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陆淮就这么像一颗戈壁上的野草,倔强又孤独地长大,变得生人勿近,变得心硬。
他很会读书,胜过所有人,是老师最欣赏的学生,即使他从来都只是冷漠地看黑板,像个机器一样记忆。
“这样的日子总是会到头的,”陆淮的声音依旧很轻,“谁都不可能忍受一辈子就这么过去,我妈她开始不满意生活,想要一个固定伴侣,想要结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我能感觉到她越来越厌恶自己的过去,后悔为了生计付出的那些时间,每次和理想对象分手的时候,她就会异常暴躁,在屋子里尖叫哭喊。”
烟雾缭绕又充满酒味的房间陆淮进去过很多次,他小心为陆曼情收拾东西,给她递上温热的毛巾擦眼睛,却总能对上陆曼情不耐烦和痛恨的表情。
最疯狂的一次,陆曼情用酒瓶对着他的喉咙灌,在陆淮吐到反酸的时候,一边用指甲挠自己的脸,一边大声问陆淮为什么要出现,问陆淮为什么自己会长这样一张脸。
没有最开始的业障,就没有这些后来。
陆曼情痛哭过后,又会收拾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蹲在陆淮面前,握着他的手,和他说:“小淮,你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孩子,你是我的孩子,你一定要努力……”
那时候,陆淮刚上初一,第一次拿到全市第一。
陆淮顺着她,任她打骂,整整一年,直到她找到了下一个对象。
“我初三时候,她和一个谈了一年的对象分手,因为对方认为自己没有能力养一个没什么收入的女人外带一个即将上高中的学生。”
说到底,还是介意陆淮,和他妈的过去。
陆曼情彻底崩溃,在分手几天后不再回家,陆淮连夜报警,从一家酒吧厕所里找到烂醉如泥的她。
姜衢心拽的很紧,想要阻止他再陈述,却被陆淮搂着肩膀拉开距离。
“姜衢,接下来我要说一件事。”陆淮在恳求他,也在努力地克制嘴唇的颤抖。
姜衢呼吸滞涩,根本无法从喉咙中发出声音。
陆淮还没开始说话,但他已经感觉到冰冷。
仿佛海水包裹全身,自己窒息其中。
陆淮则像是冬天雪地里努力搓手取暖的猎人,捏了捏姜衢的下巴,呼吸急促到喷在他脸颊上。
“点点头。”
姜衢慌张地连眨眼睛,最后在陆淮的注视下,点了半个头。
“我自杀过。”陆淮抵着他的额头。
他看着姜衢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变成眼神空洞,在姜衢轰然颓下半边身子的时候将他托住。
他拍着姜衢的背,低声哄着:“我在这里,没有成功,失败了,失败了……别怕。”
姜衢的手背上接连不断掉下温热的泪水,他全身颤抖,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短促地呼吸着,从陆淮的肩膀掐到手肘,然后是手腕,又像疯了似的去翻他的动脉处。
没有疤。
不是割腕。
泪水让视线格外不清晰,他用最大的力气去抱陆淮:“你他妈是不是傻!你自杀了我怎么办!”
陆淮没办法缓解姜衢的反应,只能不断拍他的背,一遍一遍向他重复:“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没有自杀,不会自杀,以后都不会,永远都不会。”
姜衢力气大到几乎要把陆淮的手腕掐断,生理性泪水没有绝止地流。
很久,他好不容易缓了气儿,却发觉全身麻了大半,哭嗝停不住,手指不受控制地抽筋蜷缩,陆淮将他快速放倒在沙发上,握着他的手,将他手指扭的结小心翼翼掰开。
“姜衢,我没有死,我在这里,我还要好好的陪你很久很久。”陆淮在他胸口顺气,“都过去了,那些事情,都过去了。”
姜衢又死死掐住陆淮手臂上的一块肌肉。
只有抓着他,感受到他的皮肤实打实贴紧了自己,姜衢才能安心。
他们侯了足足二十分钟,姜衢才慢慢抖着从沙发上起来,重新缩进陆淮的臂弯里,像只受到了惊吓的小兽。
姜衢从来没有哭到做应激反应,甚至连大哭的次数都少的可怜,硬要追忆也只能找到小学时候被姥姥痛打的画面。
可他听见自杀两个字的时候,完全不能接受。
在自己眼前的这个,全世界最好的,最最最好的人,怎么会那么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让他完全没有知觉地落泪,慢性感染般地发抖和后怕。
还好陆淮在,还好陆淮在他身边。
姜衢抖着没下去的哭嗝,环陆淮的腰,声音被鼻子堵的一塌糊涂,快开不了嘴,说不出可以辨认的音。
陆淮还在给他拍背,和他闲聊,暂时错开这个话题。
“明天你可能要顶个核桃眼睛去上学了,到时候又要被他们嘲笑,气不气?”
姜衢在他怀里摇头,手臂越圈越紧。
“那我起来去给你拿冰块?”陆淮语气舒缓,“上次你冻的还有剩下,我一直没用。”
姜衢用很沙哑的嗓子回答他:“好,但你要牵着我。”
陆淮扯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
是姜衢见到过陆淮的最丑的笑容。
“我丢不了,以后还要一直和你在一起。”陆淮一只手牵着他,一只手打开冰箱下层拿了冰块。
裹着陆淮一件干净白T恤的冰块按压在眼皮上,姜衢总算冷静下来。
他想起陆淮曾经和他说——“在我不喜欢别人,再往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开始觉得生活无聊,就像每天闭着眼睛好了。”
他明白,陆淮不是不喜欢别人,而是已经失去了讨好别人的耐性,而他的生活被他用无聊来概括,轻轻一笔,却是连开口都不愿意再提起的那几年黑暗时光。
我想你睁开眼看到的人,是我。
很幸运,就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甜,放心哦~陆神的过去还没说完,不是不写了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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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姜衢抓着陆淮的手腕, 指腹轻轻摩挲。
“不在这儿。”陆淮拍拍他压在自己腕口的手。
姜衢松了一些:“我知道不在这儿,可是别的也不行。”
陆淮看他还有些红肿的眼睛, 忍不住揉他哭的汗湿的额发。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扯姜衢T恤下摆, 放缓了语气,仿佛在说一件别人的事情。
“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人一冲动了什么都管不了。”他说,“我就是不想死在那间出租屋里。”
姜衢心揪地一下疼。
“陆淮,不说了。”
“说完吧,怕你瞎想,”陆淮似乎根本不心疼自己,很温柔地在姜衢耳边轻蹭, “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许哭,再哭就瞎了。”
姜衢很小声说了句“嗯”。
那天, 陆淮回去了陆曼情出生的渔村。
他在无人的海边坐了一晚上, 一直到连风声都稀弱。
他将手机抛进海里, 看见它变成一个块状的黑色物体砸进汹涌海浪。
凌晨三点不见天光,除了未尽的月色印照在海面上变成波鳞,陆淮再见不到其他。
他想起四年级时候,陆曼情周末出门, 为了防止他自己跑出去,将家里的门用钥匙反锁,自己却因为被人带到别的城市参加舞会,足足把陆淮关在出租屋里两天。
打翻热水壶, 被烫出一手背水泡的陆淮吃着冰箱里已经干成颗粒的米饭,望向窗外。
那时候的夜色也是这么黑。
他的思绪跟着海浪翻滚了两周,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如此少年迟暮。
人可以有很多种活法,但他已经想不到自己要怎么活,十四岁,十四年,他没有见过人间的太阳,却被黑暗不断敲打、撕扯神经。
海水淹没胸口时,他感受到心脏在极力跳动,仿佛在做最后的挽留,但他还是在半秒后闭上眼睛,用力沉了下去。
窒息让他很快产生生理反应,在水中激烈挣扎,腿脚找不到着力点,海水进入肺泡,令他生不如死。
缺氧达到一定程度,陆淮的手脚逐渐失去力气,他没有意识地彻底沉入无尽深海。
陆淮说完这段话,姜衢不敢眨眼,但眼眶最终还是承载不住泪水。
他很快用手背擦掉,不想让陆淮看见。
陆淮拦住他粗鲁的动作,捂着他的侧脸,轻轻给他吹眼睛。
“你这个人是不是挺过分的,”陆淮说,“要我什么都和你说,说完又哭成这样,横竖都是我的错。”
姜衢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带着哭腔:“滚。”
陆淮也捏他脸颊:“打谁呢,脾气这么坏。”
“打小垃圾,你服不服。”姜衢说。
陆淮笑着在他眼尾按了按:“服。”
姜衢跟着他的手指,用力闭了闭眼睛,在陆淮一系列按摩以后,迷糊着视线问:“你后来……”
“正好有早起采生蚝的婆婆看见我,喊村子里的人把我救起来了。”
姜衢鼻头又一次发酸,他在眼睛要反应过来之前,低头抵住陆淮的肩头,撞了两下。
陆淮从他颈窝里抽出链子,银色的贝壳闪闪发亮。
“怎么了?”姜衢问他。
“我在医院醒来的时候,手里有一个被人洗干净的小贝壳,不知道是谁放的。”
姜衢低头看着,突然明白陆淮给他的项链,是他第二次生命的开始。
“再哭眼皮要给擦破了。”
陆淮圈着他的肩膀,声音重新认真起来:“我能说的都说完了,姜衢,你看清楚了吗?”
我是一个性格懦弱的人,会在无助的时候选择自杀。
也是一个行为卑劣的人,会尾随你一两年,像阴沟里的老鼠不敢露面。
你看清楚了吗?
姜衢吸了吸鼻子,反过手将他拥抱进怀里:“看清楚了,是我特别喜欢的。”
陆淮的身体僵在原地,然后,他们接了一个很深的吻。
姜衢哭了太久,嘴唇干裂,陆淮便慢慢将他将它吻的柔软。
撑着胳膊看姜衢的时候,陆淮胸膛剧烈起伏,眼底漆黑,只有姜衢轮廓的影子。
姜衢后脑勺被他用手掌垫着,扬着下巴,躺在沙发上看他:“你想干嘛?”
他红着眼睛像只兔子,让人很有揪着耳朵按倒的冲动。
陆淮喉结滚了滚,伸手。
“我感觉脑仁儿疼。”
陆淮顿了顿,掌心改变方向,重新向上挪,盖住他的眼睛:“去楼上睡会儿吗?”
姜衢摇摇头。
他暂时不想和陆淮分开,心底始终消散不去的害怕让他无法放松,似乎一眨眼,陆淮就会独自陷入黑暗。
门被人敲响。
是里面这扇。
来人有钥匙,不出意外是陆淮妈妈。
姜衢飞快从他臂弯里爬起来:“我上楼去吧,你和你妈聊。”
“没有在家里藏人的习惯,”陆淮吻了吻他的眼睛,“坐着,我去开门。”
姜衢犹豫两秒,点点头,整理好衣服,站在沙发边。
他对陆曼情没有强烈的亲近欲望,就像陆淮说的“是爱也是恨 ”,他心疼陆淮,实在没有办法像对待男朋友的母亲一样感激和期盼被认同。
玄关有轻柔的说话声,是姜衢听过的。
“来的有点晚,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没。”陆淮先她进来。
“我今天——”陆曼情停在客厅玄关和餐厅的联通处,“这是……姜衢?”
显然,她已经忘记今天和姜衢的会面了。
只是单纯地猜想。
“阿姨好。”姜衢和她打招呼,鼻音浓重。
陆淮牵过他的手,顺带着捏了捏他的手背,简单地给陆曼情介绍:“我男朋友,姜衢。”
这场会面格外平静,没有任何一方秉持着战战兢兢的心情。
“坐着说。”陆淮给陆曼情指了对面的位置。
陆曼情的神色难辨,敏锐感觉到姜衢身上带着的敌意,便勉强笑了笑:“怎么眼睛这么红,被陆淮欺负了?”
姜衢垂眸:“没有。”他起身,“我给阿姨倒杯水。”
他很快离开,把养生壶里的水倒掉,又重新灌水进去。
等着水咕噜咕噜冒泡的时候,姜衢洗了把脸,让自己能清醒一点。
外面的是陆淮的妈妈,无论如何,他都要保持平和的心态。
“阿姨,喝水。”他把杯子放在陆曼情面前,又顺便在陆淮面前放了一个。
两个杯子一黑一白,黑色款的小狐狸用手拱了半个心,白色款的小兔子用手也拱了半个心,合起来明显是情侣款,姜衢给陆曼情的那个,是陆淮的,黑色款。
陆淮把白色的推给姜衢,还特地在桌上敲了两下,让他这个刚哭完的人赶紧补水。
陆曼情起了话头:“刚开始听小淮说的时候还挺惊讶,一直在想你会是什么样的男生。”
姜衢抿了抿唇,突然发现自己今天这个形象实在……有点给陆淮丢脸。
他摸摸自己的脸:“我就是,今天有点,水肿。”
陆曼情勾勾唇笑了。
陆淮拿姜衢喝过的杯子喝了一口:“你这么晚来有什么事?”
想起目的的陆曼情很快收起笑容,深深叹气:“我今天去你学校了,见了你班主任。”
陆淮明白了,难怪姜衢会和他生气。
“他看上去好年轻啊,但感觉是个老成的人,这段时间让他帮着照看你。”陆曼情说,“移民的事差不多年前能办完,你下学期我会陪着你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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