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部长眼睛一亮,转而问道:“宋博士,您会催眠吗?”
宋睿摇头道:“对他这种思维已经完全紊乱的人来说,催眠起不了多大作用。他之所以能毫不留情地对别人痛下杀手是因为他没有共情的能力,所以感受不到别人的悲伤和痛苦。唯有让他学会共情,他才能对自己的罪行产生愧疚、懊悔、自责的情绪,到了镜头前,他才会真诚谢罪。”
阎部长催促道:“那您就赶紧为马游进行心理治疗吧。”
宋睿苦笑道:“我治不好他,共情必须依靠天长日久的锻炼和日积月累的学习,是一种必须从小就进行培养的能力。成年之后再干预已经晚了,其效果是微乎其微的。”
阎部长懵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你之前说那么多……”
宋睿指了指站在自己身边的梵伽罗,轻笑道:“我无法对马游的心理进行干预,但梵老师可以。”
梵伽罗早就领会到了宋博士的意思,摆手道:“走吧,先带我去看看那些枉死的人。”
阎部长二话不说就把两人带到安置遇害者尸体的库房。推开两扇厚重的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停尸床和一具具盖着白布单的尸体。在库房的角落,几名法医正蹲在地上翻捡着一个个尸块,然后把它们拼凑成完整的人体,再用针线缝合起来。这恐怖的场景简直令人目不忍视。
阎部长推开门之后就站着不动了,即便是在炮火喧天的战场上,他也从来没看见过如此多的残肢。他背转身,暗暗吸了几口气,然后才把两人引进去。
梵伽罗指示道:“把他们身上的白布都掀开吧。”
阎部长略显迟疑,宋睿却走过去,一一掀开白布。
发现他们的异常举动,忙碌中的几名法医连忙站起来,拧眉看向这边。其中一名法医想要开口阻拦,却被另一名法医拽住衣袖,小声说道:“那是梵老师,他来看尸体肯定是有理由的。”
忙得视线都有些模糊的法医堪堪收回脚步。
阻止他的法医又道:“走,我们过去看看。”
他们脱掉橡胶手套和塑料雨衣,快步走过去,看清梵老师的举动后,脸上的好奇之色瞬间就被惊讶和不敢置信取代。只见梵老师把手悬在每一位死者的面部,静静感应几秒钟,然后走向下一位死者。
由于死得太过惨烈,这些受害者的脸庞都算不上安详,或双目圆睁、或面容扭曲、或肌肉僵硬,看上去竟全都带着一种森然和压抑的感觉。但此时此刻,当他们的脸被梵老师的手掌虚抚而过时,他们始终合不上的双眼却缓缓闭紧了,紧绷的肌肉松缓下来,露出了安详之态。
这座仓库原本是极空旷阴冷的,却在梵老师环绕过后掀起了几缕带着暖意的风。被风吹拂过脸颊的几名法医愣在了原地,待梵老师走到身边时,他们才听见他在反复念诵一句经文,似乎是往生咒或超度经之类的东西,发音很古怪,却令人头脑为之一清,精神也跟着放松。
最后,他在那些堆积如山的尸块前站定,默默感应片刻后便撸起袖子,戴上手套,把它们一一摆放在长长的塑料布上。他根本不用像法医那样反复查看尸块的生理特征和骨骼情况,也无需辨明性别、计算身高、测量体重,只是随手捡,随手放,三两下就拼出了一个完整的人体。
他的神识早已把这些散乱残缺的尸块归好了类,谁是谁,他一眼就能看清。再加上宋博士的帮忙,几名法医忙碌了几天几夜都拼不好的尸块,他蹲在那里短短半小时就弄好了。
他脱掉手套,照例在每一具尸体的脸上虚抚而过,让他们陷入安详而又永久的沉眠。
看见这一幕,从来只笃信科学,不屑与鬼神打交道的几名法医竟感动地痛哭失声。死者的家属一直在打电话询问他们什么时候能把自己的亲人送回去,他们也很心急,却更害怕把谁的身体弄混,以至于造成死者及其家属永远的遗恨。这份工作所带来的巨大压力快要把他们弄崩溃了,每天面对这么多张满带不甘怨恨的脸,他们时时刻刻都在忍受着精神上的煎熬。
但现在,正如这些呈现出安详之态的尸体一般,他们的心也获得了救赎和解脱。他们以为这次经历会是自己职业生涯中最可怕的一场梦靥,却没料在噩梦里挣扎到绝望的时刻,他们却会乍然遇见曙光。
从今以后,只要想起梵老师平静淡然的脸庞和他满带温暖的手掌,他们就能立刻从这恐怖的梦境里挣脱,然后坚定地相信这个世界有黑暗,却也有光明!
几名法医压下喉头的哽咽,齐齐弯腰说道:“梵老师,我们代替死者的家属谢谢您无私的帮助!”
是的,梵老师一直是无私的,否则他不会背着人跑到这个地方来为死者的亡魂进行超度。他大可以对死者的家属说我能让你们的亲人得到解脱,然后当着他们的面创造刚才的一个个神迹,收获更多的崇拜与信仰。但他没有,他就这样平平淡淡地来,安安静静地做事,仿佛一切都是应该的,也是理所当然的。
“梵老师,之前我曾在网络上诋毁过您,请您原谅!”最年轻的那名法医见他要走,连忙站出来高喊了一声。
毫不意外,他收获了来自于同事的几枚大白眼。
梵伽罗摆摆手,勾勾唇,沉默地离开了。他的脚步很匆忙,似乎还有事要做。
几名法医目送他走远,然后回头看向这偌大的停满尸体的库房,竟然再也感受不到半点的阴森和压抑。
阎部长直到此时才小声问道:“梵老师,您刚才在干什么?”
梵伽罗低声解释:“我取走了这些死者临终时的感受,然后带回去送给马游。他不是缺乏共情吗?那我就让他学会共情。”
宋睿似乎想起什么,不由垂眸微笑。
阎部长听不懂这番话,却也明确地知道——梵老师果然能治住马游!他们俩会如何进行交锋呢?他对此充满了期待……
第238章
离开停尸库之后,梵伽罗、宋睿、阎部长三人又回到了城南分局, 而马游如今就被羁押在这里。
“他的情况怎么样?”阎部长走进观察室后率先询问。
“一心求死。”孟仲指了指透视镜。
三人朝隔壁的审讯室看去, 却见马游被一根绳索紧紧捆绑在椅子上, 双手戴了手铐,双脚坠了沉重的铁球和镣铐, 上下颌被一个金属支架撑开,嘴里还塞了一团棉花,浑身上下除了眼珠子, 竟没有一处部位能够活动。
为了阻止他自残, 警方也是想尽了办法。
“看来他已经疯了。”宋睿语气冷漠地说道。
“疯得彻底, ”庄禛压住自己系在腰间的配枪,心有余悸地说道:“我用枪震慑他, 他却主动含住了我的枪管, 催促我赶紧扣扳机。”
宋睿立刻走开几步, 离庄禛远远的, 警惕地问道:“你给你的枪管消毒了吗?”
庄禛:……
孟仲:……
梵伽罗撇开头,悄无声息地勾了勾唇角。
观察室内的气氛忽然变得很古怪, 说紧张不是, 说轻松也不是, 但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变好了很多。
小李就在此时闯进来, 把平板电脑递给阎部长, 急促道:“部长您看,我们已经没有办法控制网络舆论了。大众分成了两派,一派吵着要枪毙马游, 一派吵着要终生监禁马游,还有人在散播恐怖情绪,兜售平安符、驱邪符等鬼东西。超市的货物依然被恐慌的市民抢购一空,这是各大超市发来的照片,他们的库存全面告罄,补货都没有地方补,光是踩踏事件就发生了二十多起,受伤的人数直线飙升,蔬菜和肉类全面涨价,而且买都买不到。再这样下去,大家的生活都将受到极大的影响。”
阎部长接过平板电脑,头痛欲裂地看着各方媒体发来的新闻报道。
宋睿却还忍不住给他泼了一瓢冷水:“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如果不枪毙马游,受害者的家属肯定会闹起来,民愤民怨难以平息;如果枪毙了他,所有市民都会生活在惊惶恐惧之中,类似的抢购事件还会发生。大批人将逃离京市,这里的经济结构和社会结构都将产生剧烈的动荡。更严峻的形势还在后面。”
阎部长一边翻看这些糟心的报道一边摸自己脑门,却没料竟摸下来一大把头发,顿时气愤不已地骂道:“妈的!要不是天水派的人破坏了我们的抓捕计划,现在哪里会有这些事!”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找一个新闻团队过来对马游进行采访吧。”宋睿指了指对面五花大绑的人。
“你确定他在镜头前不会乱说话?”阎部长十分犹豫。
“我要的就是他乱说话。”宋睿平静地说道。
阎部长懵了,庄禛和孟仲也有些摸不清他的套路。
梵伽罗却深深看了宋博士一眼,接口道:“欲抑先扬?更确切地说是破而后立?”
宋睿点头道:“对,先让他在镜头前猖狂一会儿,让观众惶惶不安;之后再把他的气焰打压下去,让观众亲眼看见他是如何变成一滩烂泥的。如此,大家对他的恐惧心理才能彻底消除。摧毁一个弱小的人所得到的快感完全不能与摧毁一个强大的人相比。观众越是害怕他,看见他被击败后才越是会感觉到轻松和释然。这是最为有效的一种心理疏导方式。”
经由宋博士这样一解释,阎部长等人才算是听懂了。没错,先把马游的恐怖形象渲染到极致,最后再将他彻底击垮,那样所造成的声势绝对是轰轰烈烈的。
但问题是,马游真的能被彻底击垮吗?他连死都不怕,还会怕什么?如果最后这一步未能实现,宋博士制定的这个拍摄计划只会达成反效果。
阎部长犹犹豫豫地看向梵老师。
梵伽罗冲他摆手:“去找新闻媒体吧,我会让马游切身体会到何谓地狱。”
有了梵老师这句话,阎部长头脑一热,立马跑出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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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不守舍的周贺带着同样魂不守舍地妻子和女儿在外面游荡了很久才回家,刚推开门就见父亲坐在电视机前,身体是僵直的,眼眶却源源不断地淌着泪。
“我刚刚给警察局打电话了,你妈的尸体还没法领回来,说是在缝合当中,还要再等几天。她被切成了二三十块,死得那么惨,可杀死她的人却连一句道歉都不愿意说。”周父忽然把手里的遥控器狠狠砸在地上,然后站起来,把眼前看得见的东西都摔烂,桌子、椅子、柜子、水壶……
只眨眼功夫,这个家就变成了一片废墟。
世界上最大的痛苦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最爱之人的逝去。因为死亡是没有感觉的,而留下的人却要忍受无日无夜的折磨。那种难舍难离的悲痛;那种想放下,却又不由自主拽紧拳头,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不忍,不身在其中的人永远无法体会。
周父原本就有些抑郁,而马游落网之后笑着对媒体说的那些话,却又对他造成了更大的打击。
他砸烂了这个原本幸福美好的家,自己却也濒临破碎,一屁股跌倒在地,哭着问道:“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人?他还是人吗?为什么不能杀了他,为什么?”
这些问题周贺没法回答。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他不忍心告诉父亲,像马游这样的人,世界上不但有,而且很多,区别只在于那些人没有强大的力量,只能坏在心里,而马游有能力把他的欲望付诸行动。
想到这里,周贺却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世界那么广袤,谁敢保证像马游这样的人只是特例,仅此一个?万一还有更多这样的人隐藏在暗处呢?
这个念头像幽灵一般潜入周贺的脑海,冻结了他思考的能力。他本想把父亲扶起来,自己却也双腿一软,瘫坐了下去。
周贺的妻子早在公公情绪失控的时候就把女儿抱进房间里去了。好不容易哄睡了女儿,她跑出来一看,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丈夫和公公并非灾难的亲历者都如此害怕,她这个侥幸存活的人又能坚强到哪里去?
她双膝跪地,从背后紧紧抱住丈夫,哽咽道:“老公,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吧,我害怕!我们带上慧慧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好不好?”
“不行,你妈还没回家呢!”周父语气狠决:“我要留下等你妈!我要去警察局拉横幅请愿,我要让政府枪毙马游!他变成鬼了我也不怕,有本事他就杀了我,大不了我下去陪老伴,我也变成鬼,看谁斗得过谁!”
感觉到妻子抖得越来越厉害,周贺抹了把脸,强忍悲痛说道:“爸,你不怕死,但是慧慧怎么办?她才五岁,难道我们要让她在这种恐怖的氛围中长大吗?”
刚才还十分强硬的周父瞬间就颓然了,脊背眼看着佝偻下去。
“你也赞成法院放过他吗?这样的话,你妈岂不是白死了?她就没处伸冤了?马游杀了那么多人,到头来国家还得好吃好喝地供着他,让他无病不痛、舒舒服服地活到老?”周父越说越气愤,不禁扬天长哭:“那么多的人都白死了吗?你媳妇受得苦也白受了?这究竟是什么世道啊!老天爷,你杀了我算了,我不想活了!”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去,喉咙里发出一阵一阵破音,像是心脏漏了一个大洞。
周贺看得心惊不已,生怕他一口气没喘上来,也跟着母亲一起去了。身为受害者的家属,面对这样的结局谁能忍?可是不忍又能怎么办呢?为了杜绝更大的灾难,所有人都必须妥协!
想到这里,他心中竟也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怨气,真恨不得这个黑暗的世界毁灭了才好,如此,大家拖着一起死,也就不用为了绝大部分人的利益,牺牲他们这些受害者的家属。
他的妻子似乎也与他想到了一处,轻轻在他耳边说道:“老公,我要是像妈那样被杀死了就好了,死了什么感觉都没有,只当闭上眼睛睡了一觉,不像现在,活得那么痛苦!我忘不了那些可怕的记忆,我看见绿色就浑身发抖,一刻也不敢闭眼,因为闭上眼我就会感觉自己回到了那个鬼地方,怎么都逃不出去。我再也开心不起来了,我活着真的好辛苦!老公,我们如果不离开,干脆一起死了算了。”
很明显,那场灾难给她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心理创伤,以至于她走不出来了。
周贺紧紧握住妻子的手腕,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张不开口,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这句话——一起死了算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起看向了煤气炉,眼里闪烁着决绝的光芒。他们显然忘了,在这间屋子里,还有一条小生命拥有活下去的权力,却被他们无情剥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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