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与岑路结盟不成的男人似乎已经与自己的野兽汇合了,看着岑路狼狈的样子,他嗤笑了一声:“刚才和我合作不就行了?”接着又环视了一圈,笑道:“剩下的都在这儿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一旁的野兽端着一把小口径的手枪,枪口还在冒烟。
岑路眯缝着眼计算两人与自己的距离,他心知就凭自己在枪靶上练的那点三脚猫功夫,是绝无可能在这样的距离里打中两个活靶的。
可是……他搂紧了怀里的人,哪怕周浦深逃脱的机会微乎其微,他也想尽力拼一把。他们从未有一离死亡如此靠近,岑路甚至有些不合时宜的恍然,如果能早点将自己的心意说出口,他现在会不会不这么后悔。
周浦深被血染红了的手却抓住了岑路的手,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两个血指印。
他费力地喘息着,尽量不让岑路看出自己的痛楚。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有力气掰开岑路围着他的双臂,转而用双手抱住了岑路瘦弱的身躯。周浦深将他压进草丛,用全身覆住他,不让岑路身体的任何一部分暴露在射程里。
周浦深的眸子美丽得像梦里的星辰:“哥哥,谢谢你。接下来该换我保护你了。”
岑路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周浦深一手抽出了别在后腰的M9,另一只强壮的臂膀则是将自己的头死死地按在了他泛着血腥味的胸膛。
只见一道白光瞬间在周浦深的枪口炸开,尖锐的弹头高速旋转着,像是白刃一般撕开了冷冽的空气,呼啸着朝对面的队伍而去。野兽没有预料到对方的突然发难,连忙拉着自己的驯兽师卧倒。
耿鹰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皮肉被他撕扯得鲜血淋漓。他恍惚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朝着那颗子弹的方向去了。
可那颗诡异的子弹却并没有顺着惯性飞过两人的头顶,弹壳不知道什么时候融化了,露出了其中暗红色的血银,被高温点燃的血银像是不受控制的花火,在三人近处爆炸开。空气都被爆炸带来的热量扭曲,那三人的身影被灼热的光影撕扯成一条一条的线。
绿茵茵的草地被燃烧的火焰一瞬间吞噬得干干净净,被烧出了一个光秃秃的圆。
岑路觉得自己被翻滚着的热浪掀出去好几米,滚烫的火星溅到了他的腿上,皮肉被烧焦了,疼得钻心。
周浦深的手臂依旧跟铁箍似的牢牢按着自己的头。岑路身上压着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重,他快被闷得窒息了,想要爬起来脑袋却一阵晕乎。岑路估计自己是脑震荡了,可心里的焦急让他硬是掰开了周浦深的手,急切地去查探他的伤。
他满头满身都是周浦深的血。
周浦深已经彻底昏了过去,肩上被子弹开了一个大窟窿,凝结的伤口很快又被更多的鲜血冲开,就如此残忍地周而复始,衣服被鲜血浸透,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岑路颤抖着伸手,翻身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腰上放下去。自己的上半身,因为被周浦深紧紧地裹住了,几乎是毫发无伤。
可是他呢,他呢。
岑路的呼吸一滞。
周浦深后背的衣服被整个掀开了,那带着斑驳鞭痕的后背被火焰舔舐而过,烧黑的皮肉散发出阵阵焦味。腰上后背层层叠叠的都是翻滚时被石头划伤的痕迹,泥土和鲜血混在一起,斑驳地粘在男人不剩一块好肉的背上。
岑路顶着两个黑眼圈,执着地等在重症监护室外面。
与他隔了一层透明玻璃的那个人,正静静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带着呼吸机睡着。哪怕是陷入了如此沉的睡梦中,周浦深依旧紧紧地皱着眉头,就像是有什么烦心事一直萦绕不去,就连濒临死亡也无法让他忘记。
岑路看见了他的表情,愣了愣,随即起身,双手贴上了厚厚的玻璃。
只有老天知道,他现在有多想亲手抚上他的眉宇间,为他把眉头展平。
在周浦深昏迷的这些天里,岑路反反复复浑浑噩噩地想了很多事情。神出鬼没的安复临,没能走出赛场的柳扶风,一心求死的耿鹰,周浦深反常的情绪。
固云山像是个看不见底的深渊,拽着他和周浦深身不由己地朝下坠落。岑路甩甩头,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没能看透。
可是他想得最多的,却是他以为两人必定要丧命时,心中涌动的懊丧。岑路从没意识到,他是如此后悔自己没能早点把对周浦深的感情说出口。
他曾经觉得他们之间横贯了太多太多的事,相同的性别,别有用心的军部,迷雾似的未来,周浦深不明不白的心思。
两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慢慢地紧握成拳。岑路不甘心地轻轻敲了敲玻璃,仿佛这样就能把里面的人敲醒似的。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昏迷的周浦深,眼底跳动着蠢蠢欲动的火焰。
可是经过这次的事,岑路突然觉得这些种种与生死比起来,都不算什么。他不想要如果有一天与周浦深不得不分开时,他会用剩下的一辈子来后悔。
岑路决定等周浦深醒了之后,开诚布公地与他谈一次。
他要坦白自己那些隐秘的小心思,那些日日夜夜辗转难眠的感情,哪怕周浦深没有回应,他也认了。
谁让他就是喜欢他呢。
岑路看得太专注,直到来人出声叫他才反应过来:“吴大夫。”他有些尴尬推推眼镜,迅速调整好表情。
来人身材高大,气质出众,估摸着五十岁出头的样子,可脸上却没什么皱纹。梳得齐齐整整的头发里夹杂着几许白丝。他眼眸狭长,带着审视的眼神落在形容颓废的岑路身上,薄薄的嘴唇提起一个笑容,吴医生伸手将胸口的方巾扯出来,递给岑路:“岑先生,您天天呆在这儿,身体会吃不消的,去洗把脸吧。”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淡淡的, 可却让人能切切实实地感到关心。岑路边道谢边接过方巾,一缕幽雅的茶香沁入鼻息。
自从他们成功晋级,不仅获得了一大批赤银和额外的现金,更是得到了“父亲”的赏识,虽然还未见到这位神秘人的真容,可周浦深却被赛方的人送到了这个设备先进的医院接受治疗。岑路第一次踏进这里的时候十分惊讶,这里与其说是医院,不如说像帝都里各位权贵的私人疗养院,配备了完善的设备和高档的装修。位置则是在赛场后一座高耸的建筑里,几乎就在帝国的边界上,从窗外看出去能看见蔚蓝色的湖泊。
而这位技术精湛的吴医生,就是“父亲”派来的,不仅为周浦深做了弹片取出手术,也将在接下里的比赛中全权负责两人的医疗。
岑路担忧地再一次望向插着呼吸机的人,他睡得像是死过去了,只有心电图上稳定的曲线显示着他还在此世的事实:“吴大夫,已经快两周了,他怎么还是不醒。”
吴医生之前明明跟自己说过,周浦深凭着身体底子好,背后的外伤恢复得很快,就连折断的肩胛骨,也在慢慢恢复。可岑路日日夜夜都在监护室外守着他,却分毫不见对方有醒过来的意思。
吴医生摩挲着修长的指骨,垂着眸子,似乎在思索该如何跟岑路解释。
“岑先生,再好的医生,遇见了不听话的病人也是束手无策的。”吴医生淡金色的眸子闪着光,隐晦地说。
岑路糊涂了:“大夫的意思是……”
“那位先生的求生意志现在十分薄弱,”吴医生干脆也就摊开说了,他耸了耸肩:“与其说是薄弱,不如说是他一心求死更贴切。”
“一心求死……”岑路怔怔地咀嚼着这几个字,他突然觉得脑子里很乱,因为无论如何岑路也无法将这几个字与笑容温柔的周浦深联系在一起。
吴医生看出了他眼里的不解,他微微笑了笑:“看来那位先生并未在你面前表现出过这样的情绪啊,岑先生,你仔细想想,他是不是在某些事上,不自觉地表现过过激情绪?”
岑路顺着吴医生的话去回想,他其实早就隐约觉得周浦深在某些事上表现得就如同凶猛的野兽,不顾自身安危也要维护自己。
哪怕需要他面对的是死亡。
吴医生看着岑路闪动的眸光,心知他有所理解了,于是也就继续说了下去;“恕我直言,在我与同僚看来,无法控制情绪的生物是属于……比较低劣的种类,迟早会……”
岑路冷冷地撇了他一眼,看来这位吴医生也是位自视甚高的贵族,又是在“父亲”手下做事,说出的话虽然彬彬有礼却带着天然的傲慢。他很想反驳他,可碍于周浦深,他只得换个话题:“那有什么方法解决吗?”
吴医生一点都不为自己说出的话而羞愧,只是继续有礼貌地回答:“找出令他意志力薄弱的原因即可。”
“是黑鹰的事……”
“岑先生,您真的觉得,仅仅因为黑鹰的死会给那位带来这么大的影响吗?”吴医生笑笑,“他可是军人,一两个道德上的选择,是撼动不了作为军人的准则的。”
岑路毛都竖起来了,他想过身份暴露,可没想到暴露得那么快。
吴医生感受到了瞬间变得剑拔弩张的气氛,连忙摆摆手:“我是根据他身上的各种伤势判断出来的,你大可放心,我只管自己份内的事,至于你们为什么来参加‘驯兽’,那与我无关,我也不会乱说。”
岑路盯着他的眼眸,见那双眼里闪着真诚的光,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便没再威压他。
见人平静下来,吴医生继续方才的话:“岑先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想让那位醒过来,就早点弄清楚他经历过什么为好。”
“可他现在睡着……”岑路捏紧了拳头。
“岑先生,”吴医生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弄出了两台“Dom“,”既然你已经晋级决赛了,也算是半个我们的人,我就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
岑路狐疑地盯着他。
”你难道真的以为,‘父亲’大人花了数亿研发这种仪器,就只是为了游戏?“吴医生金色的眸子突然暗了下去:”它可不只这么简单。“
”操纵人的身体只是最基础的一部分,难的,是操纵人心。“
”人是由记忆组成的,如果能操纵记忆,就能握住人心的钥匙。“吴医生的声音像是循循善诱的低语,岑路突然有些晃神,他仿佛觉得,这样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
大脑像是沉浸在了水里,耳边传来咕嘟冒泡的声音,他就那么顺着越来越遥远的声音,坠入到了看不见底的虚空中去。
”岑先生?“吴医生突然严肃起来的语气突然将岑路拉回了现实,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等那位先生出了重症监护室,你们俩就把‘Dom’戴上,“吴医生将手里的东西给他,”你会发现意想不到的事。“
作者有话说:
深深:我好惨,我连底裤都要被人扒下来了。
第61章 章六十一 童年
三天之后,周浦深便被转进了普通病房,赛方财大气粗地给他们两人划了一间豪华高层的双人间,从落地窗里看出去可直接看见波光粼粼的湖泊。岑路虽然身在狼窝,可毕竟从小好日子过惯了,不用再去睡散发霉味的床单让他心里好受了很多。
可令他最忧心的事并没有结束,岑路坐在昏睡的周浦深旁边,修长的指尖轻轻抚过他额前细碎的头发。
吴医生给的两台“Dom”正静静地躺在床脚凳上。
室内的暖气开得很足,周浦深的脸色似乎也因为温暖的气氛而好了一些,浓密的睫毛盖住了那双温柔的眸子,随着他的呼吸簌簌颤抖。
岑路淡灰色的眸子停在他的身上,沉默得仿佛一尊雕像,挣扎了许久之后,他还是拿来了“Dom”,一台戴在自己头上。然后他俯身拨开周浦深的黑发,将另一台套在了他的额间。
等准备好了一切,岑路却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就那么俯视着昏迷的男人,双眸中光影流转,有颓然的神色一闪而过。
可能,等周浦深醒来的时候,会怪自己擅自偷看了他的心吧。
也可能,岑路闭了闭眼睛,等表白了之后,周浦深会觉得自己的心思很恶心,再也不与自己往来了也说不定。
一想到这里,岑路突然心痛得无法呼吸。
如果……真的是那样,他就立即躲得远远的,绝不会拖泥带水地让别人觉得他下贱。
可是……可是现在,岑路看着睡得人事不知的周浦深,心里竟浮起几分侥幸。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允许自己放纵一次吧。
保证,是最后一次。
岑路一边在心里给周浦深道歉,一只手撑在了床边,他凑近了那张叫他魂牵梦绕的脸,闭上眼睛吻上周浦深的眉间。
他的皮肤真热,岑路想,周浦深皮肤上的温度要比娇嫩的唇瓣温度高一些,细腻光滑得像是奶糖一般。岑路捧住他的脸,唇瓣依依不舍地在周浦深的脸上流连,眼睛,鼻梁,鼻尖,最后印在了嘴唇稍上的位置。
周浦深似乎感受到了些许异样,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像是情人间的呢喃。
岑路睁开眼,注视了那两片嫣红的嘴唇半晌。他想,他曾经拥有过这个人最深刻的亲吻,哪怕那只是醉后无意识的抒发,他也已经足够幸运了。
他又不死心地在周浦深的人中上亲了一下,浅浅的胡渣扎得他有点疼。
就像心里的那点疼,不剧烈,却明显得刺骨。
至于唇对唇的亲吻,还是留给周浦深心里的那个人吧。
岑路坐回看护椅,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周浦深伤痕累累的手,另一只手打开了“Dom”的开关。
岑路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在某个南方的小岛上,挟着潮气的海风轻拂过他的脸颊,入眼即是满眼青翠。
这个小岛整体呈丘陵地貌,层层叠叠的小山丘被茂密的树林覆盖,隐隐约约有红墙白瓦的建筑掩映在树林之中。远远眺望过去,有盘山公路如同一条蜿蜒的蛇,盘旋在高高低低的土丘上。
岑路眯起眼睛,正想将不远处的建筑看得更清楚些,背后却经过了一群刚刚放学的孩子。岑路从他们的交谈中判断出这里是隶属于南国的一个岛屿。
这些孩子,无论高矮胖瘦,衣着光鲜与否,共同的特点是——全都生着一双黑亮的眸子。
一张比岑路印象中稚气些的脸孔从他面前掠过。
岑路愣了一下,那孩子的脚程很快,只是他一愣神的功夫便已经跑下了长长的坡道。岑路连忙拔脚去追,伸手去抓他的书包带,却震惊地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孩子的肩膀,并未触及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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