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泽没走出多远,在玻璃门外听到淇河“咯咯咯”的笑声,颇觉无奈。倒是陆漾起,看起来挺开心的,同钟泽说:“这么一看,我真担心淇河以后像我小姨一样。”
“像陆阿姨一样挺好的啊,热情,友善。”钟泽不解。
“嗯,动手招呼人的时候也是笑着的,不知道你还会不会觉得她友好。”陆漾起挑眉。
“这么夸张吗?”钟泽配合地睁大眼。
“一点水分不掺。”陆漾起推着钟泽的肩往车里走。
不远处的铁皮棚下,还是早上那几个女生聚在一起,若有所思地看着陆教和钟泽的方向嘀咕——
“我怎么感觉陆教和钟泽好熟的?”
“是吧?我也觉得。”
“可能是私下认识吧,你没见钟泽第一天来的时候陆教就单独给他开新车了吗?”
“可教练说是因为钟泽长得高啊?”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好嘛。”
......
对这一切,钟泽丝毫不知。也完全没有意识到陆漾起似乎总是在给自己开小灶,以他的视角来看,陆漾起一点儿也不暴躁,反而是个内心细腻的男人。
钟泽的进度真的很快,转眼,他只剩最后一个大项目还没练,而其他项目早已被他拿下。这最后一个项目,就是令广大学员闻之色变的坡道定点起步。
钟泽一直开的是新车,新车的车型较高大,不利于定点,而且车身的重量几乎是捷达车的两倍,极容易在定点后二次起步时溜坡。更复杂的是,捷达车上坡无需给油,而卡罗拉则需要将油给到2000转,所以步骤更为繁琐,力度也更难把握。
临上车前,陆漾起问钟泽需不要换个车。钟泽看了看低矮的旧车,想起陆漾起没在那几日,他和其他学员一起练时几乎连腿都伸不开,实在有点憋屈,于是他摇了摇头:“不用了,就开卡罗拉吧,开习惯了。”
陆漾起没勉强,上了副驾。因为等会儿要轰油,新车油门很灵敏,而新手第一次踩又控制不好轻重,踩重极易伤车。陆漾起让钟泽开去科二的一比一考训场兜了两圈,既是热车又是热身。
兜圈时,陆漾起顺便给钟泽讲了坡道定点项目的步骤和要点。究竟他听进去多少,陆漾起并不知道,只知道回到坡道前的准备区域,问要不要示范一遍时,钟泽摇头拒绝了。
陆漾起看着钟泽,也不劝也不说话。钟泽在调试后视镜,从镜子里看见陆漾起的眼神,这眼神他可太熟悉了,第一天来驾校时,可不就是这个看什么都觉得不行的样子。
钟泽不解释,也不会告诉陆漾起自己已经提前在网上做好攻略了,他只管好好上坡,给陆漾起展示一个完美的坡道定点。
挂挡、放手刹、松离合,钟泽成功起步,视线牢牢锁住坡道正中间的标线,然后在半坡指定位置停车。他第一次练上坡,有些步骤不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于是他稍作停顿,没有立刻拉手刹。
“30秒限时,小心溜坡。”陆漾起看一眼手刹,提醒道。
上坡定点车道有好几个学员都在训练,钟泽刚好走中间,左边那天没人练,右边那条道的学员已经溜坡好几次了,始终在上坡这个环节挣扎,他周围聚了好几个在帮忙指挥的学员。
见钟泽第一次尝试上坡,有几个学员看过来,帮他提醒步骤。钟泽本来心里不慌,倒是突然多了几个热心学员让他受了点干扰,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偏偏钟泽一句也没听清。
“不要急,慢慢想。”陆漾起说。
“嗯。”钟泽挂完挡,眼睛盯着油表,右脚在摸索油门的位置。随着油表指到2,他左脚松完离合,车身震动起来。
极快的,钟泽发觉不对劲——车子怎么没动?难道是油没给够?
这么想着,钟泽脚上又加了点力气,直到油表指到3,发出了轻微的轰响,他才稳住力度。
“陆教......”顶着车外一众热心群众好奇的眼神,钟泽握紧方向盘,向陆漾起投去求救的目光。
陆漾起嘴唇抿了又抿,凉凉地开口:“手刹,松了吗?”
“!!!”钟泽恍然大悟,腾出右手去拉手刹。
立刻,车子成功在油门声中上了坡。冲到坡顶那一刻,钟泽全身血液随着油门声一起喧嚣沸腾。这么说好像有点夸张,但对于钟泽这种第一次轰油门上坡的人说真的太爽了,是平地练车时所没有的快乐。
“厉害!”有个男生带头给钟泽鼓掌,大家也纷纷响应:“确实不错,第一次上坡就成功了。”
还有几个女生,言语里不乏羡慕:“为什么人家第一次就能上坡,我第二天了,上坡的成功率还要老天赏脸才行......”
“大概,这就是那种手握方向盘就拥有了全世界的男人?”
“哈哈,什么奇葩比喻。”
......
在大家热切的讨论声中,陆漾起点点,颇为认可地发言:“还可以。”
钟泽得到认同,按捺着内心的雀跃。
这外头的讨论都还没停,冲上坡道的刺激余韵也还没褪去,但是随之而来的是车身极速下坡,在钟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
钟泽在被喜悦冲昏头脑的同时,短暂地陷入了直线思维,即,简单地认为上完坡就万事大吉,从而忽略了下坡时车身的惯性,以及,他忘记在坡顶松掉油门。
踩着2500转的油门下坡,这事儿估计再没有第二个人。变故瞬间就来,等意识到自己速度太快并且立即松油时,车子已经朝着右边那条道斜过去......
关键时刻,陆漾起伸手一把抓住方向盘向左边打了半圈,并踩了副驾驶的刹车。车身回正,以正常的速度下完坡,然后开至应急道上。
车外,原本还在夸钟泽的几个学员立刻扭转画风,一群人哈哈地笑起来,乐不可支。
“看来,坡道定点对谁都是一视同仁的。”有个女生笑着说。
车内,冷气吹得钟泽手指冰凉,他先是透过内后视镜看了看陆漾起的反应,然后转过去,问道:“陆教,你生气了吗?”
今天这个事情真的不大,人没事车也没事。驾校以往被刮花车的事情数不胜数,类似于“从前,驾校有颗树,我去了之后就没了”这种事也真的发生过,但是,陆漾起此刻的心情确实很糟糕。
是他失职了,所以没能第一时间提醒钟泽松油门踩刹车。没出事是运气好,要是不小心撞到了防护栏越去另一条道上,估计钟泽短期内没办法好好再练车了。
想到这里,陆漾起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见陆漾起没回答,钟泽解了安全带,老老实实道歉:“对不起哦陆教,刚刚,稍微有点飘了......”
“我保证,下次绝对好好开。”
“陆教?”
“大佬?”
钟泽凑过去,使尽十八般武艺,就差给陆漾起表演一个剖腹自尽了。
“没有生气,”终于,陆漾起有了反应,他不咸不淡地瞥了钟泽一眼,说:“我就是脸有点疼。”
☆、教授
虽然钟泽面上看着无碍,有说有笑的,但其实,多少还是受了上午那场“微型事故”的影响。下午他就一直待在倒库区域,想在平地好好找点“车感”,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天都不太在状态。
右倒库,他当时只花了一趟就轻松征服的项目,现在反倒是频频压住库角。每次压得不多,偏就是那一点点,怎么调都没用。
钟泽被倒库折腾得烦躁,又去模拟隧道。没多会儿,他从另外一头绕回来,径直将车开去了车库。幸而左右的库位都空着,不然以钟泽这蹩脚的技术,很难说会不会别到其它车。
回到铁皮棚底下休息,有几个学员问钟泽是不是被今天早上给吓到了。钟泽摇摇头,笑了笑,回一句:“状态不太好。”
要他真的承认自己被吓怂了?不可能的。
陆漾起离铁皮棚这边挺远,但他一直注意着钟泽那边的动向。起初,看钟泽倒库不太顺利时,他就准备过去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的,结果手头带着几个第一天来练车的,比钟泽的情况要糟糕得多,所以一直拖着。
等终于寻了空,陆漾起朝着钟泽这边走来,人未至声先至:“还是没缓过劲?”
“......”钟泽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他抬头看陆漾起一眼,然后沉默着闭了两秒的眼,企图让对方闭嘴,不过适得其反。
“第一次踩油难免紧张。”陆漾起拍拍他的肩:“你应该感到开心,因为你开的新车,保险手续还没上完。”眼下之意就是,没出什么大问题都该偷着乐了,怎么还一脸愁云惨淡的。
钟泽长出一口气,手搭着陆漾起的手腕借力站起来,然后推着他往小楼走:“请我吃泡面吧,我饿了。”
陆漾起想起来,这人中午的时候胃口不太好,所以只随便吃了两口。“酸菜、海鲜、红烧、香葱、油泼辣子,你要哪种?”他随口问。
“为什么这样问,我只能吃一盒吗?”钟泽的手还搭在陆漾起肩上,他顺势给陆漾起后背轻轻来了一手刀:“我不配拥有两种口味吗?”
“我试过海鲜加酸菜。”陆漾起说。
“怎么样,好吃吗?”钟泽偏过头去,看着他问。
“嗯。”陆漾起笑起来,很诚恳自然的那种笑。
钟泽信了,进屋从橱柜里取出两盒不同口味的方便面,由于海鲜口味没有了,他选了酸菜和红烧口味的,然后开火烧水。陆漾起给他拿了两个鸡蛋,叫他煎荷包蛋。
为了打发等水开这段时间,钟泽有一句每一句地说话,也不管陆漾起应不应。
“瞧瞧这个荷包蛋,他又大又圆。”
“水沸了,下面的时间正好。”
“你竟然特意给我洗了青菜?陆教,你人也太好了吧。”
钟泽一句接一句,没完似的:“陆......”
“教”字没说完,被陆漾起一瞥堵回去:“来劲了?”
“没。”钟泽偃旗息鼓,在陆漾起去给他取深碗的空挡,两种口味的泡面调料被他各倒进去一半。
“煮够时间了。”陆漾起捞起面,推至钟泽面前,然后转身去给他重新抽筷子。
泡面味道大,足够勾到小馋包,很快,钟淇河就闻着味儿从前台摸进来了。
“咕咕——”小孩儿的肚子适宜地发出声音。
钟泽取了个小碗,给淇河捞了一碗。小孩子到了这个年纪,一天得吃几顿,每顿吃不了太多。
淇河吸溜第一口面条,然后嚼了嚼,皱着小脸咽了下去:“钟老大,你怎么会......怎么会把方便面都煮得这么难吃啊?”小孩儿思考得不如大人周全,有什么就说什么,导致“难吃”这两个字听起来还挺刺激的。
钟泽正把荷包蛋捞进淇河碗里,听见这话,不太自信地看了碗里的泡面一眼:“不会吧?”
陆漾起一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一端,虽然离餐厅不近,但是还是能将这对话清晰地捕捉。他隔着半开放的隔断展示柜看过去,只见钟泽试探地往嘴里送了一口面条,然后皱起了眉:“?”
“是不是好奇怪?”淇河问他。
“还好,就是有点咸。”钟泽拧开矿泉水瓶,仰头灌下一大口水。看这架势,不像只是“有点咸”,应该是很咸才对。
“陆教,你不是说混合口味好吃吗?”钟泽的声音越过厨房。
“我说的是‘嗯’。”陆漾起挑眉,强调:“我从来没说过混合口味好吃。”
“不是吧?那也不至于这么咸啊,我明明两种都只放了一半。”钟泽还是不解。
陆漾起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你煎蛋的时候已经下过盐了,后来又放调料包,所以......”
“谢谢陆教不提醒之恩?”钟泽拱手。
“不用客气,吃完记得洗碗。”陆漾起回。
这一天过完,钟泽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仰躺在沙发上缓神。他今天饱受生理与心理的双重摧残,所以又疲又倦。淇河坐在地毯上,用那双小得连钟泽的小腿都握不住的手,替他捏肩按摩。
就这么躺了几分钟,钟泽正要起来煮晚饭,突然收到几条微信消息。
是自七月开始就没再联系的、未来的导师。之所以是未来的导师,是因为在研究生复试阶段,钟泽曾经与导师取得联系,对方很中意钟泽本科阶段的实践经历,当即拍板决定要他。
这位导师在业内既重科研学术又重教学,是很受人尊敬的老师,一般每年只收一两位学生。钟泽顺利得到对方青睐,所以也认可这是他未来的导师。
对于入学前提前收到导师的任务这件事,钟泽之前从未想过,但是今天,这事选在他状态不佳的情况下突然而至,没有其它办法,钟泽只好被动接受。
教授:趁着这段时间多查阅一些关于苏州园林的文献,写一篇详实的综述
教授:我手里接了一个中式园林项目,希望你早点加入进来学习,到时候我和你师兄、师姐带你,按实习开工资
钟泽揉揉太阳穴,恭恭敬敬地回一条:收到,谢谢教授。
☆、星星
回完信息之后,钟泽接到导师推过来的微信号,说是同门的师兄,有什么不懂可以咨询他。
微信头像是一扇窗,微风拂起白色的纱帘。从窗棱望出去,一片方方正正的框里盛满了落日之后的粉色云彩。很好看,高清画质、完美构图以及柔和又出彩的光线,钟泽点了保存,转手退出,设为聊天背景。
钟泽“盗”了师兄的图,却没有加人家。淇河在喊饿,钟清源也快回来了,他得去煮晚饭了。他准备挑个有空余的时间再加师兄,以避免师兄通过后打招呼钟泽却没空回的尴尬。
等晚饭吃完,已经是快8点了。钟泽洗完澡,擦着湿润的发丝坐到书桌前,准备开启一段漫长且使人掉发的学习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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