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另一件事,让她刚刚走了神。
“师父。”
这次换老爷子出怔,被徒弟叫了一声才从思绪里醒转。
易灵谣并没有发现老爷子有什么不妥,她心头有事儿,掂量了一下,然后继续问道,“我刚刚给她摸了下脉,好像有点问题。”
这个“她”自然是指云昭。
因为之前的事情,老爷子不是很待见云昭,所以也就不太在意她的事。但易灵谣发问了,他还是给了个面子,“什么问题?”
“我之前以为她就是外伤加内伤,但是今天摸了脉之后发现,她好像还……”
“中毒了?”老爷子接了她的话。
“对对对,”原本就是怀疑,所以说的有点不自信,结果老爷子话一出口,她当即就找到权威人士了,“就是中毒了。”
老爷子随手一个大写的嫌弃怼在她脸上,好像在说她竟然现在才发现。
之前云昭的内伤太重,可谓生死攸关,自然吸引了易灵谣全部的注意力,但现在她内伤有了很大的好转,其他病症也就没了庇护,逐渐袒露出来。
“你早就发现了?”易灵谣后知后觉发现问题。
老爷子自然是一早就知道了,不过也是因为内伤更为要紧,所以暂时没提,后来又出了那些不愉快,索性懒得说了。
“你师父我还没退化到和你一样蠢。”
易灵谣……
行吧,师父说的都对。
“那这个毒,碍事儿么?”于是易灵谣继续心安理得的卖蠢。
“慢性毒,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老爷子不情愿道,“想解的话却很麻烦。”
“有您在还麻烦?”巴结人的时候,“您”字就出来了。
老爷子白她一眼,“我不在。”
易灵谣……欺负她瞎还是怎么的?
老爷子有时候固执起来说一不二,他不喜欢云昭就是不喜欢,说不救就铁了心不会救。
易灵谣这会儿有点懊恼自己平时不用功了,想在美人面前装个逼都没条件。
不过这事儿老爷子可以撒手不管,她却做不到,毕竟人救都救了,半途而废算个什么事儿?
估计云昭自己还不知道这事呢。
易灵谣心事重重的,床上的云昭已经吃完了晚饭把碗递过来,她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第一时间接过来。
举着碗的云昭……
“你想让我举多久?”
易灵谣“……哦。”
思维现在“云昭中毒了,随时可能会死”的错觉里,易灵谣大度的原谅了她不太客气的态度。
“我跟你说个事。”易灵谣说。
云昭看着她,等着后话。
易灵谣抿了一下嘴,最后犹豫了一下,“你现在觉得身体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内伤外伤都没好,肯定舒服不起来。
易灵谣像是读懂了她的想法,又追问一句,“除了内外伤外,有没有什么其他的不太舒服的感觉?”
虽说医毒不分家,但她医术还没学明白,毒压根就一窍不通,所以还以为只要中了毒,就会很难受。
“没有。”云昭说。
看来毒性还没显现,易灵谣想,但也不能因此掉以轻心。
“其实……”直接说会不会刺激太大?毕竟是要命的事情。
“你到底想说什么?”云昭在易灵谣的百般墨迹中渐渐失去耐心。
易灵谣心一横,“你中毒了。”
意料之中的各种反应都没有出现在云昭的脸上,她面色冷静,只是慢慢收回了落在易灵谣身上的视线,“我知道。”
然后丢出三个字,闷雷似的,动静不大,后劲却足。
易灵谣脑子有点缺氧,“你知道??”知道还这么淡定。
而对方似乎是觉得易灵谣震惊的力度还不够,于是又淡淡的补了一句,“习惯了。”
习惯了又是什么鬼??
一个中毒人跟你说她中这个毒已经中习惯了,很容易让人怀疑是她疯了,还是你疯了。
易灵谣的震惊脸余温尚存,然后想到老爷子口中所谓的“一时半会死不了的慢性毒”,她追问了一个问题,“你中毒很久了?”
云昭没说话。
易灵谣心里有了数,“多久了?”
云昭似乎稍微想了一下,“十七年。”
易灵谣???
易灵谣还想继续这个话题,诸如为什么这么多年她都没有想办法解毒,或者这究竟是个什么毒,十七年都没能要她的命……但今天的云昭显然已经说了够·屈指可数·多的话,也说了够·仅此一件·多和易灵谣挨不上边的事,所以不打算再做有问必答的知心大姐姐。
之后的几天云昭对此只字不提,老爷子也始终事不关己,光剩易灵谣这个老妈子操碎了心。
“手给我?”易灵谣一边翻着医书,一边对身边的云昭说道。
云昭没有动作,问了句“干什么?”
易灵谣的视线在字里行间艰难的穿梭,一段话下来压根没看明白,但又好像稍微领悟到了一点点灵感,“把脉啊。”
云昭依然没动,嘴唇轻启,“你已经把了五次了。”屁都没把出来。
后半句她给面子的没说出来,希望易灵谣可以自行体会。
但对于求知若渴的易灵谣说,把一百次都不算多。她这两天把书房的书成摞成摞的往外搬,一本接着一本看,比她学医三年看的书都要多。
易灵谣没理会云昭的不耐烦,她“啧”了一下嘴,催促道,“快点。”
话是这么说,她却没等到云昭作反应就自顾自的够着身子伸手抓起了对方的手腕,云昭对此起了反应,瞬间挣脱了。
云昭……
易灵谣???
五秒钟后易灵谣意识到对面的女人条件反射了。
她其实还反扣了一下易灵谣的手,甚至力道不小,换做普通人被她扣到脱臼都算正常。
但是易灵谣的速度更快,同样是条件反射,泥鳅似的滑了。
第6章
易灵谣和她的这位客人有一种相敬如宾的相处模式,除了伤口换药,几乎都在尽可能的避免肢体接触。而就算是换药,也会有衣料隔着,或是有专用涂药的辅助工具,不会有像眼前这么直接的“肌肤之亲”。
易灵谣一脸便秘的表情,碰了一下手腕而已,白瞎了这么好的一个词。
突如其来的交锋之后,两个人再次泾渭分明的让开一段距离,四目相对,都有点懵——她们打了一场非本意的手架。
过了一会儿易灵谣先撤开目光,低头重新看向手里的医术,嘴里嘟囔了句,“不配合就算了。”
反正就这么两眼的功夫,刚刚冒出来的灵感已经被后一页的内容给否定了。
屋里沉默下来,因为刚才的小插曲,有点影响到易灵谣日常碎碎念的心情。
但这种情况只维持了不到十分钟,易灵谣的手掀着书页,出于对文字的厌恶,眉头微锁着,然后忽然在某一页豁然开朗。
她的眼睛瞬间睁圆,极其兴奋,“快快快,手给我手给我。”
于是又回到了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云昭……
她显然没打算配合易灵谣的人来疯,只是漫不经心的垂下一只手,就那么意味不明的挂在床侧。看起来好像没有搭理对方,却又正好落在了易灵谣伸手可及的地方。
易灵谣沉迷学习无法自拔,根本没注意到对方这丰富的小心思,想也没想的在那洁白的手腕上落下两指。
一分钟后笑容尽失,书也被随手丢在了地上。
云昭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那惨遭连坐的书,心情有些古怪。
这种古怪已经持续很久了,让她很不适应。
易灵谣看起来已经决定放弃了,她低头把丢的乱七八糟的医术捡在一起,看起来是打算把它们还放回原处去。
身后传来云昭迟疑许久的一个问题,“为什么救我?”
谢天谢地,这人还知道自己是被救回来的,不是被请回来的。
易灵谣在她问出口的那个瞬间,就已经在心里给出了答案起先是因为要跟那帮男人斗气,再后来是因为你长得太漂亮。
她易灵谣就是喜欢漂亮的小姐姐,送上门的不可能不收。
不过这话不能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她想了一下,给出一个正常人更容易接受的答案。
“但凡是个有点能力的好人,遇到那样的事情,都很难无动无衷吧?更何况我还是个大夫。”
想象之中的“更容被接受”的情况没有出现,她发现云昭的疑惑似乎更深了,好像是完全不能理解。
联系到之前的那些行为,易灵谣觉得这人不是阴谋论患者就是有被迫害妄想症,她好像不相信这世上有不求目的就会做好事的人。
云昭也不是完全不相信,很多很多年以前,她是相信的,因为经历过被帮助,那让她受益至今……但后来,她就再也不信了。
那个帮助过她的人她再也没见到过,取而代之的是炼狱一般的生活,鬼魅一样冷漠无情的“同伴”。之所以还称之为“同伴”,只是因为要一起配合着出任务,但是彼此之间毫无情感,任何人都可以为了自己随时将“同伴”献祭出去。
云昭见过的太多了,甚至她自己也做过同样的事,为了活命伤害别人,或者被别人伤害。
其实在此之前,她也有过一次重伤的经历,同样是以为自己非死不可,同样也是被人救了。
救她的是个男人,看起来文质彬彬像个读书人,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好人”的味道。然后就在她快要对那个男人放下防备的时候,她才陡然发现,那不过是敌营派来探她口风的卧底,想用那种戏码来骗取她手头的机密消息。
“想什么呢?”易灵谣突然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云昭的瞳孔动了一下,应该是回魂了。她没有回应易灵谣的问题,只自顾自的丢出几个字来,“三日内,我必须离开。”
“三日?”易灵谣一愣,然后掰了一下指头,三天别说是解毒了,腿伤能不能好都难说。“你有急事啊?”
应该是云昭最急的一件事了。
但她没有说,沉默表示默认,易灵谣从她的脸色在看出了非走不可的决心。
从易灵谣的角度出发,她自然是不太愿意放人走的,所以就算没有明确阻拦,至少她也没有过度积极的促成这件事情。
两天后云昭勉强能下床走路了,但是需要扶着墙壁,尚未彻底愈合的腿伤让她艰难像个瘸子。
事实上她和瘸子也没什么区别。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抬手挡了一下眼睛,在屋里呆久了,她感觉已经有一年半载没见过阳光了,恍然间有一种如获新生的错觉。
可惜转瞬即逝,因为不久之后,一切都会恢复如常。这山顶的小药庐,也很快就会被她淡忘。
“行不行啊,走不动就还回去躺着好了。”
云昭把嘴抿着一条直线,表达了她的倔强。
易灵谣在一边干着急看着,对方不说话也不让她帮忙,可能打算跟自己较劲到后半夜。易灵谣还有一堆活没干,懒得管他。
成堆的竹子已经被她处理完毕,变成了一堆待用的竹条,她用了小半天的时间,也就编了个开头。
云昭终于走出了屋子,她打量着周遭的环境,然后陷入到了新的绝望。
山顶其实就是一片硕大的平台,药庐就坐落在平台中间。
但这平台四面皆是断崖,从上往下看,就像是汪洋大海里的一片孤岛,没有船只,谁也别想离开。
早几年南面的断崖口有一条木质索桥,就是那个“船只”。但索桥很窄却又很长,换做一个普通人除非是趴在上面用爬的,否则光是摇晃的力道就能分分钟将他从桥上甩下去,掉落万丈山崖。
听说因此死过不少人,都是来求药的。
但去年却来了一帮自诩正道人士的人,个个都有些功夫底子,索桥对他们来说,就成了最好的助力工具,飘着轻功就飞过来了。
他们求药不成,就夜里来偷,结果还是没成功,被老爷子打伤了半数之后撵走了。隔天,老爷子就领着易灵谣,把那年代久远的索桥给砍断了。
自此,山顶药庐与外界断了最后的一道联系。
老爷子给易灵谣灌了一些内力,说是足够她一口气飞到对面山崖,以此来让易灵谣完成各种跑腿任务。
时隔一年多,易灵谣的内力终于见长到能飞一个来回了。
当然,这都是骗老爷子的,她一口气提着来回飞个百十趟的也不成问题。
但对于现在的云昭来说,这显然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易灵谣却暗自欢喜着。
云昭在断崖前站了很久,她的背影一动不动,几乎要和景色融为一体,又好像随时都会一个纵身跳下去。
易灵谣目不斜视的看着她的身影,半晌后低头发现手里的竹条编错了一大截。
她郁闷的叹了一口气,云昭终于转身往回走来。
“这得编到猴年马月去?”她有点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显摆自己这点满瓶不动半瓶摇的手艺,现在好了被老爷子盯上了,自掘坟墓。
老爷伸着耳朵听到了,抬着下巴示意对面的伤残人士,“这不是现成的帮手。”
这下云昭也听到了,她看了易灵谣一眼,又低头看了看她手里的东西。
云昭……
前一秒易灵谣还在脑补云昭编竹条的场面,感觉异常违和,却没想到云昭竟然没有拒绝,她用极慢的速度走到这里,然后坐在了易灵谣身侧空出来的那张板凳上。
药庐的板凳普遍有点矮,对腿脚不方便的人非常不友好。
易灵谣反应迟钝的虚扶了她一把,还好没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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