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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滩旧梦(古代架空)——梁阿渣

时间:2020-01-01 13:31:28  作者:梁阿渣
  “林瑯还没给我找到,你去成都又要干什么?!”
  “放心,林瑯肯定好着呢——这不昨日就发现他的踪迹了吗?说明此刻应该也在城中,横竖都是在姐夫掌中,不出几日定能寻到他。”面对盛怒的姐夫,张谦陪着一脸笑。
  “肯定是那臭小子没钱花了,所以才去兑银票——你说,这么一吓唬,会不会把他逼得更活不下去啊……”恨是恨,可亲儿子也是心头肉,林员外皱起眉头来,叹气一声接一声:“还是你——说到头来还是你!林瑯真是学了你一身臭毛病!”
  “是我是我……”
  “当初你便也是不听你爹的话,不好好读个书,非要经营个什么水运司!结果呢?结果——”本来想举个反例论证,言辞顺口说到此处,林员外却卡了壳——谦合水运司不仅硬掰不成什么反例,更应算是近年来最适合立为商界标杆的典范。
  气氛陷入尴尬。
  张谦机敏,立刻把话茬子推向了一边去:“明明是随了我姐——当年我姐不也是不听我爹的话,才嫁给你的吗?”
  “怎地?”林员外听罢扬起一张脸来:“你这话外之意是说你姐错付了人?”
  “噗嗤——”张谦望着姐夫高高昂起的下巴,没忍住笑出了声:“我可没这意思!姐夫你也索性别乱怪了——瞧瞧你现在这表情这眉目,非说林瑯不是随了你,那可没人信。”
  遭小舅子一通嘲笑,林员外吹胡子瞪眼也找不到反驳之词,索性换了话题:“……你此去成都有何事?”
  “成都平叛后,我有个义弟留在那边做战事的善后,前些日子传了信想让我过去看看。我此去一是会会他,二则亲自勘察一下成都那边的情况——现在正值战后安顿,老百姓缺钱,亟需贸易买卖把银子流进锦城去。”张谦抿了一口茶,继续道:“锦城素以蜀绣闻名,我看能不能帮姐夫你,把金陵织造的业务打通过去。另外,战后许多遣散下来的士兵们无事可做,水运司这边正好可以卖朝廷一个人情,提供数百来人的活计,替朝廷分担安顿之忧。”
  林员外冷笑一声:“‘替朝廷分担安顿之忧’?——真是会说。”
  被看穿了心思的张谦讪笑:“水运司一直以来,因各种复杂的关系,苦于向上游拓展……如今供给一些职务出来,一则协助我义弟安稳成都,二则也是水运司背靠朝廷,打通整条长江运输的好时机啊。”
  告了辞出府的时候,张谦遇到了顺儿,只见那小孩脸上的腮红涂得乱七八糟。
  张谦招呼了一声。
  且说这顺儿,虽是林府的一个下人,却是当年被夫人亲自买回来的小官儿。打小儿跟着林瑯,地位高的倒像是半个少爷。自林瑯失踪以来,终日坐在林府门前宽阔的大台阶上,翘首等待。
  只见顺儿白了自己一眼,并不作回应,就径自往里走。
  上次被顺儿发现自己其实了解林瑯的去向,却在顺儿盘问之下闭口不言。从那以后便屡屡被顺儿耍小性子不理会,张谦苦笑着摇了摇头。
  ——可那顺儿毕竟年纪小,头脑也不算机敏。若真把林瑯的去向告知了他,万一说漏了嘴也是不好。
  不过张谦其实心底也明白:那顺儿自幼跟着姐姐和林瑯长大,对这母子俩的忠心日月可鉴。当年姐姐过世的时候,这小孩子死活有好几日,油盐不进;后来林瑯随自己去了丝路,没带上他,回来后便终日骂张谦:“拐了少爷跑的坏舅爷!”
  张谦叹了一口气。自己闭口不肯透露分毫,对这孩子的确是残忍了一些。
  思索间,只见候在林府前的自家的小厮上了前来,递过一张纸。
  就着林府门前透亮的灯笼下,看了半晌,张谦瞪大了眼睛:“这……谁给你的?”
  小厮回答:“一个路过的人——高高的,说话带些不知哪儿的口音,说是他受人所托,指名要给少爷您。”
  “去——你先回府里把收拾好的行囊带上,一会儿直接去码头与我碰面,我有急事要处理。”
  那下人听了命令便走了。
  张谦正要迈开步子赶赴纸条上的地址,却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向尚未走远的小身影喊了一句:“顺儿!”
  那身影站住了,却并不回头。
  “过来——”
  不为所动。
  “过来呀!舅爷找你有事儿。”
  依旧不为所动。
  “舅爷带你去见你想见的人。”张谦尽量打着含糊,眼神瞟着林府下人,所幸那些下人似乎都没听出什么不妥。
  只见顺儿转回了身,脸上的神情有七分期待,却又被三分怨怼压抑着。
  张谦心头焦急:“你不来那舅爷自己走了。”
  话落,顺儿要命似地跑了上来,途中还被门槛绊了个趔趄。
  驿站简陋的茶桌前,顺儿扑在林瑯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张谦则和唐玉树坐在另一侧,两人各自挂着虚汗蹙着眉苦笑,看着一场“久别重逢”,坐立不安。
  方才听罢林瑯一通讲述,张谦含含糊糊地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了个大概。
  “主仆情深”的剧场一时不好打断,只好尴尬地和身侧那个青年礼貌地笑道:“所以说,你是李犷麾下的人?”
  听到这个无比熟悉的名字,唐玉树先是怔了半晌,才点头道:“……是嘞。”
  “哦……缘分啊……”嘴上应对着,心底却突然似乎对“陈滩房产案”的发生有了模模糊糊的猜想,张谦不由倒吸一口气。
  外面已然传来催促出发的声音。
  见林瑯还在被八爪鱼一般的顺儿抱着,努力说服顺儿“先回林府去,免得惊动老爷”,张谦站起身,拉着唐玉树:“你先安慰着顺儿,我和唐小公子先出去……看看。”
  林瑯苦笑着点头。
  走出驿站,张谦便突然掏出一张银票塞给唐玉树:“这些日子托你照顾,林瑯没添什么麻烦吧?”
  “没嘚没嘚……”唐玉树并不敢接那钱:“您这是……做啥子?”
  张谦礼貌地笑了笑:“我也出来得急,身上没多带钱,只有一百两银子,算是定金。那宅子确是我爹生前留给林瑯的没错。后几日我会遣人再补四百两给你送过去……虽不知明确的情况,但陈滩宅子这桩乌龙,大概和我那迷糊的义弟——就是你们李犷将军,脱不了干系。你可不必推脱,尽管拿着就是了。不过,待县太爷结案后,你就离开吧……”
  唐玉树后退了一步,离那递过来的钱更远些:“可林瑯说想要和我一起开火锅馆子!”
  张谦的笑依旧礼貌:“方才林瑯说得眉飞色舞,我不忍心打断他。但是毕竟——做任何买卖都不容易。他年纪小,什么事情都想得过于简单。我不指望他能闯出什么天地,我只希望他可以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可林瑯说想要和我一起开火锅馆子!”唐玉树把方才的话又笨拙地重复了一遍。
  这份偏执倒让张谦收起了笑脸:“恕我失礼——往日林瑯身边簇拥着的人就不少,图他钱图他利,可是只要不伤害他,我都无所谓。但他现在已然身无分文,你还想图他什么?”
  “图啥子……?”唐玉树把头低了下去:“我也不晓得。”
  张谦收回了举得酸痛的手。第一次遇到钱死活给不出去的状况,竟也有些尴尬。
  “我本来不愿意陪他一起做——我就是个战场上捡回命来的普通人,没见过啥子世面,也没啥子梦想啊、规划啊……朝廷赏了我房子我就住着,随便找一份工做着,苟且偷生而已。也没啥苦恼,不图啥利益……”
  “可就算我这种小人物,有的时候也会可怜林瑯这样的贵公子——他明明有自己的打算,你们却都不相信、不赞同……他不应该被花大小姐瞧不起,他不应该被他爹逼着去做官,他不应该被你用钱买出一个金丝笼子,关在里面又安全又可悲。”
  “你知道吗?林瑯一提起火锅馆子,眼睛里会发亮亮的光。”
  “我妹妹活着的时候,每每提到江南,眼睛里也会发亮亮的光。”
  “我们已经拜把子了。若是只一个贵公子的小打小闹,那我陪他玩;他没见过世事丑陋,那我会挡在他前面替他扛;他住的屋子漏雨了,我会帮他补好;他受了冻,我会分一半被子给他;就算有朝一日我俩赔光了本儿流落街头,我有一口,就不会让他饿肚子。”
  “如果非要问我图他什么,我图他眼里的光。那是我曾经想要守护,却眼睁睁看着……熄灭的光。”
  说完所有的话,唐玉树也没等张谦的回应,便兀自转身坐上了车。
  林瑯那厢似乎还没把顺儿哄好,哭着闹着要跟林瑯一起走;过一阵又是林瑯和张谦告别互相叮嘱的话语声。
  唐玉树揉了揉沉重的眼皮,阖上了眼睛。
  是年十月二十七日夜。
  “你仔细点儿别摔下来!”林瑯扶着梯子在下面叮咛嘱咐着,却还是保持着一贯“不肯好好说话”的风格补充了一句:“摔坏了我可出不起钱给你瞧病!”
  确认匾额挂稳妥了,唐玉树探头向下看去,只见张罗了一整天开业事宜的林瑯,在灯笼下,脸上黑一处灰一抹的。
  唐玉树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你像个大花猫。”
  “你才像大花猫,本公……本掌柜是大老虎!”
  “要嘚要嘚!你说啥子就是啥子。”
  唐玉树爬下梯子,昂起头来和林瑯一起端详着挂上匾额的老宅。
  “虽然和想象中的差别有点大,但是……就先这么凑合吧!”虽言辞扫兴,可脸上的笑意不减分毫。
  “是嘞。”唐玉树应和道。
  “啊——剪彩的红花球准备好了吗?”
  “胖姑和瘦娘各自做了一朵。”
  “好的。等会儿你去把明儿要放的爆竹再清点一遍。记得不要放在墙根下——这边天气湿,明天都受潮了,成哑炮了多不吉利!”
  “……要嘚。”
  “锅碗瓢盆我都洗了干净——肉和菜明儿一早咱们去采买。火锅的底料你可炒好了?”
  “……好了好了。”
  “哦对了……”
  唐玉树实在受够了唠叨:“都弄好了撒!”
  “嫌我事儿多?还不是你这个粗人笨手笨脚的!”林瑯翻了个白眼。
  “我们的店叫啥子来着?”唐玉树望着自己亲手刻出来的匾额:“我粗人,不识字,记不得……”
  “多久了还记不住?!叫‘点绛唇’!——‘点——绛——唇——’!”林瑯说着,佯装要动拳头给唐玉树长长记性。
  唐玉树便配合着他逃开。
  回过头去,只见张牙舞爪向自己追来的林瑯,眼睛里映着牌匾两旁红彤彤的灯笼,那些灯火落进少年眼底,流转成一片亮晶晶的光。
  于是唐玉树笑了起来。
 
  ☆、第十一回
 
  第十一回精明人难办精明事 荒唐案巧证荒唐梦
  雕花窗上蒙着的竹青色烟罗纱,被风吹拂着,摩挲出“簌簌”的细小响声。
  院子里,顺儿在“咿咿呀呀”地吊着嗓子练着戏文。
  再远些,金陵繁盛鼎沸的喧阗声被高墙大院削弱,抵达耳道的时候,变得微小却又清晰。
  低了头,自己正伏在桌案前画着画——铺开的宣纸上,是一个身着黑色布衣、额上绑着绛红色头巾的青年男子轮廓。却空下了脸上的五官,似乎是因为自己无从下笔。
  苦苦思索间,一阵暗香盈来,随之是一阵无比熟稔的声音,唤道:“瑯儿。”
  林瑯回头,对上那双温柔的眼眸:“娘。”
  “瑯儿是在画谁呢?”
  “画玉树。”
  “玉树?”女子轻轻地挑了眉,问道:“是瑯儿新交到的朋友吗?”
  “是拜过把子的兄弟!”幼小的林瑯抬起下巴,得意却又稚气地回答道。
  “那定要好好画呀!”女子笑起来的时候,有神的眼睛会变得迷离几分,重睑因微合的眼皮牵动,而变得更深邃些许。
  林瑯苦恼地低回头去:“可我不知道该怎么画他的脸……”
  “娘教你呀。”女子说话总是温柔的,于是林瑯皱紧的眉头便被她款款的言辞揉平。
  “先来画眼睛——玉树的眼睛长什么样子呢?”
  林瑯抬眼:“和娘的眼睛一样,大大圆圆的,瞳仁乌黑的。”
  “那鼻子呢?”
  “高高的。”
  “那嘴巴呢?”
  “笑笑的!”
  于是顺着回想,努力地画了下来。搁置笔墨细细端详画作,片刻后幼小的林瑯却还是皱起了眉头——“不像……”
  “想想看——”女子笑着,挑了挑眉毛试图暗示:“瑯儿忘记画什么了?”
  “眼睛,鼻子,嘴巴……都画了呀!”林瑯苦恼着,挠了挠头上的朱樱绒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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