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浦深觉得人这种东西真是可笑,总是在身死才用各种冠冕堂皇的荣誉加冕死人,殊不知死了就是死了,他就是死得再漂亮,也改变不了一捧黄土掩盖腐烂尸身的事实。
就如同此刻,他在女王的绶带加身的时刻,竟然又开始想念起营房里面的那人来。
周浦深觉得自己跟那帮虚伪的人也没什么两样,哪怕是骗骗他也好,人在面前的时候自己不能叫他开心,末了自己要走,却开始这无用的眷恋来。
明明只是咫尺,却又仿佛横贯天涯。
老九朝着窃窃私语的人群一瞪,现场便立刻鸦雀无声。第九骑士沾沾自喜于自己的淫威,还没来得及得意两下,便听见一声呼喊打破了这死一样的寂静——
“小深——”那瘦弱的人影还离得老远,可从胸膛里发出来的呼喊却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岑路赤着双脚,凌乱着头发,不管不顾地朝这边跑过来,腰间还别着那把银光闪闪的枪。
老九认出了来人,有些不解地看着一言不发的周浦深,按照他的了解,吴阁老对那位岑教授重视得就差没捧在手心了,怎么会允许他来这鸟不拉屎的前方?
可见了周浦深的神情,他又瞬间了然于心。
这个男人望着岑路的神情,就仿佛一束光照进了人间那样。
他是他的人间。
原来如此,老九摇着头感叹大人果然还是棋高一着。
这是在叫两人诀别呢。
岑路无视了满操场的人惊异的目光,不管不顾地扑进周浦深张开的怀里。他将老九刻意的咳嗽声当作放屁,此时此刻满天地间他唯一看得见的便只有周浦深。
从来都只有周浦深。
“我……我再问你一次,”岑路睁着眼睛望尽黑眸的源头,“跟不跟我走?”
“不跟。”周浦深却突然调皮地笑了,他揉了揉岑路的脸,笑得黑眸有些湿润,“我不是临阵脱逃之辈。”
岑路被他自己的话噎得哑口无言。
“那你……那你还有没有什么愿望?”岑路终于笑了,仿佛终于放下了千斤的重量,他的肩膀上再也没有担子了,因为终于有人为他解开了枷锁,从此以后将自由的权利赋予他:“我们待会儿可是要分开了,你想想好,有没有什么要求要向我提的。”
周浦深告诉了他,爱情与责任,从来不处在对立的两面。
周浦深注视着岑路,那双漆黑的眼眸像是被初生的晨曦照亮,原本总是略显阴沉的俊美脸庞此刻却笑得如同冬日暖阳。
他身上爆发出一股温暖的情绪,不仅让岑路讶异,也让在场的每一个人感同身受。
只有周浦深自己知道,那是拥有了毕生所爱的模样。
这辈子,从现在开始,能让他心甘情愿跪服的,只有即将与他共度余生的人。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不顾岑路惊慌的阻拦,幕天席地,晨光灿烂,周浦深单膝跪下,拉起岑路的手,虔诚地一吻,他说:
“岑路,我这一生,两亲和蔼,爱人在侧,抛头颅洒热血,我再也没有,”他冲他笑了一下,那张脸英俊得让人暗暗心惊,“我再也没有愿望了。”
第97章 章九十七 新贵
内阁里最近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虽然首相早早就吩咐下准备着成立秘书处的事,说是自己年事已高,也得培养培养后备人才来接班,可却迟迟没见进展。行政部虽说是应着,可伴君如伴虎久了,谁不清楚吴阁老向来奉行神秘主义,除了女王陛下,就连内阁里的那两个副首相都搞不清他在想些什么,更遑论是从下头选拔人才上来了。
伺候这位爷最好的方式,就是听他的话。
可谁知一月前还就真送了这么个人上来。
行政部手忙脚乱,绞尽脑汁也无法在寸土寸金的内阁大楼里给这位新贵挪出一亩三分地来,前来接待的小姑娘看着这位贵族冰封的脸,眼泪都给吓出来,哭花了精致的妆容。
开玩笑,得罪了吴阁老心尖儿上的人,那不是摸老虎屁股吗。
行政部腾挪辗转了一周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元老院本就与内阁是死对头,如今还不明不白地被邦国人抓了一位权贵去,上上下下都说是内阁搞的鬼,气氛更是剑拔弩张。虽说是日渐式微,可无论如何也没理儿给首相的人腾地方。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问他:“要不您……去军部委屈一下?”
“不去。”这人回答得斩钉截铁,跟块难般的臭石头似的坐在内阁大楼门前的智慧女神像下头,脚边放着从学校里收拾来的东西,小姑娘看着他不慌不忙地摩挲手上的戒指,心里不合时宜地感叹,这么帅,这么坏脾气的男人,竟然这么早就成家了。
男人注意到对方的目光,挑了挑眉,从善如流地把左手举起来:“怎么?好奇?”
套在那根素白手指上的是只简单的银环,大概是内钻的设计,外表低调大方,熠熠地在男人指间闪着光。
“没……没有。”小姑娘吓得连忙低头:“大……大人,军部条件很好的……您……”
”也行啊。“男人点点头,眼中隐隐划过一丝不屑,”把梁浅撤出来,我就进去。“
”您……您这不是为难我吗……“小姑娘要哭了。
最终这位新贵还是被安稳地挪进了内阁大楼里,吴阁老的亲信第九骑士亲自来接,将人直接安置进了首相办公室,小小一个秘书处却齐备了安保设施,甚至连秘书都配了秘书,吴阁老用心良苦,像是深怕这位有什么不自在。
候故有点儿激动,作为一个非帝都出生的平民,做保安做到内阁大楼里也算是飞黄腾达了。说起来他其实是军人出身,因为不明不白的优待提前退伍专业,最终因着体格和格斗技巧被帝都的心脏选中,成了这位新权贵的贴身保镖。
可是眼看着这位就在这儿扎根一个月了,候故却觉得有点儿不太对劲儿。
每天处理公务就算了,可这位却总是在收工前两个小时被人带走,接着消失两个小时,最后脸色不太好地被人送回来。侯故站在门口,点头哈腰地送人出去,那人看都不看他一眼。
侯故起初以为是什么重要会议,还在心里啧啧赞叹,这位刚来就那么多人找他谈事儿,真不愧是叫首相大人都看中的人才。
可是渐渐地来人次数多了,侯故却发现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个人。
侯故在军队里好歹也算是带过,没吃过猪肉也算见过猪跑,他悄悄地大量今天来的那两个五大三粗的主儿,总觉得他们人模狗样地披了一层皮,却总带着些军队里来的痞气。
再加之,说起来是首相的人,可自从这位秘书搬进了首相办公室,吴阁老就没从出现过,虽说这位大人平时也算是神龙不见尾首的那种,可是接连一整个月都没漏过面,也着实是件蹊跷事。
侯故今天下班迟了些,盯着公共休息室里的电视瞧得入了迷。官方频道里滚动播放的是开战以来难得的好消息,说是秦岛上的元老院权贵总算是被救出来了,只是那位救他的英雄身受重伤,至今生死不明,帝国决定赋予他第十骑士的荣誉称号。
侯故撇了撇嘴,生死不明那不该全力搜救吗,赋予荣誉称号有什么用啊。
他在秘书室守了一下午也没挪窝,口干舌燥的。如今见夕阳西沉,估摸着那位秘书今天是不会回来了。于是干脆锁了门,决定去这层的自动贩卖机买杯水喝。
侯故踢踢跶跶地踩着不合脚的大皮鞋挪到自动售货机前面,低头在保安服里找他那两个钢镚,却冷不防被个虚弱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还有多的硬币吗?“
侯故吓得魂儿都飞了,往后跳了两步才在地上发现了一个蹲着的人:那位新秘书正蹲在售货机前,头发乱糟糟地像是刚被蹂躏过,他耸拉着漂亮的眼睑,目不转睛地盯着最下面一层的巧克力。
侯故这才敢稍微靠近两步,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和这位爷搭话:”您……没带零钱?“
“钱包不知道丢哪儿了。”男人言简意赅,扶着售货机虚弱地站起来,侯故这才发现男人眼睛里全都是血丝,样子也狠疲惫。跟每天早上那个西装笔挺身姿挺拔的男人完全不一样。
侯故突然觉得,那早上来上班时候的人,大概是装的。
就像是,跟谁憋着一口气,不愿示弱似的。
他把零钱递过去,男人修长的指尖接过,接着毫不犹豫地投进了机器里,按下巧克力对应的编码。
“咔哒”一下,男人要的东西被吐了出来。
侯故看着他就那么跪了下去,名牌西装裤就蹭在不知是干净是脏的地毯上,这个男人几乎像是等不及了似的,拨开糖纸整条地就往嘴里塞,就算被噎得干呕了也面无表情地吃着。
侯故看着他一张俊脸被融化的巧克力弄脏,连忙去劝:“哎哎,您慢点儿……”
男人躲过了他的手,已经将整块巧克力都吞进了肚子,他嘴角带着污渍,带着戒指的手撑在机器薄薄一层玻璃上,狐狸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剩下的。
“还想吃?”侯故试探性地问,只看见男人点了点头,侯故心想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是真能把这人哄开心了,还差这两个巧克力钱。
于是他掏出了胸口的大票,递给了他。
夕阳渐沉的那一个多小时里,侯故就那么和这个男人并肩坐在茶水间里,看着他一块一块地吃从售货机里买来的巧克力,公共休息室里的电视开得很大声,依旧在滚动播放相似的信息:
“据悉,前线战事进展顺利,帝国已重新占领秦岛海域,敌国母舰退回秦岛直线距离一百海里处……”
“由于敌国率先撕毁和平条约,帝国方便已开始制定海中开采新血银矿的计划……用以新型武器研究……”
“海军陆战队第五分队在秦岛战事中表现英勇,以其副队的骁勇善战而闻名,在此次战役中折损过半,下落不明者有……”
男人扔完了最后一张糖纸,摇摇晃晃地从楼梯上站起来,目光空洞地看着窗外绵延的高楼。落日的余晖不再能照亮高楼的轮廓,藏在暗夜里的抓牙正在吞噬一切。
他们用生命去守卫的,不过是这灰蒙蒙,死沉沉的一切罢了。
他抛下了他,就为了这种东西。
侯故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去扶他。岑路却突然回过了头,第一次正经打量了他一眼:“多大了?”
侯故一愣,接着有些紧张地回答:“十……十九了……下个月满二十。”
“当过兵?”岑路看了一眼他紧实的肌肉,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停顿了一下,睫毛垂了下来:“我从前认识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也当兵,后来……”
他没再往下说,侯故也猜得到,怕叫人伤心,半大的小子笨拙地调转话题:“您……从前在军队里待过?”
“我从前是老师。”岑路笑了笑,看着对方惊异的眼神,心里有些苦涩:“看不出来?”
“不……不是,”侯故手脚乱地辩解,“是您……一眼就看出我在军队里待过……而且……还配枪……”
他指了指岑路从不离身的银手枪。
“啊,这个。”岑路随意地解开了皮枪套,将那把1911掏出来,他像是已经玩得很熟了,三两下就将弹匣卸了下来,弹匣里空空的,他却仿佛那里头有东西似的,看了许久。
“M1911,”侯故拍他马屁,“好枪。”
“我不懂这些。”岑路抬眼看他,“老婆给的。”
侯故正喝水,听了这话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他擦擦跟水一起喷出来的口水,有些汗颜:“您……妻子真是个巾帼英雄。”
“是啊,不会做人。”男人听到这儿才真有些笑意,“我跟他闹矛盾了,他不知道哄我,把戒指藏在弹匣里送给我,你说,我要是不拆,是不是一辈子不懂他的意思?”
“那她……现在在家里等您呢?”侯故没想太多,“时候不早了,您早点儿回吧。”
却看见对面的男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是啊,他等着我呢。等我把这边儿的事儿办完了,就去找他。”
两人沉默了一阵儿,突然靠售货机不远处的信箱那儿传来些动静,岑路闻声望过去,看见邮递员正朝着自己的那格递东西。
侯故直接给他弄了过来,岑路拆开外包装,直接里头大红的婚柬掉落,上头用烫金的花体写着新郎新娘的名字。
新郎:梁浅。
新妇:窦怀叶。
第98章 章九十八 暗度
梁浅十分敏锐地认识到,窦怀叶清醒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她最常做的就是坐在飘窗前发呆,那一墙的白蔷薇被她从盛开看到枯萎,她半步都没有踏出那个房间。
梁浅偶尔能听见她在低语一些自己完全听不懂的名词,可每当他仔细询问她,窦怀叶却又不爱搭理他,只是机械地让他放自己走。
放我走吧,她说。
被囚禁在这里,窦怀叶已经长久没有接到窦怀眠的消息,可她却毫无办法,除了毫无尊严地请求梁浅,窦怀叶发现自己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就如同从前一样。
“等你好起来。”梁浅笑了笑,将她抱回了床边,弯下腰来吻了她的手。
窦怀叶沉默了,她知道这是借口。
“不过这么久都没出去过了,闷了吧。”男人爱怜地将她鬓边如同枯草一般的头发别到耳后,“明天带你去透透气。”
窦怀叶猛然抬起头,眼底有光亮一闪而过,她抬头望着男人的脸,不敢置信地问:“真的吗?”
“真的。”难得一见窦怀叶鲜活的表情,梁浅表情有些松动:“带你去拍婚纱照。”
窦怀叶脸上的动容消失了。
“我不会嫁给你的。”她倒回了床上,声音喃喃的,拉起被子盖过了头顶,“我不想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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