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以后要改一改,不管是灵丹还是毒药,长得好看的都别吃。
但那毕竟是马后炮了,如何解决眼下困境才是要紧事。大约是因为它运功驱散瘴气的关系,余秋远只觉得那股霸道的灵力在他筋络中横冲直撞,令他控制不住自己。不行,若在此地呆下去,恐怕早晚要叫容庭芳察觉。再有第二回,便不能像方才一样好骗了。
这鸟一定有问题,怎么越飞越高。留着它的翅膀白用的么?再远这边的迷瘴便清不干净了。容庭芳蹙着眉,他刚想抬头叫胖鸡下来,便听晏不晓喊他。
“闻人兄弟。”
容庭芳扭过头。
恰巧错过了头顶一个忽隐忽现的人形。
晏不晓已经召出寒霜乌金剑来,长剑绕着他周身,凛冽的剑意将此地划出一块清明之地。他眉目干净,认真道:“我想再去那里看一眼,是否还有别的可能替怀仁将那草取出来。这里既然有山中洞穴,又有水滋养着别的草木,或许引绛草也有别的可能呢?”
晏不晓诚恳地看着容庭芳,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一个首肯的答案。也许对晏不晓来说,他并不是需要容庭芳的同意或许可,但是,只有容庭芳是最熟悉引绛草的人,容庭芳的点头,就仿佛是在他黑暗的路上,开辟了一线希望。
容庭芳:“……”
其实真的没有别的可能。引绛草与别的草木不同,既然生于火,毁于火,它便与水无缘。你将它连根拔出,也是不行的。但是晏不晓如此真挚地问他,竟叫容庭芳一哽,一时没有像往常一样,坚定地说个不字。
曾经他见过这种眼神,在沙那陀身上。
干净,认真,炙热,又专注。
想到沙那陀,容庭芳冷硬的心不禁柔软了一下。
“也好。”他听到自己在撒谎,“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既然来了此地,不研究个丁卯出来,想必你也不会甘心,傅老板也不会甘心。那就再去看看吧。”
希望总是要有的。容庭芳自己和自己说,毕竟他也不是神,又怎能保证,世间没有另外的可能。也许晏不晓就能发现这种可能呢?反正傅怀仁离死还有点距离,有希望地活,总比明知眼前是绝境还要一往无前的好。
既然如此决定了,容庭芳抬头喊道:“我们去找引绛草。”
他这声喊得也不高,但足够叫人听见。出乎他意料的是,竟然半天才听胖鸡答了声好。
声音压抑,似乎不大畅快。
“……”
容庭芳暗自道,这是怎么了?总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引绛草好去,原本胖鸟就在朝此地飞去,是以不多一会儿,他们便到了此地。晏不晓心喜,一个箭步冲上去,但见地火艳艳,映出他脸庞如玉,眼中淬然。
容庭芳负手在一旁站着,眼角余光却瞟到胖鸟拖着尾巴悄悄要走。
胖鸡眼下满腹心思全数压在疏导自身灵力之上。它体内忽冷忽热,憋闷地着实难受,恨不能跳进冰水之中,能捱到此刻实属不易,见容庭芳与晏不晓不在意,便想悄悄离开,以好寻一处空地散去胸口那团旺火。却冷不丁听一道声音:“你去哪儿?”
大凤鸟:“……”
平时那么迟钝,这会儿倒是盯得紧。它状似无意道:“我去瞧瞧出口。”
容庭芳道:“走时再瞧也不迟。你不嫌飞得累?”
胖鸡道:“飞的是我又不是你,我自然不嫌。”
它话说到这份上,容庭芳也哑口无言。素来他们怼惯了,纵使容庭芳此刻不过是想留它好好歇一歇,但素日习惯也不能叫他轻易将关怀之词说出口。容庭芳无话可说,却只能看着胖鸡振翅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一座山的后头。
这里山那么多,谁知道它要去哪。
晏不晓道:“怎么了?”
容庭芳摇摇头:“且看你的罢。过了这村没这店,日后你要再进此地便难了。”
话这般说着,心思却完全不在了这里。
——无尽崖哪里是那么好跳的,纵使容庭芳当年一跃而下英勇无畏,却也受了不少的苦楚。他有些担心,胖鸡会因为随他跳了崖,受了什么伤。这鸟那么蠢,就算是受了暗伤,大约也会屏着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可是——
晏不晓在这里转了一圈,依然找不到任何突破口。若如容庭芳所说,就算抓住那仅有的一线生机,令引绛草结出果来,也根本来不及从火中逃离出来。剑门教人修得是一颗冰心彻骨,但没有教人如何如冰一般不惧火焰。就算是逍遥子在这里,怕也是要烧成灰——
他暗暗叹了口气:“闻人兄弟。”
“嗯。”
“人总该要有希望是不是?”
“嗯。”
“我为怀仁而来却空手而归,心有愧疚。”
“嗯。”
“……”晏不晓看过去,“闻人?”
“嗯。”
晏不晓:“……胖龙。”
“你可以再说一遍。”容庭芳冷冰冰看过来。
……
原来还没聋。
但还没等晏不晓说什么,便见容庭芳忽然动了。他淡淡道:“你慢慢看,若不怕死,大可以跳下去试一试,看我是否所言有虚。就只怕你脑子不好使,跳死在这里,也救不活傅怀仁。我离开一下。”待要走时,方又扔了一句,“最好别叫我回来替你敛尸收骨。”
说罢已经如同一只振翅的大鸟,很快便消失在了晏不晓的视野之中。
晏不晓:“……”
自胖鸟走后,容庭芳便魂不守舍到现在,晏不晓早就看得明明白白,却总有人强要面子活受罪,死都不肯说一句实话出来。朋友之间,应当是心无旁骛坦诚相待,就像傅怀仁待他,他待傅怀仁一样。分明是放心不下,何必这么别扭。
容庭芳突然离去,到底为了什么是没人知道了。胖鸡也不知道,它也没心思去猜。
大胖鸟一离开容庭芳,便不再强撑,只放任自己扑倒在地,踉跄着躲在一处焦石的阴影之中。炼狱谷的温度对此刻的它来说,实在不大友好。高热难耐——
余秋远控制不住自己体内沸腾的灵力,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焚烧怠尽。若非神智尚且清楚,他几乎要眼冒金星,产生幻觉了。就连周围的一切,都像是变成了一片火海。火海之中,残垣断壁,只有人影在惊惶地四处奔逃。
往日细纱皆化土,繁花殆尽,眼前一位红衣人很快就在火焰之中化成了灰。
“……”
真的是毒了容庭芳这张嘴,奇怪地方的草果然有问题。大凤鸟闭上眼,恨恨地想,怪他说什么那草是上古遗迹的心头血浇灌而生。可别真说中了,害他眼下不断地在清醒之中做噩梦。
——这帮人死的也太惨,惨到即便是后世过了如此久长的岁月,也不忘记那份痛苦。连着他一并遭罪,仿佛被火焰炙烤的人是他亲身经历一般模样。
痛苦间,胖鸡自己都没察觉,它的身形不断地在变化,忽然间是个人,忽然间又是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鸟,红光潋滟,每变化一次,便觉人形更清晰一些,鸟身更艳丽而庞大一些。
直到如此几番轮换消耗,它才觉稍许舒适。这么一回,四肢修长,便是个人。
余秋远轻舒了口气,方扶住焦石,缓缓直起身来——
一回身,却有如闷头一棍。
一个人正怔怔望着他。
而后不可置信道:“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芳芳:我去散个步。
第54章 真修罗场
天下间能叫余秋远师兄的只有一个人。
苏玄机。
余秋远扶着山壁, 哪怕掌下滚烫,亦不如他心中震惊。
他已经很久没有叫过这个名字了。
“玄机——”
……
怎么,这么, 巧!
然而就是这么巧。
余秋远算天算地也没算到, 苏玄机会和符云生不但没有回蓬莱, 更一路往炼狱谷来, 之前不久正好落至谷内, 就在容庭芳他们前头,只快了他们一步。
也是余秋远背, 苏玄机进谷时, 余秋远刚好离开容庭芳要寻一处清静地好调息自己。它那么大一团火热的鸟,灵力冲天,仿佛一枚硕大的灵果, 浑身都在散发着‘我就在此处还不快来寻我’这样的气息。苏玄机一进谷便注意到了。
他一路追踪而来, 凑凑巧巧,将余秋远从鸟变人再由人变鸟, 给瞧了个完整的好几遍。
——瞧得一时忘记出声。
自然余秋远也顾不上周围来了什么人。
于是此刻两人便是大眼瞪小眼。
闻人笑说过,蓬莱的弟子们倾泻而出时,就像是白贝银沙, 从珊瑚礁上倾泻而下,由此可见蓬莱弟子之清贵袭人。而今一片焦土之中, 苏玄机这一身亮白便格外显眼。他还是素衣白冠,依然清静地像朵白荷——只要脸上没下雨的话。
“师,师兄。”猝不及防撞见这一幕的苏玄机怔愣了一下, 突然眼中流下泪来,“你死了就算了,怎么重新活一回,竟然还变成了一只鸟,连人也不是了?”
顺便捂上眼睛。
“还连件衣服都没有。”
十分悲戚。
——敢情是当余秋远轮回到了一个畜牲道。
余秋远:“……”
这么久不见,他竟然被苏玄机先前一时的沉稳给骗了。忘记他这位好师弟性子平和容貌清俊,一片赤诚什么都好——就是爱梨花带雨。
——余秋远深深地叹了口气。随手一挥,化了件衣服出来披上。他的羽毛是艳红色的,如今化出的衣服,自然也是艳红色的,在这黑天焦土之中,披在他身上,像罩了件大红嫁衣。
“你如果别哭的像我死了一样,或许我会更高兴一些,玄机。”
师兄弟重逢本该是欣喜若狂的。何况苏玄机找了余秋远这么久,他一直坚信余秋远不会死,哪怕当日蓬莱祥瑞黯淡几近于无。这份信念如此坚定,却是说来话长。
当年的蓬莱尚无五峰一顶,只有曾经被仙界抛下的修道中人,那些人已不算世俗中人,却未能踏破虚空,尚有生老病死,仙界划空而去,只给他们留下一块小仙境,以期破达大道。苏玄机自小跟着蓬莱的师父习道,他根骨奇佳,年少成才,是绝佳的修道人选。若无余秋远,蓬莱日后将生的金光顶峰主一位,本该是苏玄机的。
可在苏玄机混沌修道之中,他那云游在外的师父,有一日却忽然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人。并且告诉苏玄机,这是你师兄,也将是未来蓬莱之主。
“……”
未来蓬莱之主——没人提过这个名头,又有谁能担起这个名头。五峰一顶尚未形成,他却将这个尚未定论的位置轻易交给了一个在昏睡之中尚未醒来,连名字也没提过半分的陌生人?
苏玄机无心争位。
但他不解。
那时候的苏玄机尚且不过是一个身高不足别人半身的孩童,而这个便宜师兄就有些沧桑。苏玄机持着怀疑的态度,打量了这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很久。
他面容枯槁,唇色苍白,眼睫很长,本该是秋莲之姿,盈盈望过来,却像是雨打残荷,盛满了露水。不论苏玄机如何打量,也只坐在床沿,似乎对自己死里逃生并未如何动容。
苏玄机道:“师父说你今天起就是我蓬莱的人。我们蓬莱,生当光明,死亦通透,先天下之忧,后天下之乐,绝不会一幅生不如死的模样。”
“我总该知道你叫什么,不然如何称呼你为师兄?”
那人动了动,终于朝苏玄机看过来。他道:“生当光明?”
苏玄机点点头。
生当光明——
他这么念了几遍,再对着苏玄机时,就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于是眼角那粒枯萎的小痣便像是突然活转了过来,连着他整个人都透着股生机与张狂。
就像是一袭残火,卷尽了余晖。
——他说他叫余秋远,连天芳草尽,空山秋雨远。
余秋远受伤很重,如果不是被捡回来,大约早就嗝屁了。但捡回来,也只是叫他活过来。不知道他师父怎么说的,第二天余秋远就毅然决然进了小灵地。苏玄机看着他进去的。蓬莱信奉‘扶天下苍生’,他自己算苍生一员,那么这位便宜师兄,自然也是。
时间过得很快,对修道者来说更是。沧海桑田的变化也只能在眼底落下些许印记。等到蓬莱化五峰,聚一顶。金光笼罩,祥瑞渐生。等到魔界出了个白衣修罗,等到白衣修罗一统四方城。终于等到了余秋远出关。
再见到余秋远时,他没了当日的枯槁,一身素净,是标准的蓬莱打扮。
岁月涤尽了他的发色,他整个人如同他的头发一样,透着股灰白。
新进弟子渐多,蓬莱灵气蓬发,所有人都知道金光顶的掌山真人沉稳朴实、亲切和蔼,他往那一站,就像是一尊圣石,圣石既宽容又令人安心,是蓬莱心之所向。但如今苏玄机在这红衣灼眼之中才记起来——
余秋远原本刚来时,却是着了一身红衣的,就像人间那种待上堂的新郎。
——可这关如今苏玄机抱着余秋远哭什么事呢。师兄这种生物,不就是高兴时抱着哭,不高兴时也抱着哭,睡不着时能代替枕头陪·睡用的么?自古师兄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
回忆瞬间被抛在脑后,关在旮旯子里上了锁。
苏玄机啪啪啪掉着泪,还沉浸在师兄不是人的凄惨之中:“师兄,你好苦啊。”生前活得不如意,死里逃生便罢。如今竟然还沦为一只鸟。鸟就算了,还非人非鸟。这都是他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但他哭着哭着忽然想起了正经事。
“……”苏玄机突然收住泪,抹了把脸,“如此说来,师兄你一直和别人在一起?”
变化太快没能反应过来的余秋远:“呃——”
44/103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