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枫溪退怯了,赵文彦便也停止了后续动作。果然,底牌还是要一张一张揭才能发挥最大的效力。他这边刚喘口气,便听助理说梵伽罗来了,顿时紧张地直扯自己领带。
“伽罗,你想喝点什么?”赵文彦从茶水间拿来一个茶包、一袋咖啡、一瓶果汁。
“我不喝饮料,谢谢。”梵伽罗往阳光最烈的角落里一坐,白得透明的肌肤便也似在放光。他恬淡的眉眼被烈日染上了几分艳色,漆黑的眸子微微低垂,沉吟道:“我预感到有一份工作会很适合我,所以我便来了。”
“什么工作?”赵文彦把椅子拉到近前,与他面对面坐着。太阳烫着赵文彦的皮肤,而他却感觉不到丝毫不适。
“你让曹晓辉来一趟,他应该知道。”梵伽罗张开五指,企图握住一缕阳光,却什么都握不住。
赵文彦立刻打电话把曹晓辉叫上顶楼,顺便让特助把最好的资源都拿过来,包括电影、电视剧、综艺、代言、广告等等。
曹晓辉进门时就见自家总裁与梵伽罗坐得极近,手里拿着一份合同,认真细致地讲解着上面的条款,又分析着这份资源好在哪里,都有什么规格的导演和演员,投资数额是多大,拍哪一个角色比较讨喜,片酬又是多少等等。
经纪人该干的活儿他全都干了,而且还没有一丝半点的不耐烦。反倒是梵伽罗在灿黄的日光中支着颐,阖着眼,懒懒散散地点着下颌,像是在打瞌睡。
这哪儿是小艺人跟老总啊?这分明是小祖宗跟太监吧?曹晓辉大逆不道地暗忖,本就谨慎的态度不免更小心了一些。他迈着小碎步跑过去,语气谄媚:“赵总,您找我?”
“你那儿最近有拿到什么好资源吗?给伽罗挑一挑。”话虽这么说,但赵文彦并不认为曹晓辉找到的资源能比自己更好。
曹晓辉差点抱住赵文彦的腿哭。他那点资源能跟公司老总比吗?别以为他刚才没看见,赵总手里拿的合同是张导正在筹拍的武侠巨制,冲奥斯卡奖去的,有这样的资源在前,梵伽罗能看得上他手头那点东西?
曹晓辉正准备拍几句马屁,梵伽罗却忽然睁开眼,直勾勾地看过来。烈日的光焰在他漆黑的瞳孔中燃烧,令他的视线带上了难以言喻的穿透力,而他的嗓音更是沁凉如雨,轻而易举便渗入旁人的心田,控制了他们的思绪:“你好好想想,与我有关,与灵媒有关。”
灵媒?一道电弧划过曹晓辉的脑海,“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个工作!”他拊掌道:“柠檬电视台准备筹拍一档真人秀叫《奇人的世界》,邀请传闻中拥有各种特异功能的奇人去参加他们的挑战,赢得最终胜利的奇人将荣获一百万奖金。您想要的资源是不是这一个?他们那边想邀请您参加,我想您手里肯定不缺好工作,犯不着去和一群奇形怪状的素人凑热闹,就拒绝了。”
梵伽罗唇角微勾,指尖略点了点桌面:“我要参加这档节目。你帮我安排吧。”
曹晓辉哪里敢违抗他的命令,自然是唯唯诺诺地答应下来。
另一边,赵文彦已经把这档节目的班底都查清楚了,阻止道:“伽罗,我觉得这份工作不适合你。你知道这档节目的导演是怀着什么目的进行拍摄吗?她其实是无神论者,邀请奇人更多的是想抓拍他们的翻车现场,以此博取热度和收视率。她会想尽办法给参赛者制造难题,让他们出丑、丢脸、露馅,而观众最爱看的就是这个。别人都是素人,形象被丑化了也无所谓,只要有钱拿就行了。但你是明星,你会承受极大的压力和非议。她的背景很强硬,如果她恶意剪辑你出场的画面,故意拿你当噱头,我也没有把握能让她改变主意。我不建议你接这份工作,你要是缺钱,咱们可以去拍电影,拍电视剧,何必降低自己的格调?你的能力不需要任何人的肯定。”
梵伽罗缓缓走到门边,在烈日的照耀中回头,一双眼睛透着光和焰,这份坚定与他平日的静谧淡然完全不同:“赵文彦,你不明白,我为的不是钱财和名望,而是站在一个光亮显耀的地方,让该看见的人看见。”
“你想被谁看见?难道拍电影就不能被看见吗?”赵文彦实在是弄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梵伽罗头也不回地摆手,“既是奇人的世界,自然是让奇人看见。请为我安排好工作,谢谢。”
最后一句显然是对曹晓辉说的,对方连忙九十度鞠躬,诚惶诚恐地答应下来。
第60章
梵伽罗提着一袋面包回到月亮湾小区, 一步一步顺着螺旋梯往上爬。白天的一号楼与晚上的一号楼截然不同,像是一只沉睡的兽, 安静得有些诡异。四楼、七楼、十四楼, 隐藏在这些房间里的罪恶就仿佛完全不曾存在过,于烈日地照耀下消失地一干二净。
但十七楼却出了一些意外,两名身穿警服的女人正在盘问居住在该楼层的女住户, 一名戴着眼镜的年轻女子则牢牢把女人的儿子护在身后,小心翼翼又心疼不已地虚抚着他手臂上的淤痕。
十七楼的女住户嗓门很大,态度也极其恶劣,一直重复着一句话:“我打我自己儿子怎么了,犯法了吗?他不听话难道还不准我教育吗?”
戴眼镜的姑娘气愤地反驳:“你那是教育吗?你那是虐待!洋洋天天都带着一身伤来上学, 今天更过分,整片背都是青的, 医生说打得特别重, 连内脏都伤到了!这是验伤报告,你好好看看吧!把自己的亲生孩子当仇人一样打,你还算是个母亲吗?我要是再不报警抓你,洋洋早晚会被你打死!警察同志, 你们一定不能放过她!”
梵伽罗在楼梯口站住了,眸色淡淡地看着这一幕。那两位女警中的一位他也认识,正是城南分局刑侦一队的警花廖芳。
廖芳办事向来爽利,不由分说就把小男孩的母亲拷住, 让同事带去警局,而她自己则留下等小男孩的父亲。戴眼镜的姑娘是学校老师, 等会儿还有几节课要上,也先一步告辞了。
扶小男孩进门的时候,廖芳习惯性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才发现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在昏暗的楼梯口,而那双漆黑深邃的瞳实在是令她难以忘怀。
“梵先生,你回来啦!我刚才还在想今天能不能遇见你!”廖芳十分惊喜地说道。
“嗯,好久不见。”梵伽罗缓缓走到门口,垂眸盯着神情蔫蔫,却还亮着一双大眼睛,热切地看过来的小男孩。他一天比一天瘦,面颊深深凹陷下去,胳膊和腿也都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皮肉,行走间像是一把随时会散架的骨头,而在这具骨架之上,那些代表着痛苦和罪恶的伤痕却一天比一天多。由此可见,这个家庭的暴力正在升级。
廖芳也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轻轻拍抚小男孩的发顶,叹息道:“梵先生,你就住在十八楼,他家的情况你应该知道吧?他妈妈是个虐待狂,每天打骂他,不给他饭吃,真可怜。”
“不要当着孩子的面说这种话。”梵伽罗将手里的面包递过去,又用食指轻轻碰了碰小男孩死气缠绕的眉心。
小男孩立刻接过面包,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迸射出雀跃的光。他的生命之火正在熄灭,可他的灵魂之火却还在凭着这一股求生的韧劲儿和这每天一个面包所带来的希望,拼命燃烧着。
廖芳愧疚地捂住嘴,小声道:“抱歉抱歉,是我大意了,还是梵先生比较细心。我去给洋洋冲一杯牛奶,吃完面包正好哄他睡一觉。他的身体状况很糟糕,听医生说连内脏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梵伽罗不置一词,只站在门口默默看着四处翻找奶粉的廖芳。小男孩,也就是许艺洋小朋友,拿到面包后正小口小口地吃着。家里没有大人,他可以从从容容地享受这顿美食,而不用担心他的母亲会忽然从哪一个角落里冲出来,夺走他的一切。
梵伽罗垂眸看他,眼里有暗色的光芒在闪烁。
廖芳没找到奶粉,只好倒了一杯热水给许艺洋喝,完了试图将他哄上床睡觉。她很想抱一抱这个可怜的孩子,但由于长年的虐待,这个孩子已经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拒绝所有人的碰触,甚至拒绝开口说话。他正慢慢变成一个无力反抗也无法述说的木偶。
许艺洋四处躲闪着,就是不肯去卧室睡觉,还上上下下地爬凳子开柜门,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廖芳一再对他说:“洋洋你下来,你要找什么告诉阿姨,阿姨帮你找。你这样很危险。”她丝毫不敢碰触这个孩子,因为一旦碰到他,他就会露出惊惧的表情,然后大张着嘴,似乎在尖叫。虽然他叫不出半点声音,但他被恐惧深深折磨的样子实在是令人心疼。
廖芳急地直冒汗,梵伽罗却不紧不慢地从背包里掏出一包纸巾,把掉落在地上的食品包装纸和面包渣一点一点打扫干净,装入垃圾袋,准备稍后一起带走。
看见地板恢复了之前的洁净,许艺洋这才跳下凳子,慢腾腾地走到梵伽罗面前,用闪亮的眼睛看着他。他刚才想找抹布来着,但是没找到。
梵伽罗柔声吩咐:“去睡吧。”
许艺洋乖乖点头,然后进了卧室。被他的怪异脾气折磨得够呛的廖芳不禁看呆了。她就知道在这世界上没有梵伽罗搞不定的人!
梵伽罗转头看她,温声解释:“他妈妈不准他偷吃东西。”
“哦,原来是这样!不让孩子吃别人给的东西,却又天天饿着孩子,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母亲。”廖芳摇头叹息:“梵先生,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这孩子能否请你多照看着点?”
梵伽罗提着一袋垃圾朝门口走去,同时给了她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照看不了。”
“欸?为什么?”廖芳急忙开口:“你住得这么近,平时有空了来看一眼就行,不会很麻烦的。”
梵伽罗已跨入昏黑的走廊,俊美的面容若隐若现,深邃的眼睛却闪着暗芒:“当你要求别人照顾这个孩子的时候,你似乎忘了这个家里还有一位父亲?”
廖芳露出厌恶的表情:“若是他父亲靠得住,我也不会拜托你了。施暴的人固然是他的母亲,但他的父亲作为一个沉默的旁观者和纵容者,也同样有罪。在父母都靠不住的情况下,只能靠你们这些热心人多帮一点。”
梵伽罗再一次摇头,微垂的眼睑遮住了瞳孔中的光:“抱歉,我帮不到他。”
廖芳急了:“不是,梵先生,你为什么帮不到他?每天过来看一眼对你而言不麻烦吧?我们局里刚刚破获的那个五千万绑架案我也是知道的,你一句话就救了沈先生的女儿,为什么却救不了许艺洋?只要你愿意,你一定能帮到他,我知道你有那个能力!”
梵伽罗慢慢走进黑暗的门洞,就像走进一个未知的深渊,徐徐道:“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看见一列火车往前开,在它行进的路上站着五个人,旁边的岔道只站着一个人,而火车的刹车已经失灵,很快就要撞上。你的身旁有一个扳手,只要轻轻推动这个扳手就能改变火车运行的轨道,你会做出什么选择?是撞击五人还是撞击一人?为什么?”
他的嗓音空灵冷寂,像是从另一个次元传来的一般。
廖芳紧追了两步,毫不犹豫地说道:“当然是推动扳手,撞一个人。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用一条人命换五条人命总是值得的。”
梵伽罗缓缓登上楼梯,嗓音也渐渐低沉:“那你有没有想过?那五个人在火车行进的铁轨上玩耍,被撞击是他们的命运;另一个人原本好好地走在路上,平安回家也是他的宿命。但是你的轻轻一推颠倒了所有人的命运,不该死的人死了,不该活的人活了,你还觉得这样是公平吗?你还觉得这样是值得吗?”
廖芳被这看似轻巧,实则直击灵魂的拷问锁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修长的身影步入拐角。
空灵的嗓音像冷雨一般由顶上洒落,透着无奈和寂寥:“是我,我会远离那扳手,让命运做出选择。因为在命运面前,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没有谁值得、谁不值得。当你妄图改变命运时,你承担的不仅仅是一个人、五个人的生死,而是一整个因果世界的重量。你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吗?那是你永远都无法直面的,终会令你粉身碎骨的撞击。若是磨磨嘴皮子便能救一个人,我即是磨破无数张嘴皮子又如何?但是很可惜,有的时候,命运不是任何人能够改变的。目前我唯一能做的只是轻轻拨动命运的一根弦,小心翼翼地去窥探那一丝转机,我远非你想象中的强大。”
“好好盯着那位父亲吧。”
留下这句话,青年的嗓音便彻底消散在半空,廖芳这才疾走两步,仰望黑黢黢的楼梯间,恐惧不安地问道:“梵先生,你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他的父亲也有问题?你帮不了许艺洋,难道说他还会继续遭受虐打吗?他的命运就不可改变吗?”
虽然这样问,但廖芳却知道,遭受虐打是肯定的,因为打人的是孩子母亲,法律会酌情予以轻判,更不会把孩子送走。届时母亲被释放,肯定会把怒气和怨恨发泄在孩子身上,她的暴行不会得到遏制,反而会不断升级。
廖芳受理过太多类似的案子,但真正在她的帮助下获得新生的孩子却没有几个,反倒陷入更悲惨的境地。她无力改变现实,所以只能寄希望于梵先生,但梵先生的暗示却更令她感到不安。
连梵先生都帮不了的人会怎样?廖芳握紧楼梯扶手,内心一阵发寒。
临到傍晚,孩子父亲终于回来了,模样长得很斯文,言谈也十分儒雅,属于素质比较高的那一类人。他给廖芳和儿子带了盒饭,还买了一堆儿童营养品,并再三替妻子忏悔认罪。
“她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是我的错,我工作太忙了,没有注意到她和孩子的情况。”他懊悔地直抓自己头发。
廖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请求这位父亲一定要好好照顾孩子。她看得出来,对方是真心忏悔,并非做戏,而且许艺洋对父亲的抵触比较小,当父亲拍抚他脑袋时,他并未躲闪,只是僵硬了一瞬,然后又继续吃东西。
廖芳放心了,辞别父子俩出了一号楼,却并未离开,而是仰起头,呆呆地看着顶层。她的脑海中仿佛有一列火车,从望不见尽头的铁轨上穿过,一个人、五个人,他们都站在这命运轨迹的两端,等待着或早或晚的撞击。总有一个时候,命运会将他们全部带走,而她却妄图推动扳手,去决定他们的生死!
廖芳心尖猛地一颤,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股深深的恐惧。刚才那个一言就定人生死的人是她吗?她为何如此狂妄,如此自大?她凭什么认为五个人的命比一个人的命更有价值?是不是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有这样忘乎所以的一刻?也都认为自己的价值观凌驾于别人的价值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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