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新话本捏得可真好,竟还扮上瘾了。
洛衾面无表情道:“师门凋敝,若少了一个人,为师又该收新徒了。”
魏星阑:……
自她露馅之后,就没听过一句好话。
那靠在木椅上的薛逢衣紧咬住牙关,双膝疼痛得似被截断了一般,冷汗直往外冒,将他一身褴褛旧衣都给打湿了。
他闷哼着,只觉得有源源不断的血正往外冒着,那血里似藏了什么东西,正在那血口处翻腾。
“呵,出来了。”魏星阑轻呵了一声,两指一捻,右手把出了剑刃,在裤腿上割了一刀,划出了个破洞来。
她左手猛的一扯,拉出了一条虫,手起剑落,那小玩意直截被斩没了命。
接着她又如法炮制,将另一边的膝盖也清了淤血,除了虫。
薛逢衣顶不住痛,忽然松开了紧咬的牙关,仰头大喊了一声,那沙哑的嗓子似要被撕裂般。
洛衾蹙眉看着,只担心这薛城主会被疼到没了命。
在淤血和毒虫尽除后,步步莲的功效终于发挥了出来,不但在眨眼之间止了痛,还去掉了薛逢衣体内的余毒,甚至还骤然止了血。
薛逢衣喘着气,大张的嘴还没来得及合起,他伸手朝双膝摸索而去,愣道:“我的腿……竟好了。”
“步步莲果真管用。”魏星阑说道。
洛衾朝薛逢衣那紧闭的双眸看去,迟疑着道:“可薛城主的双眼,怎还不见好。”
妇人和女童闻言也朝那双眼看了过去,眼里皆是不解,而魏星阑和薛逢衣却沉默了下来。
莫非有什么难以言说的旧事,洛衾心道。
薛逢衣苍白着脸笑了一声,语气倒像是释怀了一般,并未多加隐瞒地说:“这双眼,是八年前我亲自刺瞎的。”
洛衾愣了一瞬,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同自己这么过不去。
“旧事,自戳双目以明心,不提也罢。”薛逢衣叹道。
魏星阑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洛衾一眼,倒像是知道什么内情一般,又似在琢磨什么。
眼看着薛逢衣的双膝好了起来,妇人眼里满是喜意,这才想起厨屋里快要放凉的饭菜,说道:“三位还没用饭吧,我正好做了一些,不如一起吃了,只是手艺不佳,只望你们莫要嫌弃。”
三人昨夜吃了烤野味草草解决了一顿,现在有饭有菜自然乐意,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饭时,女童仰头朝洛衾看了过去,说道:“仙子姐姐,我也想学功夫。”
洛衾愣了一瞬,垂眸看向了身旁那娇小可爱的小娃儿,问道:“为何。”
“这样我就能保护娘亲,也能将被女妖精抓走的爹爹给救回来了。”小孩儿认认真真道。
洛衾沉默了许久,却是一旁的薛逢衣开了口,“学武可累得很。”
“凤儿不怕。”女娃说道。
“你叫凤儿?”魏星阑笑问。
正伸长了手臂给女娃儿夹菜的妇人道:“祈凤,她爹取的名。”
“姐姐能教凤儿习武吗。”祈凤眼巴巴地看着洛衾。
洛衾鲜少同岛外的人交谈,更别提这般小的孩儿了。她总归是要走的,寻思着也教不了什么,至多只能比划两下让她看看,
她也不想欺瞒这小孩儿,可拒绝的话语实是难以开口。
“师父,徒儿也想多学几招。”魏星阑忽然打破了这一时的安静。
祈凤朝她看了过去,模样有点委屈,像被抢了风头一般,脸气鼓鼓的。
洛衾:……
也不知这人的脸皮怎能这么厚,连一女娃儿也不放过。
作者有话要说: =3=
第45章
45
毒虫已经寻到了他们,那离夙日教弟子找来已经不远了。
未敢多耽搁,怕让这熊熊烈火烧到这母女二人的身上,在饭后,洛衾、魏星阑和薛逢衣告别了此地,妇人倒是没有多说,毕竟这萍水相逢,总是要道别的。
祈凤仰头看着他们,一双小手无措地缠在一块,小脸鼓鼓的,一看就是不乐意了。
妇人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对洛衾道:“我后院中有两匹马,你们兴许能用得上,一匹是我带凤儿进城时骑的,还有一匹是……那人留下的。”
她面上露出一丝苦涩,不必多想,“那人”自然指的是那弃家远走的夫君。
“夫人万万不可,这马你且留着,这儿山高路远,若没有马怎方便进城。”薛逢衣道。
他膝盖上毒素尽解,如今已能行动自如,只是伤口略微有些痛痒,许是皮肉正在长起来的缘故。
妇人轻声笑着,说道:“无妨,路上时常有商队路经,他们有时会捎上沿途的山民一程。”
薛逢衣连连摆手,说拒绝就是拒绝,若让他反悔,那得让沧海变成桑田。
洛衾也蹙着眉,她看出来这两人生活不易,若是一时拮据,说不定还能将马卖了换些钱。
然而在几人的劝阻下,妇人还是径自走到了后院里,将那两匹正在吃着干草的马拉了出来,一黑一白甚是好看,衬得黑更黑,白更白。黑马墨鞍,白马银鞍,两双眼睛实是灵动。
将马牵出来的妇人把脸贴在了那黑马的马鬃上,还抬手抚上了它的鬃毛,喃喃自语般说道:“这是他留下的马,我以为他终有一日会回来牵马,可我等不起了。”
洛衾和魏星阑沉默着没有说话,只默默看着她。
妇人笑了一声,即便是一身农妇的打扮也掩不住那一身的风华,她道:“我原是平昔城刘府的千金,那日他骑着这黑马而来,蹄踏落花,似身带花香般,剑未出鞘就赶跑了那群宵小之徒,我一见倾心,顾不上爹娘的阻拦,毅然随他而去。”
被她抚摸着鬃毛的黑马垂下了眼,似也在看着她一般。
“他仇敌不少,本要将我置于崧山不理,可最后还是断了刀柄,他道退隐江湖,我自然随着他,可不料仇敌上门,他不得已又动了武。现在想来,什么给人当护院,许是骗我的浑话罢了。”说到这,妇人有些哽咽,那低垂的眼眸湿漉漉一片,可却硬是忍着没让那滴泪落下来。
她接着叹了一声,“凤儿五岁,他离家也该有五个年头了,至今也不知还在不在世。起初我以为你们是来寻仇的,后来一想,许是我想多了,这马你们且牵去吧。”
凤儿站在远处看着,也不知有没有将妇人的话听真切,杏眼一眨一眨的。
洛衾和魏星阑无可奈何,只好牵上了这两匹马,可她们身无别物,也拿不出什么值钱的玩意来换。
在走前,洛衾只好给祈凤留了一支短哨,是她时常带在身侧唤来飞鹰的小玩意。
女娃儿捧着鹰哨抬头看洛衾,眼里登时多了些许欣喜,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问道:“你们还会来吗?”
洛衾沉默了半晌,心一软还是点了点头,只是究竟会不会再来,并无定数,她垂眸看向了那一截翠绿色的短哨,道:“以后若是有事,你可带着此物到青锋岛寻我。”
那垂髫小儿懵懂地看着她,杏眼圆似猫儿石一般,那玉白的小手紧紧攥起手中之物,“青锋岛在哪儿。”
“在东面的海上,安坪渡口有船夫摆渡前去。”洛衾淡淡道。
那女童忽而一笑,灿若满天星辰,虽没听懂,可那略显圆润的下颌还是往下一点,笑道:“那我定会好好保管这个……小哨子。”
站在她身后的妇人嫣然一笑,抬手又将鬓发捋到了耳后,笑说:“三位多加保重。”
三人两马疾驰而去,马蹄声嘚嘚离远,最后消失得一干二净。
在走远之后,洛衾忽然道:“我仍是觉得有些奇怪,为何他们会有步步莲。”
“那瓷瓶还带着吗。”魏星阑侧头问道,双手紧牵着缰绳。
洛衾一手拉着缰绳,一边从衣领里将那瓷瓶拿了出来,随手抛向了魏星阑。
魏星阑接得稳当,又细细打量着这曾装着步步莲的瓶子,手指在平底的印纹上摩挲着,“难不成那夫人的夫君是还俗的空海寺弟子,只是情窦初开,故而假扮侠客与夫人共白头?”
洛衾:……
这人可真敢想,难不成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和她一样话本成精了。
在听了一会后,坐在马背上的薛逢衣沉声道:“空海寺不收带发修行的弟子,若要还俗,需散尽周身功力,不得用这一身武力从恶。”
散尽功力之后,若要再练起来,可比头遭更难,更别提躲什么仇家了。
洛衾朝魏星阑看了一眼,就想知道她这脸被打得疼不疼。
魏星阑装模作样地“哦”了一声,神色没有分毫变化,脸皮果真厚得很。
在又骑了一段后,洛衾忽然勒马停下,她眉心一蹙,回头朝来路看了过去,“不好。”
“怎么?”魏星阑不解。
“你不觉得,这一路静得过分么。”洛衾道。
这话音刚落,魏星阑也蹙起了眉,此时才发觉,沿路的确是太过安静了,两侧的山林一片死寂,像是所有的山虫异兽全都消失了一般。
她们相视了一眼,虽然并无多言,可这段时日相伴以来,却在无形之中形成了默契,纷纷掉头往来路策马而去。
目不能视的薛城主愣了一瞬,只觉得周身的风像是旋了一圈似的,俨然是掉了个头,心道这两人明明互不忍让,一路都是互呛过来的,怎忽然又心有灵犀了,真是可怜了他这个瞎老头。
一黑一白的马匹沿着这铺满了沙石的窄路急奔而去,踏上了来时留下的马蹄印,一来一回两道印记还挺契合。
……
农舍里,一群身着粗布麻衣的络腮胡子提着刀剑踹开了紧闭的房门。
碗碟哗哗落地,碎成了一片破瓷。
收拾着碗筷的妇人僵在了原地,她暗暗咽了一下,忍着没让牙打起颤来,问道:“诸位大哥有何贵干?”
几人冷冷地看着她,为首的人只道:“他人呢。”
这话音刚落,妇人登时明白他们来寻的是谁,一颗心紧提到了嗓子眼上,骤然间脑子一片空白,她扯起嘴角干笑了一声,说道:“昨夜喝多了酒,还在屋里躺着,大哥们在这稍等片刻,奴家这就进去唤醒他。”
说完她转身就往屋里走,忍着没将满手的汗抹在布裙上。
在撩起了布帘后,那坐在屋里的祈凤登时仰起了头,杏眼里露出一丝担忧,说道:“娘……”
刚想开口询问的时候,嘴忽然被妇人给捂住了,她呜呜了两声,像猫儿一般。
手里的竹哨顿时脱手而出,啪一声落在了地上。
祈凤还想往外瞅一瞅,可头还没探出去就被妇人给按住了。
她愣了一瞬,眼眸一转便见娘亲脸色煞白,一张薄红的唇已被咬出了血来,她怔怔看着,一双凤眼睁得老大,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妇人蹲下身,将尘封许久的酒窖重新打开,尘埃骤然扑面而起,在阳光下飘摇不定。她深深看了祈凤一眼,心一狠,便将这挣扎不休的小娃儿连拖带拽地塞进了酒窖里。
那酒窖在木质的地板之下,非常人能够看得出来底下还藏着东西。
鬓角已被汗湿,妇人紧抿着唇,手忙脚乱地拉出了梳妆台上的一个小木屉,将里边一个漆黑的玩意塞进了祈凤的手里,手里的汗也一并沾了上去。
祈凤捧着那黑漆漆的玩意,一时也认不出来这是个什么,只无措地仰头看着她,想不通方才明明还有说有笑的,怎忽然来了人,又打碎了碗,娘就慌成这样了。
她呜咽了一下,没来由的就难过了起来,眼泪像是珠子一样,啪嗒啪嗒的往下落,顺着下颌淌进了衣领里,浸湿了一大片布料。
妇人在深深看了酒窖里那蹲在明暗交界处的祈凤后,缓缓把食指抵在了唇上,她眼神温柔似水,克制着心底的焦虑与慌张,把最好的一面留给的自己的孩儿。
木板一合,决绝地隔开了两人的视线。
酒窖里的祈凤只看着一大片黑暗兜头而来,尔后她便什么也看不见了,这顶上的木板还隔开了外边的声音,她听不清,只似乎有刀剑铿锵作响着。
“娘?”她切切地叫唤了一声。
“娘亲?”
“娘,快让凤儿出去。”
“娘,凤儿怕黑。”
……
没有人回应,她似被这尘世隔开了一般,只嗅到一股尘埃的气味,周围全是大大小小的酒罐子,全是她爹留下来的。
自然,这是娘亲告诉她的。
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些人脚步似停顿了一瞬,翻箱倒柜的声响随之而来,砰一声响起,似是娘亲的梳妆桌被劈成了两半。
在翻腾了一阵后,那群人脚步沉重的离去,这次是真的走了。
……
屋里一片狼藉,三人还是来晚了。
洛衾冷着脸往屋里走,只见不久前还为他们忧心的妇人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胸口被染红了大片,唇色褪尽,脸色一脸灰白。
她愣了一瞬,蹲下身去探了妇人的鼻息,又将两指抵在她已经发凉的侧颈上,如她所料,已经救不回来了。
魏星阑握着剑往里走,在打量了一番后,蹙眉道:“不是夙日教。”
这屋里到处都是刀痕和剑痕,却没有毒虫留下的痕迹,显然是另一伙人所为。
可若不是夙日教,那会是谁?
而沿途的虫兽又被夙日教招去哪了?
洛衾站起了身,忽想到屋内竟没有祈凤的身影,她低声道:“祈凤去哪了。”说完便在屋里搜了起来,从厨屋找到了偏房,来来回回走了几趟仍是没有看见祈凤的身影。
“洛姑娘。”那令人糟心的魏星阑在主卧里喊了一声。
洛衾闻声而去,眼眸一抬便见魏星阑手里捏着的那支短哨。
“她应当还在此处。”魏星阑说道,一边将短哨交还洛衾。
行走江湖多年,洛衾鲜少有这般心慌的感觉,若真是夙日教的人,她许也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在垂眸之时,她忽留意到桌底有一道挪动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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