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咴咴直叫,尔后咬上了魏二小姐手里的干草,嘴里咀嚼个不听,全然不知这几人在谈论什么。
温平忆连忙跑了出去,把他的骡子从寺庙后面的破马厩里牵了出来,一边摸着骡子的脑袋说道:“你可要听话一些。”
他骑到了骡子的背上,摇摇晃晃地往寺庙前的小路去,刚骑出来就看见马上拉着缰绳的魏二小姐回头给洛衾压了压垂着白缎的幂篱,还一边说道:“你可要听话一些。”
温平忆:……
而洛衾却只能纵容着她,谁让这魏二小姐脑子不大好使呢。
马蹄声嘚嘚而响,那矮了一截的驴骡跟在后边。
温平忆把布幡绑在了骡子身上,双手紧紧牵着缰绳,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木箱里的东西,只见里边的古籍和签筒仍平平稳稳的放着,于是这才安下了心来。
他再回头往前一看的时候,远处那匹驮了两个人的马险些没了影,他连忙扬声叫道:“两位女侠,等等贫道!”
沿路有不少客栈和茶肆建在官道两侧,不少行脚商人背着行囊在路上走着。
越往前走,他们遇上的人也越多。随处可见的江湖人士,要么手持长剑,要么肩扛大刀,奇装异服,神色各异。
有南来的苗女,腰上背着小竹篓,翠青色的蛇从篓里探出头来。还有北边来的剑客,身材魁梧,身量如树。还有东边来的琴师,背负长琴,谦谦君子,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各色各样的人齐聚此地,虽然并无交流,可去向都是一致的,许是被那逍遥城城主召来的。
为了避免被接了追杀令的人缠上,洛衾把挂在马侧的一顶幂篱取了下来,给握着缰绳的魏二小姐戴了上去。
路经的村路稀稀拉拉的,村民零零散散地住着,不少流民聚在此处,挤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就为了排着长队,去舀一碗米粥。
不少人在痛哭流涕着,孩提的哭闹声似划破天际一般,哇哇直叫着。
他们衣衫褴褛,饿得已是面黄肌瘦的,个个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处盛粥的大锅。
施粥的人身着紫色锦衣,那布料是寻常人家买不到的好料子,一针一线都细致得很。他们的抹额上绣着雪青的竖状水纹,腰上别着细长的双剑,剑穗上系着白玉圆珠,精巧又好看。
洛衾曾见过逍遥城的人,他们便是这扮相,可她却隐隐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骑着骡子跟在后边的温平忆双眼一亮,却怯声低语地说道:“看吧,我就说逍遥城主为人正直和善,日日为流民施粥发米。”
说完后,他便朝魏二小姐瞄了一眼,战战兢兢的,生怕自己一时嘴快,又触了这尊大神的逆鳞。
魏二小姐却只是蹙眉朝那些施粥的人看了过去,冷哼了一声道:“他们不是逍遥城的人。”
温平忆目瞪口呆,他下意识就想反驳,尔后想起江湖人多耳力出众,只好压低了声音说道:“怎么可能不是逍遥城的人?”
他瞟着远处那些正在施粥的紫衣剑客,怎么看怎么像逍遥城的人,实在想不通怎么会不是。
洛衾也微微蹙眉,在白缎摆动的时候,从间隙处看清了那几人的长相,尔后视线一垂,落在了他们腰间的双剑上。
那剑鞘大约两指款,剑鞘里的剑定然会更细。
金色的剑柄和剑挡,黑色的剑鞘,剑鞘上包裹着的铜片被镂成了古怪的花纹。
这服饰倒是逍遥城的,可这些人手中持着的剑显然不是,她还从未听闻逍遥城用双剑。
就连他们所佩戴的抹额也显然有些奇怪,雪青色的竖状水纹是天水城以东惯用的图案,怎会出现在万里之外的逍遥城。这些人这样佩戴抹额,反倒像是在遮挡什么一样。
洛衾抿唇不语,直觉告诉她,逍遥城似乎还真出了点什么事,若是这样,逍遥城就更是去不得了,去了还会耽误时间。
那马和驴骡停在远处,马上两人头戴幂篱,衣带飞扬,长袖翩跹的,像极了世外仙人,而骑在驴骡上的却是个身着道袍的道士,骡子上还绑着个写着“摸骨算命”的布幡。
三人着实显眼,不少流民朝他们看了过去,尔后不出所料,也引起了那群紫衣人的注意。
眼看着那几人面上泛起怀疑之色,洛衾蹙起了眉,伸手便去夺魏二小姐手里的缰绳,试图让马转向另一侧,尔后赶紧离开。
为了够到那缰绳,她不得不贴上魏二小姐的后背。
魏二小姐也收回了眼神,正想策马离去的时候,一只玉白的手忽然从身后伸了出来,五指细直光滑如葱,指尖圆润如珠。
尔后背上软温一片,是洛衾贴了过来。
她细眉微挑,见那伸上前来的手有如擒虎之势,立刻抓着缰绳往旁错开。
两手相交,招式眼花缭乱,看在温平忆眼里只剩下一团残影。
他纳闷着,这两人怎么无缘无故就打上了,正想开口劝说的时候,忽然看见那魏二小姐踢了一下马腹,尔后马匹便朝前奔了出去。
他愣愣看着那马跑远,尔后才回过神来,连忙骑着驴骡追了上去,颠得他可真够呛。
那魏二小姐忽然踢上了马腹,褐马前腿一抬便朝前奔了出去,洛衾未抢到缰绳,正想坐直的时候,整个人往后一仰,慌忙之下握上了魏二小姐的手臂,还握得紧紧的。
隔着那轻轻薄薄的衣料,两人又近在咫尺。
尔后洛衾听到那人道:“这下知道怕了?怕了就抓紧点,你身为药人,免不了会引起他人的注意,除了我可没人待你这般好了。”
洛衾后知后觉,这魏二小姐方才忽然策马的举动定然又是故意的。
她心道,算了,既然已经走到这,不去逍遥城看看还真是可惜了,反正这魏二小姐也不一定能撑着活到青锋岛。
作者有话要说: 洛衾已经开启自暴自弃模式
魏二小姐:我还活得好好的,你怎能早早就把自己当寡妇
洛衾:这样比较刺激
第26章
26
魏二小姐见洛衾再没提起青锋岛的事,说道:“服软了?”
那语气听起来还有些洋洋得意的意味,声调微压,又似在逼迫她开口一般。
洛衾沉默了好一会没有回答,她怎么也不想按着魏二小姐的话本走了,生怕这一开口,先被气死的人会是自己。
这一套无悲无怒的心法练到如今,屡屡因为魏二而破例,这人简直就是她的心法克星。
魏二小姐又说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这官道平缓,一路没有阻碍,就连马也跑得飞快,洛衾不得不扶着魏二小姐的手臂,马上两人相依着,画面表面看起来其乐融融的。
洛衾生怕她忽然又使出什么幺蛾子,无奈之下只好开口:“我的命都是你的了,怎能不听你的。”
握着缰绳的魏二小姐说道却不乐意了,冷哼了一声道:“我可是拿命救的你,这么说起来,我的命还不是你的。”
听了魏二小姐的话,洛衾只觉得自己对这新话本的理解更透彻了一些,不曾想她们彼此的命竟然是彼此的。
也还行。
一阵风刮了过来,将魏二小姐遮面的白缎吹了起来,那轻盈的布料糊到了洛衾的脸上。
洛衾下意识半眯起眼,看见魏二小姐那修长的脖颈微微一动,再往上是线条流畅柔和的下颌线,尔后便看见了她侧头时露出来的那微微扬起的唇角。
即便是在这江湖闯荡了多年,洛衾也不由感叹,事到如今这人竟然还能笑得出来,那真气乱走时造成的痛楚可不是常人能忍受的,这魏二小姐不但忍了下来,竟还生龙活虎的。
奇人,真是个奇人。
距离逍遥城还有将近两日的脚程,在天色将暗的时候,三人不得不加快了马速,快马加鞭的沿着前路而去,若没有在路上寻到一家客栈,就只能露宿山林了。
这山高水远的,林木森森,也不知会不会有狼群虎兽。
温平忆在后面紧紧跟着,驴骡跑得一颠一颠的,他也跟着在骡子背上摇摇晃晃着,那箱子里的东西早已撞得乱七八糟,咕噜作响。
他也管不了东西是不是撞坏了,只觉得自己这身子骨得先要碎成渣了。他哎哟一声,随后双眼一抬,看见远处似有灯火在亮着,红通通的一片。
离近之后,他才发觉,那竟是间客栈,而那红通通的一片是悬在门口的一串灯笼。
灯笼在风中摇晃着,上边似写了几个字。
温平忆搓了搓眼睛,这才看清,那上边写着的是“福乐客栈”。
假道士登时高兴了起来,扬声说道:“两位女侠,不如我们在这客栈里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再走吧。”
前边的魏二小姐难得体谅起了温平忆,竟然轻扯着缰绳,令马速缓了下来,尔后点头说道:“你这小道士怎这般吃不了苦。”
温平忆登时抿嘴噤声。
洛衾见这假道士被吓得面色一白,沉默了半晌后,对魏二小姐说道:“也好,你如今血气不足,气虚体弱,长路漫漫,再赶路多半会吃不消,我不忍心见你为我再昏迷不醒,不如我们就在前边的客栈歇下吧。”
她面无表情的将这一串话说了出来,说完后自己险些也走火入魔了。
那跟在后边的温平忆神色讪讪的,抬手摸了摸鼻头,搞不懂如今气虚体弱的人到底是谁。
魏二小姐听了这话着实高兴,却仍冷着脸哼了一声,说道:“也是,那就在这客栈住下吧。”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道:“没想到我们心意相通不久,你就已这般为我着想了。”
洛衾:……
终究还是赢不过这魏二小姐。
……
荒山野岭的,就只有这一间客栈孤零零立着。
客栈的门半掩着,门里漆黑一片,也不知里边到底有没有人。
灯笼被吹得左摇右晃的,落在地上的灯影也摇摇摆摆,乍一看还有些瘆人。
魏二小姐下了马,朝洛衾抬起了手,作势要扶她,一边说道:“这店怕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黑店,你可要跟紧我了,别中了他人的圈套。”
洛衾寻思着哪来的这么多圈套,她沉默了半晌,还是握上了魏二小姐的手,借力从马上翻了下来。
在握上魏二小姐那只手的一瞬,洛衾愣住了,这手似乎又凉了几分,显然是气血愈发阻滞不通了,许是受了体内真气的影响。
她眼眸一抬,看向了魏二小姐的脸色,那人却神色不变,仍是装着一副阴郁孤高的模样,真真像极了某些古怪孤僻的毒师。
魏二小姐细眉一挑,“莫急,虽然我们时日不多,你想要记住我的容貌也于情于理,待安住下来,我会让你好好看上一宿,这样即便是那孟婆汤也不能让我们忘记彼此。”
洛衾:……
她连忙收回了视线。
一旁的温平忆一脸迷茫,摸了摸头说道:“我原先以为你们是在胡说,原来你们真的时日不多了?”
洛衾面目表情地想着,不,她不是,她没有,她的命还长着。
魏二小姐把手覆在了门上,作势要推开那扇半掩的门,回头对着温平忆嗤笑了一声,说道:“温道长,莫非你怕了不成。”
温道长登时被吓得连伤感都忘了,连忙摇头说道:“不怕不怕。”
那门嘎吱一声被推开,里边黑灯瞎火的,没有半点光。
温平忆哎呀了一声,往后踉跄了一下,险些没站稳。
“出息呢。”魏二小姐又一声哂笑。
客栈里边果真没有人,静悄悄一片,桌上一盏油灯立着,那半露在灯盏外的灯芯已经灭了,顶端被烧得焦黑一片。
洛衾点了灯芯,又挑高了油灯的火光,在火光烧高后才敲响了桌子,扬声问道:“掌柜在吗?”
客栈里无人回应。
她并着二指在桌上一拭而过,只见这桌面光滑干净,怎么看也是有人擦拭过的。
难不成被魏二小姐说准了,这真是一间黑店?
温平忆在后边瑟瑟发抖着,见洛衾燃了灯才拎着箱子走进来,一边说道:“这店里会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能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魏二小姐冷不丁说道。
温平忆被吓得一惊一乍的,磕磕巴巴说:“就、就是那些看不见的……”
洛衾抬眸往楼上看去,侧耳细听着楼上的声响,可却连丁点声音也没听到,这客栈像是真的没有人一样。
她听见身后传来温道长战战兢兢的声音,蹙眉道:“那道长何不做法试试。”
温道长目瞪口呆,“我只是个摸骨算命的。”
魏二小姐拎着她那把银白的剑往楼上走,回头说了一句:“我上去看看。”
洛衾念着她真气错乱,怎么也放不下让她一人上楼,于是也跟着走上了楼梯,她正想让那道长在原地等着的时候,回头便看见温平忆从钱袋里掏出了一颗玉珠,颤着手放在了柜台上。
在把那玉珠放平稳之后,温平忆还嘀咕着:“无意冒犯、无意冒犯,这是在下的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洛衾才看清那玉珠的色泽,红得透亮,和她先前在破庙里捡到的那颗一模一样。
听着温道长钱袋里那叮当相撞的声响,也不知这样的珠子到底有多少颗,洛衾这才明白,破庙里的珠子根本就不是风晓门弟子丢的。
“这是你的玉珠?”洛衾问道。
温平忆讪讪说道:“自然是贫道的。”
“你是不是在庙里丢了一颗?”洛衾又问。
温平忆摸了摸头,他这一袋子玉珠也不知道有多少颗,就算丢了自己也不知道。
洛衾见他一脸迷茫的模样就知道问不出什么,她回头朝楼上的人看了过去,只见那魏二小姐左右张望着,装作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
楼上一间间客房收拾得一干二净的,连个人影也没有,桌子也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怎么也像是细心收拾过的。
魏二小姐倒是坦然,转头便道:“就在这住下,若是掌柜的回来,明日再将房钱付了。”
殊不知温道长已经将房钱付清了,那一颗圆润通透的血玉虽然不及指节大小,却价值百两,即便是世家贵族,也不一定能买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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