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母大松了一口气,然后抠着地板缝,一点一点把自己往门后挪。她现在特别喜欢往狭窄、昏暗、逼仄的空间里钻,而这些地方原本都是那孩子的藏身之处。他们的地位和处境已完全颠倒了,这真是讽刺。
快要躲入门后时,许母紧张地看了那孩子一眼,却发现他竟然扯开嘴角,露出一抹虽僵硬,却又格外柔软的笑容。他仰望着电脑屏幕上的那个青年,就像仰望着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
许母被这个笑容镇住了,她似乎从来没见过他的这种表情。他总是怯怯的,缩着肩膀,耷着脑袋,像一只躲在臭水沟里的老鼠。而这恰是她极度厌恶他的原因。她认为自己生了一个不成器的儿子。
可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那孩子也会笑,而且笑起来竟如此玉雪可爱。
许母抠着地板缝的手指流出了血,可她只是愣怔地看着那个陌生的孩子,陷入了混乱的思考。过了很久她才注意到电脑屏幕上正在播放的内容是一档真人秀,把孩子送回家的那个青年是一位能力超凡的灵媒,他叫梵伽罗!
灵媒、尸体、复活、复仇,这一桩桩诡异可怕的事,终于被这条线索串联在了一起!与此同时,许母又想起那个青年把孩子送回家时说的话:“许先生,为了救洋洋我可是费了老大的劲儿,他落水的地方离岸边很远,差点就回不来了。这一次您可得看好他,别再让他遭遇危险。”
如今深层剖析这些话,许母终于发现了那些隐藏起来的不同寻常的信息:我费了老大的劲儿可以翻译成——我辛辛苦苦把尸体捞上来;他落水的地方离岸边很远等同于——我知道你们把他沉在哪儿;差点就回不来了暗示着——但我还是能让他重回人间;看好他的隐喻是——接受他的复仇吧!
这些荒谬、海量、可怕、骇人的信息像一颗颗炸弹掀翻了许母的头盖骨。她终于明白自己的悲剧究竟源于何处,是那个梵伽罗,一切都是因为他!许母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拉开门跑下楼,疯狂捶打梵伽罗的家门。
同一时刻,梵伽罗正把一粒一粒鱼食往玻璃缸里扔。那只青蛙在三天前已经苏醒,只是瘦得很,没什么精神,还得再养养。
砰砰砰的敲门声令地板都在震动,浴缸和青蛙便也跟着颤,这明显惹怒了梵伽罗。他随手把鱼食放在一旁,冷着脸打开门,垂头凝视来访者。他漆黑的不透半点光的瞳孔像极了那孩子的瞳孔,令许母兴师问罪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他,他是不是你弄活的?”许母鼓起最后一丝勇气问道。
梵伽罗用挑高的一边眉梢回应。
“你把他弄走吧,我给你钱,十万够不够?”许母拿出手机准备转账。
梵伽罗薄而优美的唇上扬了一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放过我们两口子吧,我们原本可以过得很好,都是因为你,这一切都毁了!你知道吗,我病得很重,好几次都想过自杀,可前一阵我差点就看见治愈的希望。我和我老公说好了要重新开始,我们会再生一个孩子,过上幸福的生活。你毁了我,毁了我们的未来……”
许母说着说着便瘫坐在地,哭得不能自已。
梵伽罗也跟着蹲下去,直视她的眼睛,徐徐开口:“你真的以为你的生活里还有希望吗?让我来告诉你真相:当你被孕吐折磨得死去活来时,你的丈夫在外面租了房子与别人同居,因为他嫌弃你身上的味道难闻,也嫌弃你臃肿的身体难看,会影响他的心情和食欲;当你生产的时候,他在帮他的恋人过生日,你的安危还比不上对方的一个笑容重要;当你在家照顾孩子,累到精疲力尽时,他和别人快活地云雨;当你被抑郁症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时,他不无窃喜地想:病吧,病得更重一点,最好产生自杀的念头,省去我离婚分财产的麻烦;当你虐打孩子,事后又因为愧疚向他道歉认错时,他暗暗忖道:打吧,往死里打,没了这个累赘我再婚也方便。”
“这就是你爱着的人,怎么样,你还觉得自己的生活有希望吗?”梵伽罗略微倾身,像魔鬼一般在妇人耳边低语。
“不,不可能!你说的都不是真的!我不相信!你在骗我!”许母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能用力抱住自己渐渐变冷的身体。所谓“如坠冰窟”原来是这个意思,真的会有人仅凭几句话就让人陷入如此绝望的境地。
梵伽罗低声一笑,又道:“他把尸体藏了好些天却不扔掉,只等着你回来,你以为他是害怕了,想找一个人依靠吗?不,不是,他等你回来只不过是为了栽赃而已,反正你已经在警局留下虐待孩子的案底,再把孩子打死也不奇怪。他让你一个人搬尸体,一个人抬箱子,一个人开车,一个人开船,一个人绑石头,最后一个人把尸体扔下水。整个抛尸的过程,他只在一旁看着,半点都不插手,因为他想让你在尸体和箱子上留下足够的生物证据。你难道没发现吗?就连装尸体的箱子,他挑的也是你惯爱用的那一个。”
许母不受控制地睁大眼,一边疯狂摇头一边疯狂掉泪。
梵伽罗继续道:“如果我不把孩子送回来,他会找个借口和你大吵一架,把最容易损坏的家具家电递到你手里,让你打砸个够,然后再找个借口离家出走,到处对人说你疯了,暴力行径正在不断升级。于是,等到某一天,孩子的尸体被发现,他可以顺理成章地把一切罪名推到你头上。反正他已经被你撵出家门,什么都不知道,你会不会拿孩子出气,他也没想过。”
“在外人看来,你会拿孩子出气吗?答案是肯定的;你会不小心把孩子打死吗?答案也是肯定的。夏天的湖水孕育着多少细菌,那硕大的男性脚印不出几天就会腐烂继而消失,只留下大出血的内脏,而孩子的内伤是谁打出来的?是你,因为警方那里有孩子的验伤报告,而你深爱的丈夫,他从来不会碰孩子一根指头,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
梵伽罗凑到许母耳边,一字一句说道:“你以为的温情不过是恶魔的诱饵;你以为的新生活不过是葬礼的安魂曲;你以为的希望是另一个绝望。这就是你生活的全部真相。”
他站起身,用冷漠至极的眼神看着这个无比狼狈的女人。
许母抬头仰望他,嘴巴张了张,却只能发出一连串无声的尖叫。原来当恐惧到达某一个临界点的时候,喉咙是真的会被麻痹。
在她的视线范围内,青年那张沐浴着阳光的脸简直圣洁得不可思议,但他说出口的话却又令人如坠地狱。而她的孩子悄悄绕过她,走进了青年的公寓,踮起脚尖看着摆放在阳台上的一个玻璃鱼缸。
他伸出短短的手指,描绘着浴缸里的一只青蛙,从来未曾发出过任何声音的小嘴张了张,竟溢出一道破碎刺耳,却又饱含喜悦的笑声。
“嘎?”他回头看向青年,眼睛里折射着细碎的光。在此处,在青年身旁,他是正常的,鲜活的,像所有的十岁孩童一般天真可爱。
青年走回阳台,拿起鱼食继续往鱼缸里洒,发出忧愁的叹息:“它的精力还没恢复,不怎么肯吃东西。”
孩子用小手拍了拍鱼缸,又指了指鱼食,继而不断摇头,像是在发表自己的看法。他正在与青年沟通,性格十分开朗活泼,而这样的一面,是许母见所未见的。孩子能走路的时候她就开始折磨他,以至于这么多年了,她竟从未在他脸上看见过一丝笑容。
然而在变成尸体后,他竟学会了笑,学会了沟通,学会了表达。这一幕对许母而言是何等的讽刺?
她愣怔地看着那阳光明媚的孩子,就像在看着一个虚幻的梦。她梦想中乖巧、可爱、聪明、安静的孩子,原来一直就在身边,却已然被她无情摧毁!
她慢慢抱住自己剧痛不已的脑袋,恐惧不安地看着那阳光灿烂的阳台和那双亲昵快乐的剪影。
听见她粗重的喘息,青年回过头,笑着补充一句:“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你丈夫的恋人前些天你也见过,就是茶水间里的那位,你刚怀孕的时候他们就在一起了,要不是她前一阵出差,你的丈夫也不会天天回家,更不会酒后犯下杀人罪。”
许母再一次发出无声的尖叫,然后四肢并用地爬向电梯,疯狂摁下行键。她必须去找老公问个清楚,就算要死也得死个明白!
第84章
许母走后, 梵伽罗和许艺洋便并排坐在阳台的地板上,继续守候那只半醒不醒的青蛙。临到六点, 梵伽罗换了一套正装, 问道:“和我一起去电视台录节目吗?”
许艺洋连忙点头,屁颠屁颠地跟上大哥哥的步伐。
赵文彦这一回也来了,六点半准时出现在电视台门口, 面容比上一次更显憔悴,精神头也差得不行。因为在这段时间里,苏枫溪陆陆续续又出了几首新歌,首首都空降音乐榜第一,其传唱程度堪比当年火遍大江南北的神曲。赵文彦走在路上冷不丁就能听见她的歌, 有的是从店铺橱窗里飘来的,有的是从路过的车里传来的, 还有的干脆是别人设置的手机铃声。
他根本没有办法躲避这种魔音灌耳的折磨, 只能跑到国外去避难。但可怕的是,到了国外,他也依然逃不出苏枫溪的魔掌,酒店的工作人员竟也会时不时地播放这些歌, 不让播还会与他大吵一架。
在吵架的过程中,音乐还在欢快地响着,以至于到了后来,赵文彦竟也听入了迷, 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当天晚上他就买了一张回国的机票,想要跑去找苏枫溪和解, 同时带去的还有自己的全部身家。
她不是快破产了吗?行,他有的是钱,给她,全都给她!
好在赵国安老先生把孙子看得很紧,派了十几个保镖将他绑回老宅,锁在一个完全隔音的小房间里。经过连续一周的全封闭式囚禁,他才终于摆脱了那种几近疯魔的状态,并渐渐发现苏枫溪的影响力对他而言就像过敏症,一旦碰触立刻就会产生极强烈的反应,但要完全清除,却必须得经过一个漫长而又痛苦的过程。
更可怕的是,这种过程还会不断拉长,加深,恰如他第一次失控只需调整两三天就好,第二次失控却足足把自己封闭了七天。那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会如何呢?他还能清醒过来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隐隐浮现于赵文彦的脑海,令他恐惧绝望。他常常在新闻版面上看见某某某热烈追求新晋歌后苏枫溪的新闻,而这些某某某的名字总是在不停地换,他们卑微至极的态度,理智全失的模样,都令赵文彦不寒而栗。
而苏枫溪的粉丝似乎渐渐习惯了她的这种致命诱惑力,竟也不觉得她以前那些风流艳史是多么不可接受的事。他们甚至引以为豪,四处标榜自家偶像魅力大,吃得开,人见人爱。你若是爱上她,那是正常的,你若是看不上她,那才是眼睛糊了屎。
奇怪的是,这种荒谬可笑三观扭曲的发言竟然获得了普罗大众的认同。苏枫溪除了新晋歌后的称号外,竟又获得了一个塞壬妖姬的美誉。她那不可抵挡的魅力和肆意豪放的生活态度,早已成为深入人心的共识。指责她的人越来越少,而赵文彦曾经放出去的那些丑闻,竟成了她辉煌战绩的一笔,被她的粉丝津津乐道。
别人多交往几个男朋友,那是放浪形骸;苏枫溪多交往几个男朋友,那是洒脱跌宕。在复出之后,有关于她的那些传闻,好的被愈加赞颂,不好的被彻底美化,慢慢便也树立起一个全新的艺人形象。自此以后,赵文彦若再想用私生活不检点这条去攻讦她,在大众眼里就会变成一个笑话。
是啊,苏枫溪同时交了很多男朋友,这一点谁不知道?但是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管得着吗?什么道德问题?只要不结婚,都涉及不到道德问题。诸如此类的荒谬言论充斥着各大社交媒体,而网民们却不以为怪,反倒觉得稀松平常。他们的观念竟也在苏枫溪的歌声中不知不觉被扭曲。
原来风流浪荡的人设也是可以立住的,只要你魅力够大!苏枫溪的成功让圈内人士大跌眼镜,却也知道这根本不是别的明星可以复制模仿的。没有她那样绝美的脸蛋和妖娆的身材,没有她那种令人欲仙欲死的靡靡之音,谁都无法凭一己之力与世俗观念抗衡。
苏枫溪火了,并且咖位比离开星辉之前还高。她的粉丝现在每天都在星辉官网下问——你们今天后悔了吗?
清醒的时候,赵文彦从来不会后悔。他亦步亦趋地跟上梵伽罗,低不可闻地道:“伽罗,苏枫溪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连逃到国外都没有用。我有时候甚至会怀疑,她能凭声音和容貌控制全世界的人。”
梵伽罗行走在录制间的长廊里,语气始终平静淡然:“不会,我还是那句话,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力量是毫无节制的。”
“到底怎样才能节制她?”赵文彦焦躁不安地问道。
梵伽罗走进休息室,坐在化妆台前,对着一面镜子想了想,沉吟道:“一颗清醒的大脑,一双穿透假象的瞳,应该能节制她。”
“清醒的大脑?穿透假象的瞳?听了她的歌,见了她的人,谁还能保持清醒?这根本就是悖论。”赵文彦抹了把脸,满心都是不安、无助和惶然。
恰在此时,曹晓辉带着化妆师走进来,笑嘻嘻地说道:“梵老师,从今天开始,撕撕姐就是你的专属化妆师了。”
“那真是麻烦您了。”梵伽罗立刻起身致意。
杰弗瑞一边捂嘴娇笑一边连说不客气、不麻烦、我的荣幸等等。现在的他与前一阵相比竟大有不同,眉眼间的郁气没了,只余朝气;皮肤里的暗沉没了,全是闪亮的光彩,像是在极短的时间里脱胎换骨了一般。
“梵老师,您坐着,我先帮您打底。”瞥见乖乖坐在沙发上的许艺洋,他惊呼道:“哟,这是谁家的孩子,皮肤怎么这么白?”
“这是我家的孩子。”梵伽罗想也不想便答了一句。
听见这话,小男孩那张麻木到几近僵硬的脸竟硬生生扯出一抹灿烂的笑容,瞳孔很黑很黑,却没法折射太多光芒,显得有些晦涩。
杰弗瑞虽然觉得这孩子怪怪的,但当着人家长辈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能笑着夸了几句,然后埋头工作。赵文彦心里存着事,自然也没注意到异常。曹晓辉倒是看见了小孩脖子后头的一块尸斑,却只以为那是过敏造成的,未曾深想。
他拿出手机开始向梵伽罗汇报第一期节目播出后观众的反应:“梵老师,那个流星街码农又在上蹿下跳地骂你是骗子,还说节目组的投资全靠你一个人在撑,所以才会全员陪你演戏。观众大多数都信了他的话,不过没关系,他们还是很爱看你出现在屏幕上,因为你这张脸太能打了,就算被骗他们也心甘情愿。”
“你听听这位观众的留言,他说:【梵伽罗的脸就是这档节目所有的华点,他的眼瞳里流淌着一条璀璨的银河。我不在乎这是一个骗局,我只在乎能不能舔到更多他的颜!话说回来,他的演技也是超棒的,别人通灵像闹着玩,他通灵就很有气势,很有逼格!我喜欢他营造出来的氛围,所以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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