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桦少年时期的稚气也随着他的折腾一起保留下来,尽管身处一个鱼龙混杂、热闹喧腾的行业,但如果愿意沉下心,那他就可以不被侵扰。黄桦就是这样的。
大家小时候,黄桦显得格外吵嚷,但当大家都长大以后,黄桦依然是小时候的样子,这时候才会体会到他的稚气与珍贵。
姜启偏着脑袋看着黄桦笑了起来,黄桦转头奇怪地看了姜启一眼。眼看他们两个居然开始眉目传情,丁达再次被忽略,他的嫉恨又如同水塘里疯狂蔓延繁殖的海藻似的,泛起令人作呕的酸意。
丁达的手指扣了扣桌面,笃笃响了两声,姜启斜睨他一眼,问:“怎么了吗?”
丁达古怪地笑了:“没怎么,你们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了不起。”
黄桦不想跟他啰嗦,直截了当地说:“丁达,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你对我做的下做事我也都记得,你今天追到这里来更让我觉得你是个变态,如果一定要说些对你说的话,那我只有一句。”他漂亮的眼睛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说:“离我远点。”
丁达被黄桦当面拒绝并嘲讽,他面上维持不住,一阵青红交加。一直以来他都在关于黄桦的问题上打擦边球,黄桦像他遥远的白月光,但是这个白月光当年情境如此艰难,却还能对他的事业不屑一顾,这对丁达如同噩梦一般,常年笼罩在他头顶。
丁达总是想有什么办法能够达到黄桦,甚至不让他如何,只让他不要再这么孤傲。结果如今丁达发现,黄桦也并不是一直这么目中无人,他对姜启就十分小鸟依人,甚至依赖到有点刺眼的程度。
丁达最终什么也没说,他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餐厅。离开后黄桦和姜启也很快就走了,跟丁达在一起待过的每个瞬间都让他恶心不已,更别提留在原地吃饭了。
姜启和黄桦并肩离开,他问黄桦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黄桦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去外边看看吧。”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正巧经过丁达身边,但谁也没看丁达一眼,唯有丁达死死地盯着黄桦。
黄桦比姜启矮一些,理应比丁达也矮一些,他跟姜启分明没有搂在一起,可是那种姿态就好像亲密到旁人难以插入。黄桦仰着脸,像个小孩子讨要糖果似的同姜启说话,他每说一句,都有些无意识的娇气。
姜启对黄桦百依百顺,丁达一直看着他们有说有笑地走出酒店,然后在停车场上看到姜启护着黄桦上车,黄桦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儿似的,等着姜启给他系好安全带。
丁达觉得自己的眼睛已经能喷出怒火来,但他无能为力。
·
黄桦上了车才捂着肚子给姜启说:“啰嗦好半天都没吃东西,好饿。”
姜启笑着发动汽车,摇着头道:“瞧瞧,以前你跟靠喝露珠为生的仙女似的,现在也是一顿不吃就饿得慌了。”
黄桦认认真真地说:“饱暖思淫欲,我跟你在一起没什么烦心事,当然饿了。以前你让我吃我也吃不下的。”
姜启没料到黄桦这突如其来的爱的表白,他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声,又被黄桦反将一军。
“以前你不也是云淡风轻见多识广的生姜老师吗,现在跟我在一起也学会大惊小怪了。”黄桦笑嘻嘻地说。
他们两个有说有笑,一同开着车往目的地走。一路日头很足,黄桦鼻子上架着墨镜,途经街边的时候他就扒着窗子,像一只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小狗狗似的,不停地探寻着窗外的新鲜空气。
姜启问他:“想好了吗,要吃什么东西?”
黄桦转回头冲他说:“吃什么都行,靠边停吧,我觉得有人在跟着我们。”
姜启把车停好,回头一看,丁达也开了辆车。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的。
饶是两人做了再多心理建设,此情此景还是难免让姜启爆出一句出口,黄桦推着他进了街边小吃店,说:“好了好了,别搭理他了,他就是自我意识很强的人,以前我不理他,他都能折腾这么久,你要是上了他的戏台子,那就真的下不来了。”
姜启和黄桦平复情绪,吃完了早饭,其实他们两个劝对方,也就是在劝自己,否则别说出门去逛,恐怕连饭也吃不下去。现在吃完饭,重新坐回车上,还是感到一阵发自心底的烦躁。
好好的双人旅行,感情和气氛都到位了,只差黄桦和姜启临门一脚海誓山盟,偏偏这个时候丁达来了,还来得如此穷追不舍。
姜启隐隐有预感,丁达没那么容易解决,他对黄桦的执念很深,情感很复杂,在他心里已经打成解不开的结,并不是这三言两语就能劝退的,需得脱一层皮才行,只是不知道这层皮是姜启来脱还是丁达来脱。
景区游客众多,姜启看着就想打退堂鼓,黄桦用屡试不爽的“来都来了”劝住了他。黄桦真的跟个小狗似的,把手机捧到姜启面前,可怜兮兮地说:“其实等不了多久的,就一会儿,你看,我昨天晚上都预约过了。”
姜启心里又舒坦了,他想丁达这厮也不是全然无用,至少他出现以后,黄桦开始很黏姜启,状态也比先前自然活泼多了。
大约是看到丁达就烦,所以黄桦下意识要把姜启当做自己的倚仗。
姜启顺从黄桦的心愿,黄桦显得很高兴,他一路精神都很亢奋,不停地摆出各种姿势让姜启给自己拍照。
风沙很大,戴着墨镜的黄桦一张脸都皱在一起,姜启从侧面拍了一张,然后拿给黄桦看,问:“怎么样,好看吗?”
他们两个人打情骂俏,阴魂不散的丁达又跟上来,他嗤笑一声经过二人身边。末了似乎又觉得不解气,转回头对黄桦冷嘲热讽道:“黄桦,你拒绝我的时候跟贞洁烈妇似的,我以为你能多有骨气,现在不也是一副骚里骚气的模样?怎么,他比我红,能给你的比我多是吗?”
黄桦尚未开口,姜启就恼了,上前一步就要骂人,黄桦却轻轻扯他一把,说:“你把我拍的丑死了,你发出去让大家评评理。”
姜启的思绪被黄桦拽回来,他挑眉,问黄桦:“还让我发出去吗?我要是真发了你会怎么着?”
黄桦冷酷地挑眉,说:“那你试试呗。”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离开丁达的身边,混入三三两两的观光客当中,丁达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他们,像出发前一样。
走得远了些,姜启才忍无可忍地对黄桦说:“我真没见过像他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黄桦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你也说了,他自我意识很强,他总是觉得一切都得围着他转,又自视甚高,最重要的是输不起,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不知道他这漫天遍野的朋友都是怎么交的。”
姜启冷哼一声,道:“怎么交的?小人喻于利呗。以前他流量大热度高,是你们行业里数一数二的,所以愿意跟他交朋友的人也多,现在他名声臭了,你反过来举证他以后,你看还有几个人出来给他说话?之前鼓捣他上货的那些人出声了吗?”
黄桦摇摇头,有些惋惜地说:“其实以前我们在一个学校的时候,我有听说过他,业务能力过硬,人的思路也活络,只是太活络了,又被那些钻进钱眼里的人带偏了,挺可惜的。”
姜启听黄桦这语气就皱起眉头,闻言更是不悦地反问一声:“嗯?”
黄桦连忙找补,说:“但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而且他自己不动那个心思谁也说服不了!而且也不可惜,他还有那么多顾客呢,这阵风头过了还能卷土重来,我还得跟他对打呢,不可惜不可惜,我严阵以待。”
姜启又哼了一声,掏出一个橙子塞到黄桦手里,说:“说这么多话渴了吧,补充点维生素。”
黄桦剥开尝了一瓣,皱着脸说:“好酸啊。”他委屈地说:“橙子也酸,你也酸,只有我很难。”
第32章 三十二
姜启狐疑地接过黄桦手里的橙子,反问道:“怎么会,不是说是特产吗,据说很甜的。”
他尝了一瓣,不算太甜,但也不至于说是酸,可是黄桦脸也皱在一起,两道眉毛也拧在一起变成打不开的结,一点也不像是为了捉弄姜启而故意做出来的模样。
姜启恍然大悟,拿过他手里的剩下一半橙子,说:“原来你喜欢吃甜的。”
黄桦没答话,但姜启看着他,在心里给黄桦绘制的那个图像又完整立体了一点,像小孩子口味一样嗜甜,吃饭也需要人哄着的黄桦让姜启感到爱不释手。黄桦存留的孩子气是珍贵的宝藏,那些他们曾经共同经历的岁月,他所拥有的黄桦的少年时代,他并没有能够妥善珍藏。
因为那时他不曾预料到分别,也永远不会预知往后岁月里的种种坎坷与翻覆。而现在,他们也能称得上是沧海桑田,黄桦的孩子气就显得更为珍贵。
他们两人肩并肩坐在一棵树下的长椅上休息,巨大的树冠投下一片树荫,夏天燥热的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黄桦和姜启就闭着眼睛感受风,顺带感受粗糙的沙粒拂过面颊的感觉。
黄桦闭着眼睛往姜启身边挪了几下,消除了两人之间原本就不算宽的空间。姜启睁开一只眼睛看他,黄桦闭着眼睛脸不红心不跳,说:“太阳照到我这边了,有点晒。”
姜启心里的阳光才像是洒遍心房,他并不揭穿黄桦,只伸手绕过肩头搭在黄桦肩头,用手掌替他挡了挡被树荫遮得还算严实的太阳。
黄桦嘴角勾起笑容,十分短促,又转瞬即逝,他发出嘿嘿的笑声,姜启低声笑他:“傻。”
短暂的平静是被一声拍照声打断的。景区照相的人不少,拍游客照的比比皆是,快门声相机声此起彼伏,照理不该突兀才是,但姜启敏感地睁开了眼睛。
那个拍照声太近了,近到不像是在拍风景,而像是在拍他们俩。但周围所有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人很多,姜启没法判断是谁。
黄桦也睁开了眼睛,问姜启:“怎么了?”
姜启摇了摇头,说:“感觉有人刚才拍了我们俩,但是不知道是谁。”
他们都是做这个行业的,知道镜头对自己事业而言的意义,更知道每一帧图像和视频对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好看的图频可以瞬间吸引到许多受众,但像刚才那样亲密的合照,如果发出去了,谁也不能确定效果会是什么样的。在边缘线上游走,又有丁达这么个定时炸弹,被拍以后如果舆论一边倒地批评,姜启和黄桦的生意都要完蛋。
“会不会是那个玩意儿。”姜启皱着眉头问黄桦。
“你说丁达?”黄桦摇头,说:“不会是他,这不是他的做事风格,他不会给人留下余地的,秉持的人生原则大概是要死最好死透了这种。拍张照片,后果如何是不可控的,他不会这么做。”
姜启想着也是,丁达看到自己和黄桦成双入对的模样,既恨不得掐死他们俩,又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他不会拍张照片给自己添堵。
黄桦拍拍他的手背安抚他:“别想了,说不定只是游客恰巧站在旁边拍照罢了。”
两人的话题刚刚结束,黄桦的手机就响了,他拿出手机一看,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把手机摆到姜启的面前。
是黄桦的父母打来的,黄桦连备注也没有,只有一个简单的头像能看出来。
黄桦把手机在姜启面前晃了一眼,然后又拿回来,他接起电话,那边很快就如同噼里啪啦倒豆子一般响起声音。
“小桦,前些天就跟你说了弟弟上学要用钱,怎么今天还没有到账的呀?弟弟补习班的费用不能再拖了,老师打电话过来催过一次了,而且你弟弟上的是一对一的课程,要先交一个季度的学费才能上课的……”
姜启听着直翻白眼,黄桦就跟习惯了似的一直听着,期间姜启和黄桦对视一眼,他冲黄桦摇头,示意黄桦别听了赶紧挂断,黄桦犹豫一瞬,把手机举到了耳边。
“不会到账了。”黄桦平静地说。
那边的抱怨停了一瞬,显然一时间有些惊住。末了反应过来想要再次开口,黄桦却没给他们这个机会,他握住姜启的手,似乎是汲取力量一般,深深吸了口气。
“我说以后我不会再给你们钱了。我很感激你们把我领养回家,把我抚养长大,直到十八岁之前我都很感激。但十八岁以后我才知道我对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安稳生活里的吉祥物,动荡生活里的报废品,是吧。只不过看我有利可图,自己又过得实在艰难,才会一直抓着我不放。”
“我以前总想着,养育之恩无以为报,虽然你们越来越贪婪,但我给你们钱是应该的,毕竟如果没有当年的你们,或许也就没有现在的我。但现在我明白了,我对你们原来真的一丝一毫情分都没有,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我就真的是可以随便被抛弃放弃的那个人。但是既然放弃我了,为什么还总是问我要钱,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是吗?”
“心里永远惦记我能给你们多少钱,我说我最近遇上难处了,你们不听,我说我有一批货压着快要烂在仓库里了,你们也不听,我说我马上就要在这行里干不下去了,你们还是不听。你们是不是只会听我兜里还有几个铜板在响的声音?”
“那我告诉你们吧,我兜里一个铜板都没了,不光不会再听到铜板声响,以后你们也不会听到我的任何声响。到此为止吧,我们解除收养关系。手续等我回去就办。”
这期间黄桦一直攥着姜启的手,直到他挂了电话,黄桦才发现姜启的手掌都被自己攥出几个深深的指痕,而他手心湿漉漉的全都是汗,连姜启的手背上都有一层湿润的痕迹。
黄桦脱力一般松开手,说:“我原本一直犹豫,总觉得十多年的情分在那里,如果没有这一次的事情,没有出来这一趟,我或许永远都要把自己困在道德感的枷锁里,一生一世逃不出来。”
姜启拍拍他的手,宽慰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们先放弃你,你也已经仁至义尽,黄桦,不要有负罪感,你没做错什么。”
尽管如此,黄桦还是难掩失落,他眼神呆滞,沉默许久才说:“以前我以为我出生我活着就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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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达在这一天里一直跟着姜启和黄桦。姜启和黄桦总是在各种景点场合跟他“偶遇”,但丁达既不跟他们搭话,也不跟他们接触,好像先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姜启觉得奇怪,他猜事情不会这样轻易结束,却不知道在丁达那里,想要怎么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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