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伽罗今天真有种,咒死梵凯旋的话他也敢说!”青年关掉手机后兴奋地说道。
“更有种的是他竟然安然无恙地踏出了酒店!厉害了!”一群小年轻对着并肩而行的两人默默叹服。
——
梵伽罗牵着许艺洋的手回到家,刚跨入玄关就愣怔了一瞬。
许艺洋不明所以,于是轻轻扯了扯他衣摆。
“你先把做完的作业本摊开在桌上,我出去一会儿,回来再帮你检查。”他俯下身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嗓音里充满温柔和歉疚。
“大哥哥,你去!我可以!”许艺洋拍拍自己软绵绵的胸膛。
“好,那我去了,不出十分钟肯定回来。”梵伽罗指着手表保证,完了转身出门,似想起什么又大步走回来,取下挂在阳台上的小瓶子,往鱼缸里塞了几只飞虫。
关紧房门时,他听见许艺洋甜甜地说“再见”,还有蛙清脆的鸣叫,于是抿直的薄唇终于扬起一抹弧度。上了天台,他的表情再一次变得严肃,堪称冷漠的眼眸此时正注视着站立在高台边缘的曲娴芬。
“曲女士,你还是准备寻死吗?”说这话时,他已无声无息地走到女人身边,却没有拉回她,而是低着头往高达六七十米的大楼下看。浓浓的阴气和煞气冲天而起,越发催生了人类的贪欲、恶欲和私欲,也放大了他们内心的绝望。
“梵先生,你不要过来!”曲娴芬往更危险的地方挪去,哭着说道:“我丈夫今天晚上带着离婚协议书回来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儿子也不愿意跟我一起生活,我已经走投无路了!我现在只想去陪我的奶奶和妈妈,你不是说她们一直在天上看着我吗?我要是也去了天上,她们应该会很高兴吧!”
想象着自己重新变回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投入奶奶和妈妈的怀抱,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曲娴芬沾满涕泪的脸竟然绽开了一抹极度渴望的微笑。死亡对于她而言已成了最终的解脱,她不怕死,她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赴死。
这一次无论谁劝都没用了,她若想重拾曾经的美好就只能选择这一条绝路。
从来都是运筹帷幄、冷静从容的梵伽罗竟罕见地捂了捂额头,露出莫可奈何的表情。
曲娴芬颤巍巍地往高楼下探出脚尖,而梵伽罗已缓缓退开两步,选择放弃。他不是神,他救不了所有人。如果这个人自己不找回希望,那她就会不断走向死亡的深渊,他可以救她一次、两次,却不能救她三次、四次,甚至一辈子。
偏在此时,天台的门又被推开,许艺洋踩着一双明显不属于他的大拖鞋哒哒哒地走过来,小声说道:“哥哥,困。”
看见这个脸色苍白的,再也无法像个活人一般享受可口的食物和亲密无间的爱情友情,只能远避所有人孤单生活的孩子,梵伽罗深邃冷漠的眼眸又重新染上一层暖色。他极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徐徐说道:“我给你一条活路,你想要吗?”
“什么活路?”曲娴芬不抱希望地问。
“让你丈夫重新拟定一份离婚协议,给你留一些可供日后生活的财产。”
“不可能的,我们还未结婚的时候,他就已经把所有的财产都做了保护。他们一家人都爱财如命,不可能给我一分钱!你知道吗,他们家连上厕所都不准冲马桶,得留到晚上睡觉的时候一起冲,所有人的屎尿堆积在一起,满满的一大桶,熏得浴室恶臭冲天。那样的场景你能想象吗?当然,他们肯定是不在乎的,因为天天刷马桶的那个人是我,忍耐脏臭的人也是我,关他们什么事呢,他们只需要享受生活就够了。可是这样的家,我却连死都离不开,因为我若是离开了,我会过得比死还难受,我已经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了,我变成了一个废人,我辜负了奶奶和妈妈对我的期望。我好后悔啊,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一定不会嫁给潘大伟,我一定好好读书,好好学钢琴,可是人生没有重来……”
曲娴芬抓着栏杆低低地笑,也不知道在笑谁。
“我说过会给你一条活路,你下来。”梵伽罗一边冲曲娴芬招手,一边把指尖按在自己的眉心,引出一颗米粒大小的灰光。
看见那颗悬浮于空中的微芒,曲娴芬愣住了,呢喃道:“这是什么?”
“这是可以让你实现愿望的东西,你不是觉得离婚了无路可走吗?回去之后睡一觉,明天起床你就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你只有一天的时间,所以你必须做出取舍,是拖着这些人一起沉沦地狱还是舍弃一切奔向新生,我希望明天过后你能告诉我你最终的选择。脱离你现在的视角,站在别人的立场上好好审视你现在的生活,你或许会寻找到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答案。”
当青年说话时,那灰色的微芒正在他的指尖上下浮动,就像浓黑夜色中唯一的光,吸引着曲娴芬的靠近。她不知不觉便离开了危险的高台,跳到地面,伸出手去抓……
灰色光点消失在她的掌心,而她猛然醒转,惊愕地问道:“梵先生,刚才发生什么了?”她四处乱看,来回转圈,又上下摸索自己的身体,搞不明白那消失的光芒是什么,而自己又为什么会主动放弃自杀的念头。她刚才明明那么想死,现在却只想立刻回家解决离婚协议的事,但终究该怎么解决,她脑子里竟然一片空白,只是莫名其妙地坚信自己一定能够达成所愿。
这是怎么了?梵先生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他果然是灵媒啊!当曲娴芬被困在紊乱的思绪中时,梵伽罗已牵着困得直揉眼的许艺洋缓步离开了。
——
曲娴芬在天台吹了一会儿冷风,又把眼泪和鼻涕都擦干,这才回到四楼的家。受到全家人热烈欢迎的李岚已经离开了,她的脸皮似乎还没厚到与原配夫人共居一室的程度。
公公婆婆早就睡了,儿子还在书房打游戏,父母离婚的事对他造成不了任何影响。他从小听惯了爷爷奶奶对母亲的贬低,又见惯了母亲被一家人折辱的情景,于是很小就已经产生了母亲只不过是这个家最卑微的存在的想法。
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的离开会让他伤心难过吗?显然不会。这就是为什么有的孩子能够举起屠刀毫不犹豫地杀死母亲的原因。社会环境对妇女的个人价值的否定,也会对孩子产生极其不良的影响。
曲娴芬把耳朵贴在书房的门板上,默默倾听儿子在干什么。以前她也总会这样做,却不是为了监视,只是因为她太渴望了解儿子的生活。她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对方之后就能与他建立亲密的母子关系。
但事实证明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儿子总是不耐烦与她说话,爷爷奶奶对他造成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如果离婚后带走儿子,与他相依为命地生活几年,一切都会变好的吧?
思及此,曲娴芬把手贴在门板上,开始笑着落泪。这个家唯一让她留恋的就是儿子,她觉得自己离婚了活不下去也是因为儿子不愿意跟她过的缘故。如果儿子同意随她一起走,她就是吃糠咽菜也觉得甜,她能够鼓起所有勇气给儿子打造一个家!她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她必须给自己找一个精神支柱,因为她表面上长大了,内心世界却还停留在幼年最幸福的那段时期,她想回到过去。
听见儿子与网友嬉笑的声音,曲娴芬飘忽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她推开客房的门,走到正闭眼打鼾的丈夫身边,把手掌覆在他浸着油光的脑门上……
——
翌日,曲娴芬早在五点半就醒了,却站在穿衣镜前久久不动。她惊骇地发现自己竟然在丈夫的身体里,而自己的身体正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微弱地呼吸。她推了推自己的身体,见她毫无动静,于是便隐约明白了什么。
这就是梵先生说的活路吧?她变成了丈夫,所以她可以使用他的身份去做一些曾经的自己做不到的事,譬如修改离婚协议,重新分割财产,夺回儿子的抚养权等等。
曲娴芬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迫不及待地从抽屉里找出那份薄薄的离婚协议,快速翻了几下。昨天,在公公婆婆和丈夫的三重威逼下,她不得不在协议书上签了字,她至今还记得李岚故作怜悯的眼神和丈夫心满意足的脸。
她捧着离婚协议书的手在微微发抖,本想将它撕碎,却又明白这样做毫无意义,因为律师那里有复印件,而且已经提交备案,她想推翻一切就得让律师重新拟定一份协议,拿去公证。于是她连忙用指纹打开丈夫的手机,快速翻找律师的电话号码。
那边始终没人接听,应该还在睡觉,曲娴芬火热的心仿佛被浇了一瓢水,这会儿终于恢复了冷静。她把自己的身体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这才开始翻查丈夫的各种社交账号,这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宝贝儿,和那个黄脸婆离婚后我们马上就结婚!】
【那她会不会分走你的财产?你公司里还有那么多股份呢!】
【不会,跟她结婚的时候我就安排好了,她拿不到一分钱。我当初就知道她是个捞女,好好的大学不愿读,挺着个大肚子死乞白赖要嫁给我,还不是因为我有钱!要不是我妈带她做了B超,知道她怀的是个儿子,你以为她能进我潘家的大门?我一早就防着她呢!】
【亲爱的,你别这么说,她好歹也给你们家当了十几年的保姆,整天累死累活、任劳任怨的,也不容易。】
【那是她自己愿意的。没嫁给我,她能有现在的好日子?早就不知道上哪儿当打工妹去了。】
余下的话曲娴芬没有再看,因为她的双眼已经被泪水模糊了。原来当初结婚的时候,丈夫是这样看待她的——一个为了嫁入豪门不折手断的捞女!她所谓的放弃了学业和理想,在他看来竟是一文不值,远不及她肚子里的孩子的性别重要。谁稀罕她的牺牲?谁又记得她付出的所有?
不嫁入潘家,她就没有现在的好日子?但她现在的日子真的过得好吗?有锦衣华服吗?有珍馐美食吗?有得到过爱和尊重吗?曲娴芬的内心再无半点难堪和痛苦,竟是越想越觉得可笑!
站在丈夫的角度去看待自己的曾经,她才终于发现自己竟然从头至尾都是一个笑话!但更可笑的是,唯一能够道出她生活不易的人竟然是她最仇恨的小三李岚,而非她为之付出一切的这些所谓的家人。
第121章
曲娴芬洗完脸便下意识地去拿菜篮子, 走到玄关处换鞋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潘大伟,而不是免费保姆曲娴芬, 可以不用去买菜了。她脸上露出一抹笑, 完了把刚取出来的平底鞋放回鞋柜,走到客厅,缓缓坐在沙发上。
她拍了拍沙发垫子, 由衷感叹道:“真软。”这么柔软高档的沙发,她却很少有机会享用,因为这是婆婆的宝座,只要不出门,婆婆就会整日横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把瓜子壳吐得到处都是。
曲娴芬试着像婆婆那般躺下,感受感受, 总是倍觉疲劳的身体竟然软得连骨头缝都酥了。当然, 只是一张沙发还远远达不到如此神奇的功效,最主要的是她头一次在这个家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放松,因为她现在披着潘大伟的皮,可以理所当然地享受家里的一切。
她闭上眼, 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七点半却被一阵嘈杂唤醒,婆婆的大嗓门从客房里传来:“曲娴芬,曲娴芬, 你给我醒醒,别装死!你把我儿子赶去沙发睡, 你倒好,竟然躺在客房里睡得这么沉!开开都快要去上学了你竟然连早饭都没做,你快给我起来!”
“老婆子你等着,我去拿扫帚!这臭婆娘一天不教训就皮痒!竟然敢不做早饭!”公公披着外套从厕所里走出来。
潘开顶着一头乱发跑出卧室,叫嚷道:“奶奶,我饿了,你看这都几点了,难道你们让我饿着肚子去上学啊?早饭再不做好,我今天就不去上课了!”说到这里他容色一喜,顿时闹得更凶。他知道这样做会让母亲遭受更严重的叱骂和责打,但他不在乎。只要能找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逃避上学,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曲娴芬脑子迷迷糊糊的,只能听见这些人的话,却无法处理相对应的信息,直至公公拿着一柄扫帚从沙发边跑过才让她猛然醒转,小声说道:“别打!”
听见自己发出的是丈夫潘大伟的声音,她立刻由小声变大声,跑进客房吼道:“住手,别打她!”
举着扫帚的婆婆愣住了,试图去掀儿媳妇被子的公公也僵在原地,儿子潘开更是脑袋一缩跑回了卧室。
曲娴芬见自己一开腔就能震慑住所有人,心虚气短的感觉立刻就消失了,她反复告诉自己“你是潘大伟、你是潘大伟”于是说出口的话也变得理直气壮:“你们打她干什么,让她好好睡一觉不行吗?她和我已经离婚了,不再是你们家的儿媳妇,她凭什么给你们做早饭?饿了自己煮面条去。”
“儿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病了?”婆婆首先发现情况不对。
曲娴芬避开她的目光,刻意解释了几句:“我早上的时候试过了,她怎么叫都叫不醒,应该是生病了。你们让她躺着,晚上我回来的时候她要是还不醒,我再送她去医院。”
“真叫不醒吗?”婆婆一边说一边狠狠掐曲娴芬的身体,看得曲娴芬直呲牙。这个老女人下手一向狠毒。
“嘿,竟然真的掐不醒!看来真病了。”婆婆也知道自己手重,于是很快就信了,公公盯着曲娴芬的身体看了一会儿,也嘟嘟囔囔地出去了。
打发走两人,曲娴芬暗松一口气,然后翻出潘大伟的公文包、车钥匙、钱包、手机等物,准备去上班。当然,上班也只是做做样子,她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找律师改一改离婚协议书。
临走之前她推开儿子的房门,慎重交代一句:“开开,早饭可以去学校吃,学是一定要上的,不能逃课知道吗?”
潘开乖乖点头:“知道了爸,你快上班去吧,路上也记得买点早饭吃,别饿着。”
看见格外懂事听话的儿子,曲娴芬的内心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她噙着笑离开家,抵达公司的时候还在回味儿子饱含关切的话语,那是她从未得到过的温情。
律师在她的拼命传召下终于赶来办公室,听说她想修改财产划分协议,顿时一顿抱怨:“老潘啊老潘,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既然还有良心,当初又为什么要把事情做绝?我好不容易才帮你把财产转移走,现在再转回来有多麻烦你知道吗?这个事你得找若雨商量,她同意了你才能把财产要回来,我现在是帮不了你了。”
曲娴芬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弄懵了,却不敢多问,只能放走律师。
转移财产?若雨?要回财产?所以说她和丈夫还是有夫妻共同财产的,只是都被丈夫事先转移走了,所以她才会落得个净身出户的下场。但若雨是谁?丈夫凭什么把财产转移给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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