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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云2吞海(近代现代)——淮上

时间:2020-01-13 11:19:07  作者:淮上
  “小吴!”许局大声喝止。
  “人是冲我来的,也是我弄死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跟步重华没关系,你们凭什么处理他?”
  陈主任七窍生烟:“你看他!你看他!一点认错的态度都没有?!”
  “我错在哪了?我错在没有站在那赤手空拳等着被犯罪分子打死?错在没有光荣牺牲好让你们的肩章集体加颗星?还是错在我就不该回来?!”
  吴雩耳朵里像蒙了层水,眼前景物不断晃荡,地面像打摆子似的左摇右倾。
  他没有意识到那是因为自己已经走下了病床的缘故。
  “我就不该相信你们,我就不该相信你们这些虚伪的混账。”吴雩喘着粗气,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他看见脚下是灰黑色的水泥地面,铁窗中透出惨白的光;不远处的讯问桌后影影绰绰,依稀可见桌上的名牌写着市局、省厅、常委、公安部……但他却怎么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怎么也看不清那些人的脸。
  “我就不该回来,让你们一个个加官的加官,进爵的进爵。你们办公室坐得越舒服,越不把我们下地的人当人,越不把我们碎催的命当命,满嘴只知道讲那些原则纪律,信念忠诚……”
  “吴雩!放手!”许局跟施处长几个拼命想把吴雩的手指从陈主任衣领上掰开,但那可怕的力道却纹丝不动,陈主任满脸已经涨得通红,只能睁着眼睛死死瞪着他。
  “忠诚,”吴雩视线涣散无法对焦,恍惚着一笑,只是那笑容中充满了愤恨:“你知道忠诚两个字怎么写?你知道人在什么情况下才能考验出忠诚?!你也配提忠诚?!”
  门咣当被打开了,政治部那个姓武的副主任冲出去,面沉如水吩咐走廊外的便衣:“老陈不会说话,这人有点不对了。赶紧给我带回去看住,今晚先呆一晚上禁闭室,千万看着他不要出任何问题……”
  “吴雩!”许局怒吼。
  “来处理我啊,不是要从严从重吗?来啊。”吴雩几乎顶着陈主任的鼻子,剧痛让他视线模糊,无数血丝从急剧充血的大脑中满溢出来。几个便衣同时冲进来把他往相反方向勒,有人抱着他的腰,有人抓着他双手,混乱中他烫伤的左手迸出大量血性液体,绷带大片透湿,手指连同全身都在剧烈痉挛发抖。
  “咳咳咳——”陈主任终于勉强挣脱,咳得满脸口水,指着被拉开的吴雩说不出话来。
  许局叫得破了音:“轻一点!你们几个轻一点!”
  “按床上按床上先按床上……”
  “老陈不行了给老陈拿杯水来快快快!……”
  “我等着看你们怎么处理我,”吴雩被几个人架着,大脑强烈抽痛令他根本站不起来:“我等着看你们怎么处理我……你们最好往死里处理我。”
  “吴警官!”施处长怒道,转头冲门外吼:“医生医生!护士去叫医生!快!”
  混乱中吴雩不住粗喘,胸腹大幅度起伏,但只有吸进的气却没有呼出的气。值班医生带着几个护士匆匆冲进来,人声脚步一片喧杂,许局和施处长不知所措,惊疑交加地望向对方。
  “我根本不该回来,”吴雩闭上眼睛想。
  他仿佛从悬崖边缘落向海面,心跳一声重过一声,狂风将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呼啸刮向天际:我根本就不该回来——
  虚空中的咸腥水汽萦绕而上,失重感从身后袭来,紧接着耳膜嘭一声闷响。
  他缓缓沉入了意识黑暗的深海。
 
 
第37章 
  公路两侧的荒原起伏不定, 救护车一路鸣笛, 疾速驶向前方。
  这是要去哪里?步重华想。
  他看见脚下这条路突然变得很长, 尽头充斥着黑暗、寂寥和虚无;远方传来打火机咔擦轻响,一小簇火苗幽幽亮了起来,然后在半空划出一条火弧, 啪嗒落在地面。
  紧接着,那火苗迅速卷成火舌,舔舐楼梯, 顺扶手攀爬而上, 呼一声点燃了地面,随即燃起千里莲池般无穷无尽的大火!
  步重华瞳孔扩张——着火了!
  吴雩还在里面, 他人呢?
  “吴雩!”
  烈焰噼啪卷上木梁。
  “快出来!”
  墙壁窗缝中卷入滚滚黑烟。
  “你在哪!出来!”
  ——烈焰仿佛摩西分海,唰一声向左右两侧分开。步重华疾奔的脚步踉跄停下, 只见一道熟悉侧影靠墙跟坐在被熏黑的空地边,右侧脸颊被火光映得通红, 静静地望着他。
  “……吴雩,”步重华喃喃道。
  他们彼此对视,辽阔渺远的空间变得非常安静, 只有烈火炙烤房屋发出噼啪声响。吴雩仿佛突然变得非常年轻, 发梢随风扬起,眼角比现在更平滑些;他有一点留恋似地望着步重华,终于站起身,露出了左侧半边已经被烈火烧得支离破碎的身体。
  “你要做什么?”步重华仿佛有种预感,声音奇怪地颤抖起来。
  “……”
  “你要做什么?过来!”
  吴雩没有回答, 目光伤感平静,向后退了半步。无边无际的火焰莲花随着这个动作同时怒放开来,千万朵映在他眼底,下一秒他举手轻轻挥了挥,那是个告别的手势——
  紧接着火焰冲天而起,顷刻间将他另外半侧身体也吞没了!
  “吴雩!”
  步重华失声喝道,拔腿就追,旋即一脚踏空!
  扑通!
  明明是没有声音的,廖刚却下意识察觉到什么,猛地从病床边抬起头:“步队!”
  步重华翻身坐起,动作幅度大得呼啦带起风声,输液铁架哗啦翻倒,险些砸在地上,被廖刚眼疾手快扶住:“你没事吧?卧槽快躺下!”
  ……这是在哪里?
  雪白灯光映在四面墙壁上,病房里干净明亮,设施齐全。窗外夜色已经很深了,马路上车辆经过的声响却仍然十分频繁,墙上挂钟滴答作响,时针刚刚走过十点。
  步重华肋骨刺痛,昏沉晕眩,心脏兀自在扑通扑通地跳。足足过了好几秒,他终于意识到这病房的布置并不陌生,正是南城分局边上的津海市第一人民医院。
  他刚才只是做了个梦。
  “您真的没事吧?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廖刚从病床边椅子上站起身,仍然非常担心。
  “……”步重华喘息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发高烧了,早上四十点五度,县医院说他们那边水平有限,怕你一路烧下去引起感染,到时候没法处理。宋局就说让我们赶紧把你转来津海一院,顺道把昨晚抓的丰源村邪教村民一波带回来——还是这儿医疗条件好,那药一用针一打,下午烧就退回了三十八度以下。话说你刚才怎么回事?做噩梦了啊?”
  步重华下意识点点头,喃喃地道:“我梦见吴……”
  他蓦然顿住。
  廖刚不解:“梦见啥?”
  “……梦见起火。”步重华喉结上下一滑,好似本能地咽回了什么,说:“我们在郜灵家探查的时候外面有人点火,吴雩陷在火场里,怎么都出不来……看上去不是很开心。”
  “哈?!”廖刚心说这不废话吗,换我陷在火场里我也开心不起来啊,不仅开心不起来我还要哭了好吗?
  步重华却明显不欲多提:“吴雩呢?他也回来了?”
  “没呢。”廖刚向窗外扬了扬下巴:“许局他们去处理丰源村搞邪教的事,需要有人带路辨认昨晚的现场。我本来想留在那帮忙,许局说小吴没有大碍了,叫我麻溜的带你回津海,他们最迟明天下午就能处理完回来。”
  步重华本能中感觉有一丝不妥,但他被烧得昏昏沉沉,一时也没有想到是哪里不妥:“吴雩跟许局在一起?”
  廖刚点点头。
  “……吴雩还算听许局的话,但许局身边肯定有市局其他领导,那些人的面子吴雩未必肯买,万一起冲突不好收拾。”步重华撑着额角想了想,吩咐:“你跟楼上烧伤科赵主任打个电话,让他找两个实习生,明天一早开车去丰源村接吴雩,就说他手烫伤严重,可能要回去植皮,这样许局肯定放行。如果那边还有其他市委领导再问,就让他们直接来找我。”
  “哎!行!”
  廖刚比了个OK的手势,拿着手机往窗边打电话去了。步重华呼出一口气,靠在病床头上,面色沉郁不惊,没人看得出他眼底不动声色的晦暗。
  他又想起了那道隔着火海的侧影。
  那一幕场景清晰得不像做梦,甚至火光中吴雩年轻的面孔都历历在目——他的侧颊不像现在这么削瘦,眼窝也没有现在这么深,明暗光影更加柔和;困兽般伤痕累累却又尖锐凶狠的气质从他身上褪去了,他垂手站在那里,看起来非常平静,还有一点忧郁。
  那火舌仿佛从梦境中舔到了步重华心里,灼得他心头微微发烫。
  十三年前档案照片里的那个年轻人玉树临风、神采飞扬,让人见之自然生出欣羡;他梦中的吴雩却形容失落、意气萧索,仿佛一株生长在地底不为世人所知的植物,令他在偶然得以目睹的同时,爆发出一股破闸般的,混合着酸楚与苦涩的欣喜。
  廖刚打完了电话,从窗口转回身。步重华强行打消了脑子里所有念头,一眼瞥见廖刚顺手放在地上的案情材料,随便翻了几页。
  “这是昨晚连夜审讯的那帮邪教村民,按你说的一定要先找出那个放火的外地人,但根据几十份口供对比,被抓捕的上百个村民全都各有亲属联系,没有符合条件的嫌疑人。我们正扩大调查范围,最迟明天县公安局就该把调查结果送上来给我了。”
  步重华点头不语,半晌把材料往地上一扔,说:“跑了。”
  “啊?”
  “防暴大队活儿糙,昨天夜里赶来那阵势,傻子才不知道跑,换我我也跑。何况纵火者本意是杀人灭口,未必是邪教徒,犯不着跟那些村民一起留下来殉道。”步重华呼了口气,说:“从点火源、助燃物入手吧,再联系交通管制局查一查监控录像。这个人纵火吹哨的时间拿捏非常精准,可能一直在盯着我和吴雩,说不定在我们离开宁河县的时候就已经跟上来了。”
  廖刚一一记下,思索半天,忍不住“操!”地骂了声:“好容易查到郜家这条线索,又被一把火烧没了!姓巴的到底是什么人,明儿一大早我就亲自带人去审郜伟熊金枝那俩玩意,一定要把这条线索再撬出来!”
  “你忘了我们拘留室里还关着一个人了吗?”步重华突然扬眉道。
  “?” 廖刚迟疑:“李……李洪曦?”
  姓李的现在是全支队仇恨榜上第一名,那孙子完全就是个走投无路的瘪三,嘴就跟上了拉链的铁蚌似的,拿千斤顶都撬不开,怎么能成为警方的切入点?
  步重华说:“你把我钱夹拿来。”
  廖刚莫名其妙,起身从挂在衣架上的制服长裤口袋里掏出钱夹,不好意思中又夹杂着一丝期待:“队长您看,这多不合适啊,虽然知道您有资本随便花,但这一言不合就给钱……”
  步重华面无表情地从钱夹内侧摸出几张照片,扔在他面前。
  “传出去指不定让人对咱俩的关系产生什么误会呢……这啥?!”
  拍立得出来的相片已经发白了,接连被烟熏、火烤、跳楼、搏斗,个别张已经变得皱皱巴巴,但在病房灯光照射下,还是能清晰辨别出那一幕幕赤条条交叠纠缠的画面,其中赫然正有李洪曦!
  “哎呀卧槽!”廖刚眼前放光,说:“这赘肉!真恶心!真辣眼睛!”
  “吴雩在郜家地窖里翻出来一大本相册,可惜我当时急着冲出去抓人,只来得及抢出几张,里面恰好就有他。如果不是因为他过灵床的次数特别多,那就应该是天意了。”步重华说:“带回去送到物证室,着手安排对李洪曦的第三次审讯吧。”
  “我看是郜灵在天有灵特意安排的,嘿!”廖刚兴冲冲把那几张照片往怀里一揣:“那我先回去了!您这儿没其他事了吧?不用点哪位警花过来盯输液瓶了?”
  南城分局女性警员数量甚少,因此内勤四十岁以下都统称警花,外勤条件更加放宽,退休年龄以内的都可以算。
  步重华想了想:“你先让小桂……”
  廖刚说:“小桂法医不行,小桂法医是技术队千顷荒地一枝花,王主任一般不外借给咱们。”
  “……把年小萍的尸检结果再发给我一份。”步重华冷冷道:“这个案子我至今想不出跟年小萍有什么关联,趁现在没事,再看尸检报告琢磨琢磨。”
  “……”廖刚张着嘴无声地指了指手机,比了个OK的手势,灰溜溜夹着尾巴去打电话。步重华坐在床头闭目养神,听见少顷对面接通,却是法医室其他值班员接的,说:“什么?小桂法医今晚不在,出差往丰源村去啦,要不廖哥找王主任拿个复印件?”
  “等等,” 步重华蓦然发觉不对。
  廖刚回过头,只见他从病床上坐起身,狐疑道:“法医去丰源村该干什么,现勘不够用?”
  “哦,这倒不是。小桂法医是今天凌晨走的,因为丰源村那边死了人,许局说县公安局法医不够用,让他赶紧去主刀,现今还没回来呢。”
  步重华接过手机:“死了谁?”
  电话那边的值班员还以为对面仍然是廖刚,漫不经心说:“是一个叫郜家宝的村民,据说昨晚邪教暴动时独领风骚,不知怎么就受了伤,又被人群踩踏,送到医院没救过来——嗨你说这事儿,是不是自己浪催的?……”
  受了伤又被人群踩踏,那边需要有人辨认丰源村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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