋慧欣是绝对不会冒着搞得满身狼狈的风险去给他买药的。
况且他没说,蒋慧欣便也一直没发现。因为那天的事,处在一个屋檐下的两个人,这几天竟是一句话都没说过。
他们之间的母子关系远比外人看到的要淡漠,他大概是在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发现了蒋慧欣不喜欢他这个事实,没有打骂虐待,她只是对他不亲近,无视,像养了一只可有可无的小猫小狗,一贯都是他来讨好她。
在这期间何毅倒是给他发过一个短信,意味模糊地问他没事吧,他躲在被子里纠结了很久,斟酌着回了个没事,那边却再也没了动静。
他握着手机心中酸涩,他猜不透何毅的想法,也觉得自己患得患失的行为蠢得可怜。他的生活似乎总是这样一团糟,什么也处理不好,什么也不顺心。
伤到的脚根本不敢用力,蒋末扶着楼梯扶手走的艰难。旧楼房的楼梯很窄,下面正巧有人上楼,怕不小心碰到,他干脆直接靠着扶手停了下来。
上来的是个高大的男人,闷热的夏季还穿着衬衣长裤,扣子系的一丝不苟。只不过逆着光,他看不清男人的脸。等男人快到身旁,他也不好意思再去不礼貌地打量人家,微微低了低头,移开视线。
而本该从他身边经过的男人却在他面前停下了。
踩在低一级台阶上的是一双沾了些泥土的棕色皮鞋,蒋末在杂志上看到过这个牌子,随便一双就要上万,根本不是他们这个阶层的人能消费的起的。
“先生,您…”皮鞋停了很久都没有让开的意思,蒋末疑惑地抬头看他,却待看清男人的长相后将还未说完的话一下子忘了个干净。
男人面容轮廓深刻,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睛,镜片后的眼珠泛着幽深的墨蓝。从头到脚都散发出一股上位者的威严。
关键是他觉得眼前的男人实在是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他又死活想不起来。
“怎么了?”明明是男人挡住了蒋末的路,他倒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反问蒋末怎么了。
蒋末越发觉得这个人奇怪,“先生,我们认识吗?”
男人推了推眼镜,然后颇具风度地朝他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许劲远,是你妈妈的朋友。”
眼前的人穿着谈吐皆为不凡,想起之前蒋慧欣在电话里甜腻叫着的阿远,还有低沉喘息中被撞的支离破碎的“远”,蒋末心中了然,眼前这个就是那个能让蒋慧欣开心的人。
也是那天他在家门口撞到的那场隐秘火辣情事的主角之一。
他尴尬的要命,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握住对方的手,十根指头虚虚碰了一下就很快分开。
“呃…那个…”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称呼,“我妈妈她出去了,您如果找她可以给她打个电话。”
“嗯。”许劲远依然神色淡淡的,他将手搭在已经掉了漆的栏杆上,指尖跟蒋末的指尖几乎要贴在一起,他问:“你这是要出去吗?”
蒋末丝毫没有察觉,他点点头,“对,是有点事。”随后他又不自在地笑了一下,“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下去了。”
“我扶你下去。”不等蒋末拒绝,许劲远就握住了对方的胳膊,贴着手心的皮肤滑腻柔软,晃神间,他甚至闻到了蒋末身上干净的香气,他垂着的眼睛里蓦地露出一丝势在必得的光芒,又被很好地掩饰下去,他用那双幽深的眼睛平静地望着蒋末,“你脚不是受伤了吗,肿得这么厉害。”
一想到扶着自己的人的身份,蒋末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挣扎着要将自己的胳膊抽出来,“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他想许劲远也许是想讨好自己,但根本没那个必要,蒋慧欣早就一颗心都扑在他身上。
“走吧,就算你是陌生人我也会这么做。”
蒋末一愣。顿时,浓郁的松木香充斥在逼仄的楼道里,许劲远直接跨到了他那级台阶,双手将他扶住,像是将他整个人都搂在了怀里。
“谢谢…”蒋末再没有拒绝的理由,他虽然觉得别扭,但如果再纠结两个人之间的姿势显然有些刻意了。他喜欢男人,不能觉得所有男的都对他有意思。
许劲远本来想带他去医院照个X光,但拗不过蒋末,最后两人还是来了家附近的诊所。
好在医生看过后说没什么大碍,给他擦了点活血化瘀的药,让他回去注意尽量不要用这只脚使力。
回来的路上许劲远像是看出他的尴尬无措,放任他只留给自己一个侧脸,端正坐着闭目养神,沉默了一路。
车子只能停在巷口,许劲远吩咐司机去杂货店帮他买一包烟。蒋末一怔,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作罢。
他有什么理由阻拦人家的生意。
“老板,一包利群。”
来这的客人很少会有人抽利群,何毅不由抬头打量了他一眼,是个陌生的面孔,留着平头,穿的一板一眼。像是感应到什么,他朝外面看了一眼,不远的街角果然停了一辆黑色的车。
不过他倒没有想到会看到熟悉的人,还被一个陌生男人搂着。
说不清楚是从哪里浮上来的怒意,他眼神暗了暗,来不及找钱就大步走出去,朝两人的方向喊了一声,“蒋末。”
早从车子停在这里,许劲远叫司机去帮他买烟开始,蒋末心中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他怕见到何毅,也怕何毅见到他,更何况现在他身边还有一个许劲远。他抱着侥幸的心理安慰自己这里离店门口还有一段距离,又或许说不定何毅就算看到他了也不会理他。
然而天不遂人愿。
蒋末僵硬地转过身子,面向一脸冷峻朝他走过来的男人。头顶日光愈发强烈,晃的人头晕目眩,他甚至都没有听清身边的人跟自己说了什么,就下意识地点点头。
他抿紧嘴唇,绞尽脑汁地想着如果待会儿何毅问起许劲远的身份,自己该怎么回答。
何毅在离他们一米远的地方停下,他视线在姿态亲密的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回到蒋末脸上,不紧不慢地开口:“末末,你朋友?”
蒋末被他的目光看的心虚,眼神躲躲闪闪,嗫嚅着嘴唇,“啊…是…”
呵,撒谎。何毅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对方因心虚紧张而拧在一起的拇指和食指。
后面拿着一盒烟一脸茫然的司机跟上来,追着何毅问:“老板,你还没找我钱呢?”
许劲远轻咳一声,朝他摇摇头,示意让他先回车上。
何毅脸色更沉了,死死盯着蒋末的眼睛里也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一团浓的化不开的黑雾。他轻笑一声,捏着刚刚那张百元大钞拦住了司机的去路,他把钱塞回到司机手里,看着许劲远道:“既然是末末的朋友,就不用给了。”
“那就谢谢了。”许劲远脸上笑容更深,“小刘,拿着自己花吧。”
司机拿着钱忙不迭地道谢,然后颇具眼力见儿地小跑离开了。
熟悉的笑容,熟悉的说话方式,熟悉的衣着打扮,都在拉扯着那些被他刻意丢掉的回忆。何毅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仅有的的耐心已经快被耗尽了,他突然握住蒋末垂在身侧的手腕,“末末,你跟我过来一下,我有事找你。”
像被烫到一样,蒋末条件反射地躲了一下,他直觉现在不是一个谈话的好时机,但又不敢反驳,“要不…就…就在这儿说吧…”
“真的吗?”何毅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一番话说的暧昧缱绻,“但我保证我想跟你说的话的内容你不想让第二个人听道。”
蒋末艰涩地眨了眨眼睛,他永远都猜不透何毅的心思,他想不通为什么何毅突然要用这种态度对他。
“就这么为难?”这副反应激的何毅手上更加用力,被捏变形的皮肤下面的血液由于用力挤压而流通不畅,手背掌心边缘都泛起紫红。
许劲远看着蒋末皱起的眉头,胳膊横在两人之间挡了一下,冷声道:“你弄疼他了。”
“别…”蒋末抓住许劲远的胳膊往回拽了拽,周身的低气压让他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两个人起什么冲突。都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他现在无比庆幸没有把许劲远的真实身份说出来,两人不知道对方的身份都这么难以相处,要是知道了,恐怕早就打起来了。
何毅跟许劲远对视了几秒,哂笑一声,松开蒋末的手腕,“你这个朋友当的还真是体贴。”随即他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看向脸色苍白的蒋末,温柔道:“你现在不方便的话就算了,晚上来找我。”
说完也不等蒋末的回应就转身离开了。
无边无际的酸涩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蒋末微微张着嘴巴,跟丢了魂儿似的望着他的背影。
“蒋末…”视线突然被什么遮挡住了,受到刺激的睫毛狠狠颤了颤,蒋末这才回过神来,他侧过头,疑惑地看向拿手挡住他眼睛的许劲远。
而许劲远像是没察觉到他这些小动作,又用手背在他的额头上贴了贴,问:“你没事吧,脸色这么难看。”
蒋末尴尬地躲了一下,摇摇头。
许劲远收回手,五根手指在身侧虚虚地握起,“需要我帮忙吗?”
蒋末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没事的…”他不会伤害我,他在心里说。即使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心中还是笃定何毅不会做伤害他的事。
即使他让他伤心,他让他失落,但那些都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伤害他的事,他只是不喜欢他。而那不是错。
蒋末眼睛里的爱意让许劲远怔了一下,他脸上神色终于不像刚刚那么平静,他千算万算没想到这个男孩儿早已心有所属,自从上次闹出了人命,他就给自己立了规矩不再碰心里有人的,但是…
到手的猎物就这么飞了,许劲远心中不免烦躁郁闷,他抬手看了眼表,问:“我待会儿还有个会,能自己走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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