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会这么心虚?
陶颂听着好笑,便故意逗他:“是不是你从前给人写过什么,自个儿又忘了?”
喻识糊里糊涂的,不由顺着他的话往下想,越想越不自在。那分明是幻境中的事,又不是真的,到底在心虚些什么?
喻识心里想得昏昏沉沉的,眼前居然也开始花了。
他闭了闭眼睛,又揉了揉额角,整个头都晕晕的。
帘帐迤逦一地,在夜风里起起伏伏,喻识只觉得陷入一片清甜的酒气中,身上没力气,心里却像烧着一团火。
九转烛台上的灯火,于沁凉的夜风中一突一突地跳着。临安后劲极大的青梅酒,终于开始上头了。
喻识意识地摸索了片刻,终于找到一块凉一些的物什,放在了自己身上。
他舒了口气,又扯了扯衣襟,含混不清道:“有点热。”
陶颂一只手被他按在胸膛上,看着他缱绻的面容,霎时一阵心潮涌动。
第47章 进城其六
喻识喝醉了。
重重帘幕于明亮烛火间轻轻拂动,火光一跃一跃地,四下悄然,遥遥能闻得临安街上的欢声笑语。
陶颂支身起来,于脉脉灯火间瞧着他,心潮起伏不定。
喻识颈肩至面上泛起些许微红,鬓发蹭得有些乱了,许是酒劲上来了,呼吸也不甚平稳,无意识地又拉开了些衣领。
素青衣衫间,喻识单薄肩上的暗红胎记若隐若现,陶颂心跳骤然加快。
二人身上皆沾了些微酒香,颇有些意乱情迷的氛围。
帘帐低垂,灯影朦胧。
陶颂定定瞧了喻识片刻,终于还是将手抽了回来。
灯影绰绰,他掩藏起层叠心绪,抚着心口缓了缓,又轻轻给喻识拉上了衣襟。
喻识似乎有所察觉,稍稍睁开眼,目光有些迷离。
陶颂与他对视一眼,又不着痕迹地错开,给他搭上一层薄被:“前辈,你喝醉了。”
喻识头脑昏昏沉沉,目之所及都带着重影,触手一床锦被,覆在身上倒凉凉滑滑的,他舒服了些,又去扯陶颂:“你去哪儿?”
陶颂身形一停:“我去外面坐一会儿。”
喻识拽着他衣袖,又拉近了些,含混不清道:“你别乱走……当心……有危险。”
“我能有什么危险?”陶颂没瞧过他这副迷糊的样子,一时觉得有趣,顺着问了一句。
喻识似乎当真想了想,却松开了他,还虚虚推了一把,只是没有力气,又蹙眉瞧着他:“是我……我有危险,你还是离……离我远些吧。”
陶颂心下一钝,倒舍不得出去了。
喻识又迷迷糊糊说了两句话,便阖上眼睡过去了。
烛火悠悠一晃,映着陶颂一双素淡眸子。他抬手拂了拂喻识微乱的鬓发,一低眉极尽温柔:“剑修,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
帘帐无声,夜色深沉如水。
千居湖上一叶不打眼的小舟上立着个削瘦的身影,仿佛和临安的暮色融为了一体。
郑辛行至船头,静立片刻,出声唤道:“公子。”
那人收回深沉目光,略微回头:“陆府怎么样了?”
郑辛点头:“不会有任何我们的痕迹。”他稍有迟疑,又补道:“水火阵的痕迹,我也帮忙抹去了。”
“嗯。”那人略有沉吟,“许愫居然想杀了喻识,还不惜用如此大张旗鼓的手段,我却是没想到。原本让雪斛将他扯进来,只是想嫁祸云台而已,没想到他竟然会动手。”
郑辛有些犹疑,但终究还是为雪斛开解:“公子是想让喻识早点注意,直接去查云台,再顺带伤他些许,以免来日不好带走,雪姑娘……是怕您到最后再心软,才下手重了些,并非动了杀心。”
那人沉默了许久,似乎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轻的像湖上的风:“我不怪她,她自然有分寸,我也知道什么要紧。”
他语气间似乎有些酸涩:“谁能想到喻识会和那个小孩进同一个幻境呢?散灵术遇强则强,不然也不会那般有效。”
郑辛瞧见,他又如方才一般,开始抬头望着福祥楼一处轩窗透出的灯火了。
郑辛心下黯然,默了半晌,又轻声道:“公子,我把雪姑娘的骨灰洒在栖枫山了。”
“嗯,是该魂归故里的。”那人默了一会儿,又道,“她自知寿数将尽,可惜了,与许愫少了点缘分。”
郑辛泛起些许伤感,夜风凉沁沁的,现下想来,原来陆府那夜虚情假意的相对,竟是二人诀别。
他心下惋惜悲叹,却于此时听见公子低沉的声音:“郑伯,你说喻识会喜欢上他么?”
郑辛一怔,险些以为自个儿未听清,方明白其中含义,一时惊诧万分,便听得他又自嘲地笑了笑:“罢了,我是问了句不要紧的胡话。”
“仙门的人不日即至,我得走了,郑伯此去行宫,一路保重。”
郑辛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悄寂夜色中,莲叶微动,无声无息。
漫天的星子连成一片迷离的银海,在黎明到来之际,安静地隐没在冉冉霞光中。
喻识自床上醒来时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完了,这次真的说不清楚了。
他一睁眼天便亮了,晨起日光清澈,柔柔地落在方寸床榻之间。
陶颂躺在他身侧,腰间搭着一条锦被,虚虚掩着一身中衣,衣带都是散的。
喻识瞬间就慌了。
胡乱扯起被子盖住自己,又摸了摸自己的衣襟,居然也是散的。
喻识更慌了。
昨天怎么就喝醉了呢?
他寻思着,他这往日如此好的酒量,怎么喝个果子酒还能断片呢?
一定是酒有问题。
喻识一急,根本没想到他现下已经换了个酒量不好的身子,只觉得是那老伙计下了药。
那若是如此……
喻识瞧了瞧陶颂颈肩微露的模样,咕咚咽了下口水。
完了,不会真给人怎么了吧。
他可什么都不记得了。
喻识一腔忐忑不安地躺在床上,怔了半晌,脑子里过了百八十个说辞,还未拿定主意,却听到陶颂喑哑的声音:“前辈……”
他心里咯噔一下,勉强挤出一个不知所措的笑脸:“你醒了啊……”
陶颂揉揉眼睛,瞧了一遭儿天色,含混道:“怎么睡到了这会儿?好累……”
喻识干笑两声,心道,不会是昨晚累的吧……
这般想着,愈发心虚,又不由自主地干笑了两声。
陶颂拢了拢衣裳,一错眼瞧见喻识神色:“怎么了?”
喻识满心尴尬直冲天灵盖,支支吾吾地措辞:“那个……陶颂……我…呃…我们……昨…昨晚……呃……那个啥……”
他吞吞吐吐了半日,陶颂却霎时明白了。
他一边十分好笑,一边心念一动,迅速垂下眼眸:“前辈你不记得昨晚之事了么?”
喻识听着这委委屈屈的语气,心里轰然一声。
完了,肯定了,他早晚有一天得被庄慎那个老头子打死。
第48章 在小院其一
但凡喻识上辈子好好读过几本少儿不宜的书,他一定能知晓陶颂在骗他。
可他只在文漆偷看时草草瞥过几眼,略知皮毛,根本不懂其间详情。
更兼陶颂甚少骗人,他一开口,喻识就信了。
喻识一时手足无措,一边想着庄慎的棺材脸,一边想着陶颂的心上人,再看看陶颂满脸欲语还休的样子……
他就很想从这福祥楼跳下去。
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喻识端出活了两辈子的金刚心,深吸一口气,理了理一团乱麻的心绪,首先扯出了一个要紧事。
他稳住一腔尴尬,端出前辈该有的风范,张了七八次嘴,终于问出了口:“你……要用点药么?”
陶颂心道,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懂,居然还知道这个。
还挺知道关心人。
他压住满心好笑,回答得十分有技巧:“现下已经不怎么疼了。”
那……那昨晚是疼得厉害么?
喻识根本不敢问出口,更不敢想他昨晚都干了些什么,满脑子只剩了庄慎诛邪时威风凛凛的剑法。
到时候一定会死得很惨。
他心惊胆战,陶颂却于此时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前辈,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马上就走。”
喻识没反应过来:“啊?”
陶颂兀自抱住棉被,楚楚可怜:“我就知道,你也不是愿意的,你一定怪我毁了你的清誉,不愿再瞧见我,可是我……我又该怎么办呢……”
他把头深深埋在被子里:“我现在就走,我立刻就走。”
喻识看见他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登时满心愧疚。
睡了人转头就让人走,也太不是个男人了吧!
喻识刚要说话,又觉出哪里不对:“可是你已经有心上人了,这……你不怪我吗?”
陶颂微微抬头:“都已经煮成熟饭了,还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他似乎抹了抹眼泪:“眼下都这样了,我还能想什么……”
喻识怔了怔,重新活过来之后,第一次觉得,自己摊上事了。
摊上大事了。
比被庄慎一剑劈死还大的大事。
他整颗心都哆哆嗦嗦的,瞧见陶颂哭哭啼啼的样子,哆嗦得更厉害了。
陶颂也不催他,就只是哭。
喻识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是了,他到底是前辈,怎么着也得给人一个说法。
他又深吸一口气,抓了一把头发:“陶颂,这件事,是个意外,我……”
陶颂突然抬头打断他,幽怨道:“你昨晚可不是说的只是意外。”
苍天啊,我昨晚到底说了什么!
喻识又抓了一把头发:“那……那我……我负责到底,我说过的话,我保证负责到底。”
陶颂抬眼瞧他,顿了两下,委委屈屈:“前辈,我还是走吧。你这么不情不愿的,我也不想让你为难。”
“不是!”喻识忙拉住他,“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纠结半晌,终于一刀劈了心里的乱麻,“我负责,我一定给你个交代,一定,你放心。”
陶颂半推半就地演戏,也并不是想逼他于此时承诺什么:“前辈,我知道你有事要做,眼下没功夫思虑旁的,何时想好了再知会我就好。”
喻识稍稍松了口气,又听得陶颂道:“只是我一定要跟着你。”
喻识想想日后的尴尬情形,一口气又提到嗓子眼:“你不用!我……我替你给第一剑修报恩,你老老实实回扶风等我,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不行。”陶颂一本正经,“你转头在外面见到长得好的,就把我给忘了。”
喻识心道,能见个长得比你好的人也不容易。
他还没断了让人离他远点的心思,正要再说话,陶颂再度幽怨:“你是不是现在就厌弃我了?”
喻识只觉脑门上贴了三个大字:负心汉。
他再度纠结,终于缴械投降:“那你跟着我吧。”
陶颂总算得了这句放心话,打昨晚起的一腔忧虑都放下了。
你不喜欢我不要紧,只要我在,早晚都会喜欢上的。
他又大胆了些,扑上去搂住喻识的腰:“剑修,我以后能喊你剑修吗?”
喻识由他抱着,心底隐隐约约泛起一丝丝莫名的欢喜。
只是他不敢放任这分欢喜生长,略一沉吟便抹去了。
日光渐长,喻识望着房间内三副笔墨精致的画,深深叹了口气,心里只剩了一个念头。
以后打死他也不喝酒了。
一定。
他顶着满心凌乱,在老伙计饱含祝福的目光中回了小院,还没来得及找封弦参谋参谋对策,便听得了两个消息。
一好一坏。
好消息是楚笙终于醒了,坏消息是,庄慎真的要来临安了。
“他为什么突然来?”喻识极其惊慌。
崔淩一时不解:“前辈不应该更在意楚笙的事么?”
“啊……”喻识察觉自己过于心虚了,压了压心思,方清醒了些。
崔淩这才解释:“仙门大会这几日才散,几位掌门长老一齐从燕华过来的。师父传信说,是怀霜的剑意有些变动。”
喻识有些疑惑:“变动?”
崔淩点头,也有些迟疑:“说是时有时无,大有衰微之相。”
喻识没有头绪:“和临安有关系?”
“自然没关系。”崔淩笑了笑,“几位掌门长老想亲自去查探,封散人在此处立了个显眼的封山鼎,他们便想邀封前辈同去,也顺路来问问封前辈对此异象的意见。”
喻识明白了,仙门是怀疑这剑气是随他真气变动,来探探封弦的口风,看有无他活过来的消息。
喻识略一沉吟,只道:“让我去见楚笙吧。”
*
日光渐移,静室内燃着沉水香,沉谧的香气飘散了一屋子。
楚笙躺在榻上,面色白得如纸一般。
帘帐轻拂,喻识坐在案前,与他四目相对。
楚笙张张口,眼角便划出一滴眼泪:“六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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