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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云2吞海(近代现代)——淮上

时间:2020-01-13 11:19:07  作者:淮上
  宋卉声音十分细弱:“记清楚了。”
  “这是人人都想要的立功的机会,如果不是你瘦,这么好的事情根本轮不上你,明白了吗?”
  “明白。”
  宋平一点头,虽然在频道那头根本看不见,淡淡道:“下去吧。”然后按断了通讯。
  宋卉把步话机交给跟下来做辅助的特警,深呼吸一口,往死里一咬牙,戴上了潜水镜。林炡最后一次帮她检查侧挂水肺装置,和气地问:“我听宋局说你每年冬泳?”
  宋卉脸色苍白发青,可能是因为紧张:“嗯。因为步队喜欢冬泳,而我想黏着他。”
  林炡这个人,对局里所有细枝末节的小事都心中一本清账,闻言只温和道:“那待会把步队救上来之后,他一定会对你刮目相看的。”
  谁知宋卉拿着呼吸管凑在嘴边,摇了摇头。
  “怎么?”
  “……”
  宋卉站在那,低头望了眼自己的掌心。有那么一瞬间林炡觉得她好像是在凝视自己怀中抱着的什么人,但随即她收回了留恋的目光,扭头向他一笑:
  “我真正想让她看到的人,可能已经不在了。”
  林炡一愣。
  “但没关系。”宋卉一按自己心口,低声说:“她交给我的所有东西,都会永远在这里。”
  年轻的小女警向后摇摇晃晃退了一步,转过身,咬着呼吸管,闭眼一跃!
  ·
  咕噜噜噜——
  步重华在水底吐出一连串气泡,竭力浮起呼一大口气,随即被上涌的水面淹没,不由自主地松手向下坠去。
  突然身侧传来一股力道,是吴雩紧握着他的那只手,在下一波水流涌来时借力濒死向上,哗啦一下把步重华重新提出了水面!
  “咳咳咳,咳咳咳——”步重华抓住头顶上的电缆,不断呛出水,咳得眼前发黑,朦胧中只感觉吴雩反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脖颈。
  “别怕,别怕。”步重华在剧烈的眩晕和昏沉中紧抱住吴雩的背,“我还没走,我还在这里,别怕……”
  水位在涨,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无法回避地意识到。
  水位一寸接着一寸、一厘米接着一厘米地逼近隧道石顶,他们能够跻身的空间已经非常小,氧气被急速耗空,甚至连鼻端都已经快贴在岩石上了。
  “……看着我……”吴雩目光涣散地喘息道,“步重华,看着我……”
  他真的已经到最后一刻了,右手剧烈颤抖着从脖颈上扯下一条细链,链子上赫然挂着配对的婚戒,然后哆嗦地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戴,因为视线无法聚焦的原因戴了好几次都没进去,步重华通红着眼眶帮他用力套进了无名指。
  “……我发誓爱步重华直到永远,不论生病或健康、富有或贫穷、逆境或顺境、快乐或忧愁……”
  每一个字都像是利刃捅进心脏,再血淋淋地拔出来,步重华咽喉痉挛着发不出声音。
  “我将爱护他、珍惜他、忠于他……”
  吴雩戴着戒指的手与步重华紧紧相交,紧握对方指骨的凸起,甚至到发痛的地步。
  “接受他作为我一生的伴侣,互相扶持,互相拥有……”吴雩竭尽全力想看清面前琥珀色的眼睛,吃力地道:“直到永远。”
  他确实已经看不清了,否则他会看到步重华眼底汹涌而出的泪水,一滴滴掉进他们身下的水里,然而声音却还是那么温柔而稳定,听不出丝毫哽咽:
  “你也是我一生的伴侣,直到永远。”
  水一分一分埋过他们的脖颈和咽喉,吴雩恍惚地笑了下,尽管只是略微牵动伤痕累累的唇角,然后用额头抵着步重华的额头,小声问:
  “你准备好了吗?”
  “——你准备好了吗?!”
  水潭下一片漆黑,只有矿灯隐约照出林炡用力比划的手势。宋卉头晕眼花根本看不清,条件反射拼命点头,被林炡往斜井里重重一踹,那意思是下!快下!
  咕噜噜一阵水泡,宋卉险些呛了水,手舞足蹈被林炡狠掼进井口,赶紧趴住砖块往斜井里玩命爬,碍于空间狭窄不得不侧挂的气瓶叮当叮当撞击井壁,但她其实什么都听不见。
  令人窒息的黑暗伴随臭味一下吞没了她,可怕的水底幽闭空间就像个棺材。在即将被活埋的、铺天盖地的惊惧中,只有腰上的牵引绳紧勒着,给予她清晰而真实的痛觉。
  12.8米。
  那么漫长、艰难、相隔生死的井道,其实也就短短十步距离而已。
  只要往前走过这十步距离,她就能穿上那身衣服而问心无愧,就能救出绝境中濒死的兄弟和战友!
  ——扑通!
  宋卉半边身体撞上井壁,气瓶一下卡在砖缝间,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最狭窄的节口。她用力吸气闭住呼吸,正面根本挤不进去,又侧身变换各种角度挤,还是挤不进去,强忍着嚎啕大哭的欲望往全身上下一摸,摸到了林炡的潜水刀,拔出来用力凿进井壁上的砖头,使出吃奶的劲一撬!
  铿!
  水流随动作向四面八方涌去,龟裂的砖头显出缝隙,宋卉的眼泪在潜水镜里夺眶而出。
  铿!
  水流似乎一震,矿坑里,步重华同样用力抵着吴雩的额头,嘶哑道:“我准备好了。”
  铿!!
  半块碎砖顺水抛出,反作用力将宋卉咕咚一下狠狠挤进井道!
  眼球血管金星直迸,宋卉两腿软得就跟面条一样站不起来,哆嗦着从装备里拿出雷管,固定在淤泥下,晕头涨脑向后退了一步。
  然后她发着抖抬起手,就像年长的女刑警在那片暴雨河滩向小女实习生下达的命令那样,就像前辈奔赴险境前最后一次对后辈所做的那样,如同对虚空中的某个自己彻底告别,做了两个熟悉的手势——
  保持安静、原地埋伏——
  然后她咬牙决然回头,挤出井道,用力拉动牵引绳,下一秒被等候在外的林炡重重拉出斜井口!
  哗啦一下水花四溅,宋卉几乎失去了意识,恍惚中被林炡迅速推向水潭边,紧接着被无数双手拉了上去。
  “怎么样怎么样?”“放进去了吗?!固定住了吗?!”“人没事吧人没事吧?!”……
  “立刻引爆!准备营救!”林炡的厉吼在她耳朵里像是隔了层水似的朦胧不清,“勘测组去观察井下水位!救援准备有没有就位!快!”
  人声鼎沸,脚步杂乱,数不清的人影在雪亮车灯中走来走去,紧接着身后水潭深处,突然传来一声——
  嘭!
  那闷响仿佛一把槌子闷闷地落在了鼓面上,最开始几秒毫无动静,紧接着黑潭深处传来越来越响亮的嘶嘶声,轰鸣如巨龙长啸,直上山涧!
  ·
  ——有动静。
  足足过了好几秒,步重华模糊的神智才迟钝地感觉到。
  他身侧的水流似乎在动,一波接着一波,动荡越来越大。开始他以为是最终的决堤终于要来临了,但当他不顾一切抓紧吴雩冰凉的手准备迎接时,却突然发现水流在反涌!
  水在向着刚才涌来的方向,迅速地退回去!
  如果有无人机摄像头的话,应该能拍摄到这一幕惊人的场景:水潭底部的排水井爆出上百吨淤泥尘沙,井道轰然炸裂,打通了废弃多年的采空矿;矿坑内积蓄的巨量老空水终于找到了决堤口,不顾一切喷薄而出,甚至吞没了水潭口。
  与此同时,矿井巷道底部。水位在即将彻底淹没的前一瞬突然静止,然后从四面八方无数条瓦斯巷疯狂回涌,发出气势磅礴的呼啸,致命的水位急剧下降!
  “……吴雩,”步重华难以置信地喃喃道,随即在巨响中发出听不见的嘶吼:“醒醒!吴雩!”
  空气飞速回流,在空空的巷道中发出哨子似的尖啸,但吴雩却一动不动。步重华已经感觉不到他的手上传来任何力气了,只能死死扣着吴雩的五指,徒劳地用身体保护住他。
  碎石、木块和沙砾随着退去的洪流,砰砰咣咣打在他头上、身上,但步重华的意识和痛觉都越来越恍惚。
  我们要获救了,他想。
  求求你再坚持一下,只要再坚持一下,我们就可以手拉着手回到地面上了。
  “步队!”“吴警官!”“步重华!”……
  远处隐约传来廖刚的嘶吼和尖锐吹哨,矿灯的光交错闪烁,无数脚步纷沓踩在齐膝深的水中。
  “吴警官!”“你们在哪!”……
  步重华闭上眼睛,他仅剩的最后一点意识能感觉到自己还僵硬地扣着吴雩的手,然后仿佛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柔和的光亮渐渐覆面而来。
  他仿佛变得很小,变回了当年那个九岁的孩童,在那个深夜突然被惊醒,睁开眼睛时看见漫天星光,年轻的父母微笑着守在床边上望着他,眼底充满了怀恋和爱意。
  还有一个清瘦的少年一手捂着他的嘴,另一手将食指竖在唇边:“嘘,不要出声。”
  屋外传来毒贩的车灯和脚步,他们正要闯进屋。
  ——是那个梦吗?他模糊地想。
  又要重复全家灭门那个深夜血腥的梦了吗?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次不一样,他没有被少年匆匆推进衣柜,父母也没有被毒贩的枪堵在外屋;步重华如坠梦中,感觉自己被懵懵懂懂地拉了起来,少年敏捷地从窗台跳出屋外,在星空下招手:“快,跟我来!”
  他的父亲拉着母亲,母亲拉着他,神情充满了温柔熟悉的鼓励:“等你好久了,跟我们来!”
  ……你们要带我到哪里去呢?
  步重华闭上眼睛,听见风在耳边呼啸作响,远方边境线传来轰隆的炮声和机关枪。他的手一直被父母牵着,穿过纷飞战火与滚滚硝烟,再睁开眼时发现场景已经忽然变换,自己正站在一条半塌陷的、尘烟弥漫的隧道里。
  外面炮声隐约震动,摇撼着四周墙壁和地面。远处隧道角落有两道身影彼此相依,一人全身浴血,已然濒死,还有一个年轻人跪在地上,只露出一道熟悉的背影,发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撕裂的、困兽般痛苦的号哭。
  步重华一生从没经历过这场景,但瞬间突然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
  是红山刑房。
  十年前一切真相交错、命运扭曲的原点。
 
 
第162章 
  这是梦还是现实呢?步重华站在被轰炸过后硝烟滚滚的隧道里想。
  如果是现实, 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如果是梦, 为什么那一声声痛哭又如此真实清晰, 触手可及?
  “步队,步队你醒醒,小吴你别吓我啊小吴……”“我哥怎么样了, 我哥怎么样了!哥!!”“小宋别哭了,快快快来个人把她搀下去……”“抬上去抬上去!津海市医院通知到位了吗?!抢救准备做好没有?!”
  人声鼎沸,车灯刺眼。恐惧的哭声随风飘向四面八方, 甚至盖住了螺旋桨掀起的呼啸旋风。
  昏迷的步重华和吴雩被接力抬出矿井, 特警抬着担架狂奔一路送上直升机,随即在茫茫夜空中向津海市的方向飞去。
  “这么伤心的吗?”步重华在恍惚中心想。
  一股难以言语的刺痛由心底升起, 让他不由自主沿着塌陷过后狼藉崎岖的地面走上前,只见十年前那削瘦、熟悉的身影佝偻着, 紧紧拥抱着怀里的人,全身都在剧烈颤抖, 额角的鲜血顺鼻翼流淌下来,混合着滚热的泪水,一滴滴打在地面上:
  “不要……不要让我走, 我没地方去了……”
  隧道地面在炮火中摇撼, 头顶尘土簌簌而下,拳头大的碎石砰咣掉在他们脚边,地道眼见要岌岌可危。
  “就让我待在这里,我们就可以一起……去到那个世界……一起回家……”
  步重华半跪在他身边,颤抖着手在吴雩脸颊上用力摩挲, 抹去他滚珠般断了线的热泪:“你不能待在这里,知道吗?”
  吴雩全身发抖,慢慢抬起涣散的目光。
  “你要从这里走出去,要一个人走上十年,经历很多险象环生的困境,抓捕很多穷凶极恶的毒贩,在这片大地留下无数的鲜血、功勋和传说,最终带着一身伤痕远离故土……然后才能在遥远的北方遇到我,知道吗?”
  “……”
  步重华看着他,仿佛唯恐惊动梦境似地,声音轻而温和,尾音却带着奇怪的哽咽:“我带你出去好不好?”
  铁轮在急救走道上飞速滑动,前方领路的护士飞奔撞开抢救室大门,两台急救担架接连而入。
  “这是我们南城分局支队的领导和同事,在抓捕中遇到井下透水事故,吸进了有毒气体……”
  “通知血室备血!血氧饱和度还在往下掉!”
  “同意书呢?我是他们家属,东西拿过来我签字!”
  ……
  大门还没来得及关上,便亮起了抢救中的红灯。
  “……出去,”吴雩喃喃道。
  十年前的他远比步重华想象得还要年轻,眼角光洁,肤色很白,脸颊因为还有点肉的关系而显得线条柔和,一片片沾染了黑烟的鲜血干结在额头和侧颊。
  “可是我出不去了……”他梦游般小声说,“外面好乱啊,这世道不是给我们这样的人活的,已经没处可去了……”
  步重华用力扳过他冰凉的脸,贴着他的额头:“不是这样的吴雩,你听我说。外面没有人放弃你,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其实都是错的,只要挺过这一关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拦你、伤害你,那些作恶的人会恐惧你的名字如鬼神。十年后你将在一个矿井里亲手逮捕眼下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你会好好活着把罪恶送上审判席,把自己真正的名字和解行的灵魂一起带回故土……你不想看到未来发生吗?啊?阿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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