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要知道,肖金可是网络高手,应该很擅长抹除痕迹。”宋睿犹在挣扎。
“我确定。他技术的确不错,但我也不差,追踪几个社交账号还是很容易的。他们的确没有联系。”小李十分肯定地点头。
“好的,我明白了。”宋睿摘掉眼镜,露出一脸疲态。其实他早已看出来了,修音师在审讯室里说的那些话没有一句是假,他和梵伽罗的确是素未谋面、毫无瓜葛的两个人,他们自始至终都生活在两条平行线上。
换言之,梵伽罗从头至尾都是清白的。
深藏于内心的疑惑终于得到解答,宋睿非但没松口气,反而更感压抑。如果梵伽罗和修音师的确没有交集,那他是从何得知对方的杀人计划?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是因为通灵吗?
想起那杯无端变苦的水,和梵伽罗说的那些否定并揭露自己的话,宋睿本就无法平静的内心又掀起一阵波澜。他可以轻易看穿所有人,却无法看穿梵伽罗,对方才是这个案子最大的疑团,而他或许一辈子都解不开。
灵媒,世界上真有如此违反常理的存在吗?
第33章
阮家人来闹事的时候, 警局为了保护修音师的人身安全便把他关在一间审讯室里。如今阮家人走了,两名警员又把他带出来, 准备送去拘留所。
与宋睿擦肩而过的时候, 修音师忽然抬头看向对方,目光直勾勾的,透着一点病态的疯狂, “阮叶到底怎么样了?”两名警察推搡着他前进,而他死死钉在原地,只为了等待一个答案。
宋睿默默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阮叶已经疯了。”
“果然疯了。”修音师的嘴角慢慢上翘,然后朗笑着被警员带走。即便隔了很远,他笑声里裹挟的畅快和恨意依旧令人心颤。
宋睿走到窗边遥望他的背影, 目光不停闪烁。这个问题他原本不应该回答,这有违于他的职业道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当他看着修音师的眼睛, 窥见他的偏执和期待时,他忽然想起了梵伽罗的那句话——正义是什么?正义是善有善果,恶有恶报。以前他对这两个字嗤之以鼻,但现在,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庄禛正拧着眉头整理一大堆资料。案件了结了,他必须写一份报告递上去,修音师的部分没有任何疑点,但梵伽罗那一部分该怎么写, 他却直到现在还没有头绪。目前掌握的所有证据都显示梵伽罗和修音师毫无瓜葛,他发布的那些死亡预告, 还有那张死亡素描,便成了一个又一个谜团,横亘在庄禛的心间。
同样感到困惑的还有专案组的所有成员。
刘韬捋着半秃的脑袋说道:“队长,既然梵伽罗的消息不是从肖金那儿来的,那会不会是高一泽说漏了嘴?”
小李一拍巴掌,激动道:“诶,副队说得很对!肯定是高一泽不小心说漏了嘴。梵伽罗曾经与他合住一间公寓,吃住行都在一起,有的是机会打听当年那些事。”
“对对对,现在只有这么一个合理的解释了。”大家纷纷表示附和。
庄禛却摇头否定:“你们觉得高一泽会说漏嘴吗?你们看看他的调查资料,再分析分析他的性格。他和阮叶交往了三年,却从来不在学校里和对方说一句话,以至于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一个十几岁的小孩能谨慎到这种程度,你们想想他是何等的有心机有手段。他也从来不让人看见自己在公众场合与赵开、毛小明那些小混混在一起,因为他知道这都是见不得人的事,他必须保持自己优等生的形象。后来出道了,成名了,按理来说盯着他的眼睛就更多了,但是你们看看这份笔录,肖金的黑客技术牛逼不牛逼?但他暗查了高一泽三年,想找出他的黑料扳倒他,却始终没能得手。高一泽还无师自通地懂得把那些见不得人的照片和视频存在记忆卡里,而不是放在敞开的网络环境中,害得肖金找了整整三年都没找到。你说高一泽这个人可怕不可怕?他骨子里早已烂透了,但他经营的外在形象却滴水不漏,除了阮叶四人,谁还知道他的真面目?他已经把‘谨慎’两个字刻进了血液,你们说他说漏嘴的可能性有多大?”
负责走访调查高一泽社会背景的警员对这番话表示深切的赞同。没错,高一泽真的把“谨言慎行”这个词语演绎到了极致。整个高中部几百号人,愣是没有一个知道他和阮叶之间的关系,以至于调查工作迟迟无法取得进展。这个人要是不死,将来的成就简直难以估量。
宋睿思忖片刻,补充道:“就算是高一泽说漏了嘴,听在梵伽罗耳里也不过是一桩丑闻罢了,他怎么会知道肖金想杀人?肖金原本只想绑架高一泽,把人推下楼是受了刺激,一时冲动,余下几桩案子也都是临时起意。连肖金本人都不知道自己会杀人,梵伽罗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问题太值得思索了,专案组的成员顿时一个个傻在原地。
过了很久很久,小李才捧着胀痛的脑袋喊道:“队长,这个问题你就别想了,随便在报告书里描两句意思意思吧。这特么就是个千古谜团啊!”
众人啧啧称奇,又呈鸟兽散,唯余庄禛对着一堆资料苦笑。
宋睿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自己的眉头却始终无法舒展。
就在这时,隔壁的调解室里传出激烈的吵闹声,不一会儿,刑警二队的队长跑出来,冲庄禛喊道:“老庄,快来把你的队员弄出去,别在这儿给我添乱!”
“怎么了?”庄禛大步走过去。
调解室里一片狼藉,明显分属于受害者和加害者的两拨人互相揪扯着打成一团,而杨胜飞就在其中。他用膝盖死死顶着一名高壮男子的背,又反剪着对方的手,用力掰扯,筋骨错位的剧痛令男子惨嚎连连,涕泗横流。另一名中年男人照准男子的裆部猛踹,却被一名中年妇女抱住脚,尖声怒骂:“你敢动我儿子一下试试,我现在就咬断你的脚筋!来人啊,警察杀人啦!我要投诉,我要找记者曝光你们!你们这群杂种,只知道欺负我们这些没钱没势的小老百姓!”
庄禛走近了才发现,被杨胜飞压在地上的并不是什么男子,而是一名少年,脸还嫩着,身材却比很多成年人还要高壮。少年似乎疼得狠了,眼泪鼻涕糊了一地,还嗷嗷叫着喊爸妈。
庄禛没有时间询问因由,立刻就跑上去扯开杨胜飞。刑警二队的人也把扭打在一起的两拨人分开,各自进行调解。二队队长一拉一拽就把庄禛和杨胜飞都扔出了调解室,警告道:“别再进来了啊!这个案子本来就是个无头案,不能再闹大了!”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杨胜飞却还冲上去狠狠踹门板,情绪十分激动。庄禛臂力惊人,却差点拉不住他。一队的人连忙围上来帮忙,生拉硬拽,总算是把杨胜飞固定在了椅子上。
“你他妈失心疯了?再闹老子就让你停职!”庄禛一拳砸在杨胜飞肚子上。
杨胜飞当场就吐了,干呕了很久才抬起满是泪痕和汗珠的脸,惨然道:“队长,你停我的职吧,我不想干了。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被毁了一生,凭什么要接受和解?你知道吗?刚才那个杂种他还问我他什么时候可以回学校上课。这种人渣,你能放他回学校吗?你敢让你的孩子跟他同班吗?我们当警察的不是打击犯罪的吗?为什么还要为这种人渣做调解,还逼人家受害者家属签和解书?我们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
庄禛从他的只言片语中了解了事情始末,却答不出一句话。他们当警察的的确是为了打击罪犯而存在,但是有些罪犯却偏偏受到法律的保护,这是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改变的。法律还不健全,自然便有管束不到的地方,正义两个字书写容易,执行起来又是何等艰难。
庄禛沉默了,一队的所有人都沉默了。罪犯就在那里,你明明知道,却不能将他绳之以法,这是最让人无力的。
杨胜飞抹掉嘴角的苦涩,徐徐述说:“我姐姐也是这么死的,奸杀。”
话一出口,办公室内一片死寂。
杨胜飞闭上眼睛,悲怆道:“在一个雨夜,不知道被谁拖去郊外……杀死了。大雨冲走了所有证据,警察查了三个月,没有下文,不了了之。她下葬的那天还是雨天,为了镇压她的怨气,墓穴挖得很深,积满了水。我妈买了一束很大的百合花,放在她的棺材上,我爸给我买了一束黄玫瑰,让我在入葬的时候扔下去。那是我姐姐最喜欢的花。大人都在议论她死的有多惨,我虽然才五岁,但我已经全都明白了。有人往她的棺材上填土,百合花和黄玫瑰都被打塌了,花瓣碎成了片,我心里又气又急,一边喊着姐姐一边往前扑,差点一头往墓穴里栽去。从那天起,我就发誓,等我将来长大了一定要抓住凶手,为我姐姐报仇……”
刑警一队的人全都听愣了,只感觉身上一阵一阵发冷。杨胜飞现在说的这些话,简直是那天梵伽罗读心时说的翻版。但那真的是读心吗?通过微表情、动作、外表、穿着,真能读取到如此清晰而又真切的画面吗?
杨胜飞扫视众人,直接解答了他们内心的疑问:“不是读心,梵伽罗真的能看见。这些事是没法查的,只有我知道。我老家在漠北,荒僻,闭塞。我姐姐被杀害之后,我家就成了镇上人人非议的存在。我爷爷奶奶觉得抬不起头,就带着我们搬走了,在全国各地辗转,没有一处安定的居所。我十岁的时候他们便过世了,我十五岁的时候我爸也熬不住,先走一步。我妈变得很沉默,一提起我姐姐就歇斯底里地尖叫,从此以后,我姐姐的名字就成了一个禁忌,我也把那些往事深深埋在心里。我不说,我妈妈不说,梵伽罗上哪儿去查?漠北人口呈断崖式暴跌,我老家那个小镇,如今早就成了空无一人的鬼城,二十年前的事,他又找谁去打听?”
杨胜飞脱掉警服,摘掉配枪,哑声道:“我相信他是真的看见了。队长,我现在的状态很糟糕,想申请停职。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他脚步仓促地走了,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小李难掩震惊地呢喃:“梵伽罗描述的景象,竟然和小飞的记忆毫无偏差!读心术根本做不到这种程度吧?”他眼巴巴地看向宋睿,宋睿摇摇头,心底的疑团已缠绕成不可解的乱麻。
小李倒吸一口凉气,语气急促地道:“这么说的话,梵伽罗是真能通灵?小飞申请停职该不会想去找他询问当年那件事吧?他想私自调查他姐姐的案子?”
这句话一出,刑警队的人全都提起了一颗心。
第34章
警局有规定, 警员不能私底下调查案件,否则会被开除。而杨胜飞刚入职没多久, 毫无积蓄, 家里又有一个身体孱弱的寡母需要供养,每个月的医药费都是一笔巨大的支出。若是杨胜飞真的因此丢了工作,他们一家人的生活都会陷入困顿。
庄禛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队员往死胡同走, 更何况这种情况还不是最糟糕的,更糟糕的是——在调查案件的过程中,若是杨胜飞情绪激动铸下大错,或者嫌疑犯穷凶极恶杀人灭口,那才是真的无法挽回了。
“把人给我追回来, 赶紧的!”庄禛连声下令。
一队的人也都想到了上述情况,立马去追。
宋睿摘掉眼镜, 叹息道:“等他回来你好好劝劝他, 别冲动,要不然肖金的下场就是他的前车之鉴。结案报告要我帮忙写吗?”
“那感情好,你帮我写梵伽罗这一部分吧。”庄禛连忙把资料推过去。
宋睿:……
两人花了好几个小时写结案报告,最难写的内容全部涉及到梵伽罗, 琢磨来琢磨去,那些匪夷所思的情节,荒诞怪异的对话,全都被他们删掉了, 换成了“经查证无嫌疑”六个字。
看完报告,分局局长摇头长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红章盖下, 案子了结。
傍晚时分,一队队员终于把杨胜飞追回来了,很多人围在他身边苦口婆心地劝解、融融细语地安慰,但平时最热心的廖芳却坐在一旁,用纸巾擦拭着通红的眼角,一句话都不想说。她面前摆放着一个文件夹,里面的资料正是有关于上午那桩未成年人侵害幼女的案子。
“停职申请我不会批。”庄禛一张口就斩断了杨胜飞的念想。
“队长,我求你!”杨胜飞猛然抬头,目露哀戚。
廖芳用力合上文件夹,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道:“队长,你为什么要当警察?你累死累活的工作有意义吗?”
这话一出,大家都沉默了。
庄禛正斟酌用词,廖芳又道:“我现在总算能理解梵伽罗的做法了。如果我是他,我也不会报警,因为报了也没用,坏人不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好人也不会因此而起死回生……”
庄禛严厉地打断了廖芳的话:“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们的工作没有意义?我们缉毒警每年端掉多少制贩毒窝点,解救多少家庭,你数过吗?我们刑侦大队每年破获多少刑事案件,为多少受害者申诉冤屈,你又了解吗?我们是维护正义和法理的最前线,如果没有我们,正义就不仅仅是迟到,而是永远缺席!当你累得快倒下了,回到家,看见父母平平安安地活着,快快乐乐地笑着,你会觉得疲惫全消吗?”
廖芳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会!”
庄禛缓和了语气,徐徐道:“那你换一个角度去想——他们的平安,喜乐,都是因为有你,有我,有广大战斗在最前线的公安干警和战士们在守护,你还会觉得我们的工作毫无意义吗?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而平均每一天就有一位扫毒干警因公殉职,你去问问他们可曾后悔!当国旗加身、棺椁入土的时候,你去问问他们的同事可曾退缩!既然穿了这身制服,我们就必须承担起维护法律、公平和正义的责任。为人民负重而行是我们的光荣,你明白吗?”
廖芳呆愣了很久才点点头,哑声道:“队长,我明白了。刚才是我过激了,对不起。”
“你刚参加工作不久,没经历过什么事,偶尔想偏了无可厚非。当初加入警队时,你也宣过誓的,那些誓言你没忘记吧?”庄禛顺着廖芳的脸看向神色不甘的杨胜飞。
两人回忆片刻,继而露出羞愧的表情。
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严守纪律,保守秘密;秉公执法,清正廉洁;恪尽职守,不怕牺牲……他们还一个都没做到,就已经对自己的职业产生了怀疑……
两人连忙站起来,双双低头道歉:“队长,是我们错了,我们不应该动摇自己的信念!”是啊,若是没有警察,那些受害者向谁求助?那些枉死者有谁伸冤?只要肖蕊当初勇敢地站出来,向警察求助,一切悲剧原本都可以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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