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了三等功?”
陈既明闭了一下眼默认,好像还挺开心?
“德行。”闻辰易示意他的伤口,“伤成这样还没事,真以为自己是钢筋水泥做的。”
“担心我?”陈既明颇有些惊讶,外加惊喜。
“我……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诶,”陈既明抬手要留他,一不留神牵扯到伤口,“嘶”的一声,“再坐会吧。”
陪护大叔见他刚来一会儿就要走,也挽留:“要不您再陪他聊会儿吧,病人都比较粘人,除了手术当天晚上这两天还没什么人来探望呢。”
闻辰易瞅见柜子上的保温桶,分明是炖的什么东西,指指道:“那这是什么。”
陈既明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仿佛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叹了口气:“这是我妈炖的肉,这老人家好久没照顾过病人了,只记得不能吃生冷辛辣,就干脆炖了白肉……那么多肉块只有一点点盐味,连大叔都吃不下。”
闻辰易沉默,动完手术就炖肉,陈既明好手好脚活到现在也是不容易。
“那你这两天吃什么?”
陪护大叔:“可以订食堂的,每天早晨都有人在门口喊订不订饭。”
陈既明小声喃喃:“吃我妈做的要命,吃食堂的吊命。”
闻辰易看着他苦着个脸,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抬眼挑眉声色清冽:“那你怎么个意思,要我给你带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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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奶锅里是浓郁酣香,白蒙蒙一层鱼汤沫在微火中酝酿。闻辰易享受做饭的过程,什么都不用去想,唯有食物的色泽香味滋润眼鼻,闲散自然。
但是是送给陈既明那个病号……闻辰易犹豫良久究竟是去医院还是把鱼汤自己喝掉,看上去也挺好吃的样子。
闻辰易依稀不记得什么探病时光,生病的常常是自己也没什么人探望,探病带什么这种事情通常是于情于理角色转换得出来的结论。谁知道陈既明胆子肥了,游说半天让他送饭,他最终竟然还默认了,之前可不见陈既明有这样的口才。
算了这是个病号,体谅一下,谁会跟病人计较。
闻辰易还是去了住院部。
“点滴会有人看着吗,我没有护工如果睡着了怎么办?”
“没事,我时不时帮您看一下。”
“谢谢你小伙子。对了你们吃饭怎么解决,有食堂吗?我第一次到这边看病什么都不熟。”
“食堂会有人上来叫订餐的,但是我有人送饭。”
陈既明的尾音上扬透着嘚瑟,老人家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只不过今天她老伴没来而已,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年轻人的想法。
刚笑着着说完,就听见一声沉闷的敲门声。
也不知道闻辰易在门口站了多久,他进来把鱼汤放下,环臂靠在墙上睥睨他一眼:“送来了,吃饭。”
“这位是?”老人家问。
“这是我朋友、咳,辰易你来挺早。”
陈既明今天精神好了一些,身上取了几根管子看着没那么吓人了。他的床头被矮矮摇起来,被子滑下去露出比昨日更加整齐厚实的纱布,纱布包裹胸膛,即使负伤也能看出殷实的轮廓和肌肉骨骼之中饱满的力量。
闻辰易懒得跟他计较:“被子盖好,着凉了我可不负责。”
陈既明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明知故问:“我闻见香味了,你带了什么?”
“鲫鱼汤。”闻辰易把保温桶打开,给他支了个床桌,神色淡淡,“下面有饭和开胃菜。鱼刺多,喝点汤挑剩了就不要了。”
鱼汤熬了很久,上面漂浮一层柔黄的汤表,轻轻拨开,鲫鱼微煎过去腥,浸透在嫩白的鱼汤里。这火候掌握极好,一看就不是初学者的水平。
“你自己做的?”
“外面买的。”
外卖还有鲫鱼汤吗,抱着疑问陈既明尝了一口:“味道不错啊,给我个店址我下回点外卖。”
“他们家不送外卖。”
“哦。”陈既明埋头喝了一口汤,满足道,“那真是辛苦你了,还得跑去店里。”
“……嗯。”
这就辛苦了,你要是知道真相是不是得感激涕零。
闻辰易没有告诉他这是自己熬的,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们好像并没有熟到这个地步怎么就送上饭了。
食过半晌,站在病床前看人吃东西,闻辰易好像浑身不自在似的,左右踱步后终于找了个借口先离开。临走时陈既明还道晚上吃什么,闻辰易心想哪还有晚上,工作那么忙还来送一次饭已经破天荒了,晚上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陈既明眷恋着最后一分味道送走闻辰易,待他走后陈既明坐在床上感慨人生。这样的日子真好,不用工作不用费神,吃穿用度都有人照料着,随时保持懒惰和悠闲,就这样下去不出三个星期铁定变成一个标准的生活残废。
所以人还是忙一点好,不要奢求闻辰易的下一顿饭了。
正是饭饱之余,陈母提着大鱼大肉来了,这雷厉风行的架势隔空就能肃杀陈既明,那人赶紧闭上眼装睡,就听胡若静女士道:“行了把眼睛睁开,有这么不待见你妈吗。”
“妈,你来啦。”陈既明佯装睡眼惺忪。
胡若静一眼瞅到床头柜上的保温桶,看着面生,问:“这桶谁的?”
“这……”
陈既明还没想好措辞,就听胡若静道:“哟,鱼汤,吃得只剩光架子了,之前给你带饭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吃这么香啊。”
您自己难道不知道为什么吗……
“是谈对象了吧,还不告诉我。”
“没!”陈既明被胡女士吓到,“哪儿跟哪儿啊,这是一朋友带的。”
“朋友给你熬鱼汤啊,是不是好得过分了。”
“这是他从外面馆子里打包的,只是装在了这个保温桶里。”
“这么贴心,打包饭菜还自己带盒子的。”胡若静看着陈既明那个榆木脑袋,“你见过几个馆子给你熬鲫鱼汤啊,还是单人小份整只的。”
“不是吧,应该有的吧……”陈既明底气不足。
“看来人家还挺上心,都没告诉你原委,”胡若静脑子里开始天马行空,欣喜铁树也要开花了,笑着说,“人是做什么的,下回带来看看。”
“妈,我们不是那种关系,那是个男的。”
胡若静以为陈既明在隐瞒她,哼道:“要是男的能这么体贴也行啊,又能挣钱又能养家,你倒是赚了。”
陈既明着急道:“您想什么呢,我这么就解释不通了呢。兄弟您懂吗妈,兄弟。”
胡若静站定阵脚坚信那是自己儿媳妇,说道:“我可没给你生个兄弟。好好养伤,别瞎折腾,身体垮了就娶不着媳妇了。”
“您真是我亲妈……”陈既明仰瘫在床上,斜看着鱼骨头哀叹:“哎,我跳进黄河都说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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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陈既明在医院熬了两个星期就闲不住了,跟医生护士好说歹说脱了病号服回了警局,办公室里游手好闲打游戏的同志们看到裹着绷带负伤上岗的老大,吓得椅子一滑Game over,“陈队,你怎么来了?”
“不来能看见你们拿着工资打游戏?”
“嘿……”那人假笑,连忙把摆在桌上的神仙腿放下来,随手抽出一本材料假装深沉地查阅起来。
陈既明不揭穿他,左右观光杂乱的办公室。春天才刚到电扇就慢悠悠转起来了,除了技术员以外一览都是陈旧的设备,整个空间像一个老态龙钟的笨重收藏品,吱吱呀呀骨节交错,封存着数以年记的案件往事。
他没由来在档案间晃了晃,顺着记忆找到一格案卷,在尘土飞扬中掀开卷宗盒翻阅。是法院抄送过来的材料,装订着着当年闻辰易案子的陈述与证据副本。
他想了解闻辰易的过去。
刑事案件不像民事纠纷那么开诚布公,能在网上查到的资料少之又少,连判决书也是几笔带过,想要了解一个刑事案件的全貌只有查阅原始档案。纸张已经泛黄,陈既明尽量轻柔翻页,已经熟记于心的背景更加鲜活地出现在眼前。
优异的成绩,光鲜的履历,背后掩盖着残破亲情和曲折过往。
闻久几乎没有给他提供过生活费,更别提抚养他长大。从母亲走后,闻辰易就一直活得磕磕绊绊,期间接受过一些资助,还有一些是打零工自己赚的。学校老师给他的评语是,希望他多跟同学沟通,开朗一些,不要老是活在自己的世界,就差说一句不利于学校管理。然而生活境地的不同,闻辰易根本没办法融入进同龄人,于是慢慢的,他在别人眼里变得孤僻而高冷。
验伤照片大幅罗列,因为纸张老化原本黑白的照片看起来愈发遥远伤痛,即便陈既明此刻正负着伤也断了片刻呼吸。一个各方面优越的男人,虽然有点不近人情,在陈既明看来还是依稀少年模样,却从来没有经历过少年时光。
无法想象他是怎么熬过来的,除了他的父亲,还有学生的排挤和师长的漠视,一边是学业一边是劳碌的工作,一个十九岁的少年,生命才刚开始就已经见识过世间百态。
陈既明想到一句话,人是慢慢变老的,但有的人是一瞬间变老的。当同龄人还在感叹青春易逝的时候,闻辰易早已被一把折断青春。
沉默,冰冷。底下是咸苦的混沌。
陈既明记得他常年不消去的眼底青黑,记得他脱离人群之外的局外人目光,记得他瘦削畏冷的身躯与苍白的肤色,以及在黑夜里远去就要与漆黑交融的剪影。
陈既明小心翼翼收拾好案卷,起身去了律所。
想来陈既明还没有到过闻辰易工作的地方,即使以前想围堵他也只是在办公大厦楼下,如今脖子外面露着一节绷带出现在明亮精致的律所前台,十足有点搞笑。
前台:“……先生您是?”
“闻辰易在吗?”
“闻律师在,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陈既明心想还要预约摆这么大谱子,局里你不是想去就去吗也不见你预约。陈既明思考片刻,最后一身正气地摸出警官证:“我找他有事。”
“……”
于是陈既明在前台姐姐保安哥哥等众人陪同之下非常顺利地进入了律所。
闻辰易看见陈既明时吓了一大跳,表情比游戏挂掉的小警察还精彩,三步并两步冲过来,把人拖到访客室坐着,生怕他伤口撕裂。又往下瞥见他的绷带,一脸嫌弃:“你伤好了吗就出院,你特么知道自己是中枪不是中拳头吗?”
陈既明笑笑:“没事,有防弹衣的,护了一层没那么严重。”
“最好是。”闻辰易斜他一眼,“别出事了把锅甩我头上。”
“今天来干嘛?”
“没什么,就来看看。”一坐一立,陈既明没想好自己为什么来,也打算告诉他自己看到了些什么,就这么望着闻辰易淡淡地笑。
“你倒是悠闲,我可是上班时间。”闻辰易怕这人又乱跑,把电脑搬过来工作,“你出院了周围人知道吗?”
“回队里晃了一圈,算是报了个到,不过我妈那边还没说。”
“真是让人不省心。”闻辰易把键盘敲到噼里啪啦响。
“晚上一起吃饭吧,算谢谢你的鱼汤。”
“算了,别,我待会儿要去见当事人,你给我回去。”
“那我等着你。”陈既明雷打不动,“反正我今天没事,就在你这里耗着了。”
闻辰易停下动作:“无赖啊。我晚上有约了,你哪儿来回哪儿去。”
“约了谁?”
“龚凡。”
陈既明回想了下这个名字,反应过来,不甚满意:“龚律师啊,他人品不太好,你离他远点。”
闻辰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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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上
熟悉的医院病房。
陈既明在来之前并不知道闻辰易接手了什么案子,不过是想跟着他走走停停,如今回到住院部,如果不是楼层不同,陈既明还以为闻辰易想把他送回去,差点一溜烟跑掉。
病房空空如也,护士说那人早上病情突然恶化,又推到ICU去了。
“你接的什么案子,这么惨?”
闻辰易往重症监护室走去。消毒的味道越来越浓,隔着玻璃什么都听不见,每一个病床上的人都安安静静,沉睡中用本能维持不断消耗的生命。
那个孩子很扎眼,在普遍年迈的病友中他显得格外突兀,他的躯干上裹着纱布固定着支架,氧气罩雾蒙蒙的,身形枯瘦如同随时能被折断的树枝,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户口材料上已经十五岁过半。陈既明跟着他走过去,随即意识到这是人为的伤口。
闻辰易没有说话,他的反应有点奇怪,他先是怔忪片刻面容平静,又突然剧烈地呼吸,低头目光笔直坠在地面上,然后舔了舔后槽牙,咬肌轻微活动一下,瘦削凹陷的面颊又陷入死死沉默。过了好一会儿,闻辰易说失陪一下,他走到楼梯间后面,把自己裹入无尽回音。
闻辰易把自己缩成一团,感应灯亮了又灭,体会突如其来的、漫长的无助。
苦难、噩梦、悲伤、荒诞……无意义。似乎生命就在这之间循环往复。身体像针扎一样疼,眼前有醉酒的画面,昏暗的房间,所有可以用来行凶的家具,嫌恶的冷眼,架着刀刃的怀抱。他看见书本散在地上,那些被誉为黄金屋的知识,引人陶醉的梦乡,都是一地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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