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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衷(近代现代)——余酲

时间:2020-01-20 17:08:26  作者:余酲
  另一边,首都机场,背着不多的行李走出机舱的唐柊刚一接触到外面的空气,就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喷嚏。
  秋末冬初的首都风很大,行道树的叶子掉得七零八落,在寒风中苟延残喘地挣扎。
  上了车,听说唐柊今晚要去首都市中心的一家知名日料店用餐,开着车的钱小朵大惊小怪:“那家挺贵的吧,你居然舍得?”
  唐柊对自己给人留下的抠门印象心知肚明,撇嘴道:“好朋友来这边出差,当然要请他吃顿好的。”
  虽然刚从剧组出来,明天唐柊还是被安排了满满的工作。
  钱小朵把唐柊在饭店门口放下,降下车窗提醒他晚上早点睡明天别迟到,唐柊嘴上应着,心里想确实要早点回去,掐指一算上次给尹谌的包子应该吃完了,得做新的送过去。
  冰箱里还有面粉,肉馅可能不太够,回去的时候顺道去超市买点虾,这次做虾仁馅的吧。
  一边走路一边计划着,唐柊走进苏文韫在微信里告诉他的那家饭店时,还在埋头思考,被服务员引到包厢时刚要喊上一句“苏苏你选这地方是想我破产吗”,抬头看见一屋子三个人,登时张口结舌。
  贺嘉勋率先反应过来,“砰”地拍了下桌子,指着对面的苏文韫道:“好啊,你又是故意的!”
  “难得一起出门,老同学见个面怎么了?”苏文韫淡定地倒茶,招呼唐柊过来坐,“你坐我旁边,等下就上菜了。”
  唐柊小步小步地挪过去,都没敢看正对面的人的表情。
  屁股刚挨着坐垫,斜对面的贺嘉勋噌地站了起来:“苏文韫你还是人吗,上学的时候骗我利用我,现在多大岁数了又来这一出?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傻逼对吗?”
  他是典型的炮仗脾气,火蹿上来就压不住,苏文韫去拉他手也被他甩开了。
  “你出差要我陪,我这不就陪你来了吗?”站起来比贺嘉勋高大半个头的苏文韫劝道,“先吃饭。”
  “吃你妈的饭!”贺嘉勋越想越气,指着唐柊道,“既然你这么爱帮他,连吃顿饭都不忘给他制造机会,以后不如跟他过好了。”
  唐柊:“……”
  言罢贺嘉勋摔门而去,苏文韫似乎习惯了他这样发脾气,对席上的二人说“你们先吃”,就追出去了。
  抽拉木门关上,不大的包厢里霎时安静下来。
  唐柊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搓搓手,又喝了一口,确定对面的人暂时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硬着头皮道:“那个,我不知道苏苏他们还约了你。”
  好半天,才听到一个低沉的“嗯”字,唐柊鼓起勇气抬头,尹谌也在用沉静的眸子看他,视线交接的瞬间,唐柊心脏猛地一缩,忙把头低了回去,然后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
  大半个月不见,心里分明惦念不已,人坐在面前就控制不住地胆怯起来。
  一道道精致的餐食送进房间,两人拿着筷子面对面吃。
  唐柊的心思压根不在吃东西上,这样独处的环境令他分外紧张。他既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又怕出去的两人突然回来,心不在焉之下生鱼片沾多了芥末,一口下去呛得捂嘴猛咳,眼泪都辣出来了。
  他扭头咳嗽了会儿,转过来时忽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视线里。
  尹谌倒了杯茶放在他面前,唐柊愣了下,而后手忙脚乱地拿起来喝,连说了好几声“谢谢”。清淡的水冲散了刺激性很强的辣味,不知为何,唐柊的眼眶还是热的,更想哭了。
  因着这杯可能是举手之劳的茶水,唐柊没有先前那么畏缩不前,总算起了个话头:“这阵子是不是很忙啊?我看你都瘦了。”
  尹谌抬眼,视线扫过唐柊穿在外套里面的空荡毛衣和支棱在细瘦脖颈下的两条凸出锁骨,启唇似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
  顺利地开了头,唐柊受到鼓舞,接着从拍戏时的见闻说到回家后的安排,问尹谌喜不喜欢虾仁馅儿的包子没得到回答,又问他喜不喜欢吃日料,喜欢的话他可以学。
  “日料我很少会吃,虽然现在挣钱了,也不能乱花嘛。”唐柊斟字酌句生怕露破绽,可急于讨好的目的根本掩盖不住,“你应该挺喜欢的吧?以前在N城都没见你吃过,早知道当初就攒钱请你去吃日料了。”
  提到过去,心头难免生出些遗憾。索性尹谌没打算回答,唐柊赶紧调转话题:“不过上学应该也没办法常吃这个吧?你们学校的食堂都有些什么好吃的啊,有糖葫芦吗?”
  沉默了一会儿,尹谌说:“问这些做什么?”
  唐柊把他的回应当做往好的方向发展的信号:“说起来N城十五中的食堂,我们俩当时都没什么机会去,据说现在的菜色比之前好多了,学生都不用整天往外跑了。我就是好奇嘛,想知道大学食堂什么样子,是不是真的比外面便宜……”
  连绵的回忆经由他的话语牵出,尹谌似是想起什么,面上隐约浮现几分阴霾。
  他用无甚起伏的声音问:“跟你有什么关系?”
  唐柊被噎了一下,脸色发白,嗓音渐渐压低:“就是……好奇嘛。”
  好奇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好奇你还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不得不说苏文韫很会挑地方,这家日料店环境清雅,最是适合谈话聊天。唐柊心里天人交战,纠结再三,还是不愿辜负好友的好意,打算趁此来之不易的机会把话说清楚。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做了几次深呼吸,说:“之前是我不对,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你还生我的气,我可以等你慢慢消气,等到你愿意接受我。在此之前,我会一直对你好……不,以后也对你好,不会再让你难过了。”
  哪怕做的都是对未来的展望,思绪仍然无可避免地被引到与当下有重叠部分的片段中——恼人的秋雨,猝不及防的一场打斗,两个受伤的少年依偎在雨中,分食一包碎得稀烂的菜园小饼,互相祝愿对方以后不要再难过。
  可惜愿望终归是人的一厢情愿,这份疼痛旷日持久地延续至今,当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后来无人珍惜养护,日晒雨淋,这些年来那道疤结了掉、掉了再长,始终没有真正愈合。
  被强行拉回过去的尹谌喉咙发紧,垂放在膝盖上的手也鼓起青筋,像在借此压住即将崩断失控的闸门。
  他看着唐柊,沉声问道:“为什么?”
  纵有一千、一万个疑问想得到解答,到嘴边只剩下三个字,好像他们分开的两千多个日夜瞬息而过,回首望去,不过也就寥寥几回朝升暮落。
  为什么那样做,为什么离开我……再多的为什么,归根结底,他只想要一个答案而已。
  对视中,唐柊从尹谌眼底读到了很多东西,比如不轻易泄露于人前的疑惑,比如隐忍已久亟待宣泄的痛苦,还有轮廓晕开、面目模糊的自己。
  唐柊知道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只要自己给他一个理由,无论多么荒谬绝伦,他都可以试着释怀,试着原谅。
  只要能给尹谌一个小小的理由,他就可以自行把前因后果补齐,说不定自今日起,两人的关系就将柳暗花明。
  可是唐柊做不到。
  这些年来,他越是克制,就越是忍不住记起,记起尹谌的笑,还有尹谌给他的、全世界独一份的美好爱情。
  那条有着两人许多足迹的小巷是他最常梦到的地方,就是在那里,磨破脚的他趴在尹谌宽阔的背上,掰着手指细数背着他的这个人所有的优点、珍藏这个人对自己所有的好,并在无人知道的地方,发誓以后要对这个人很好很好。
  他会把最好的都给尹谌,哪怕是编造出来的虚幻过去。
  “我当时觉得很累,想快点摆脱困境,想赚钱过好日子,又、又不想连累你。”唐柊五内俱焚,说得既快又急,生怕一旦中断这真假掺半的剧情就续接不上,“现在我有钱了,我不怕了,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可以对你很……”
  对面的尹谌突然站了起来。
  唐柊哑然失语,眼睁睁看着他向来沉静如水的眼眸里久违燃起的炽热希望,又因为他的话一点一点熄灭,直至荡然无存。
  如炬的目光变得深暗,身形高大的Alpha拼命收敛即将冲破胸膛的暴戾。
  唐柊却从他的压抑中看出一种濒临瓦解般的脆弱。
  尹谌紧咬牙关,一字一顿地说:“可是我从来都不需要那些东西,我只想要……”
  只想要你留在我身边而已。
  我什么都不怕,只怕通往未来的路上没有你。
  瞳孔猝然紧缩,唐柊的毫无血色的唇剧烈抖动几下,张合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
  即便在最重要的地方戛然止住,他还是听懂了。
  可是一切都晚了,是他让他松开手,是他选择先放弃,是他用那么残酷的方式,把尹谌一个人丢在那场冰冷的大雨里。
  逝去的时光无法倒流,过期的挽回毫无价值,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唐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门口的,尹谌把账结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仓皇地在背包里翻找钱包,又在尹谌的阻拦下停住动作。
  “不用了,就当给你的酬劳。”尹谌又恢复到平日里冷静理智的状态,“谢谢你送的食物。”
  捏着钱包的手指狠狠蜷缩,仿佛绷在弦上的箭只是被短暂冻结,此刻在一声令下后尽数向他射来,唐柊的心被密密匝匝地刺着,除了疼,更有一种温度迅速流失的空。
  一前一后行至店外,望着融进浓稠夜色中的背影,隔着似远非近的距离,唐柊听见自己问:“你当医生,是不是因为我?”
  他知道自己很卑鄙,事到如今还在借用过去的承诺逼尹谌承认对自己还有余情。
  如同一个行走在黑夜的幽灵,为了抓住失而复得的光芒,忍着灼烧手心的剧痛,不惜拿从前有血有肉的自己与现今的一副残破躯壳作对比。
  可惜这样的故事多半得不到好结局。
  “不是。”
  尹谌没有回头,任由冷硬的声音消散在深秋萧瑟的风里。
 
 
第53章 
  生活又回到了最初的模式。
  不用看书备考的日子,尹谌继续两点一线,偶尔在下班路上拐个弯,和年底出差跟出门一样频繁的贺嘉勋一起吃个饭。
  “来,咱哥俩干一杯,敬那段瞎了眼的操蛋青春!”
  尹谌举起杯子又放了回去,贺嘉勋退让道:“好好好就我瞎,尹哥你至少选了个最漂亮的,还是个Omega。”
  换了个说法反而听着更别扭了,尹谌不同他计较,轻碰杯沿,将剩下半杯茶水一饮而尽。
  “话说……”老老实实喝酒的贺嘉勋打了个嗝,“那天后来你俩怎么聊的?他那死缠烂打的劲儿,我还以为至少要磨蹭到年后呢。”
  尹谌说:“没怎么聊。”
  “尹哥你也别有心理负担。”贺嘉勋又开了瓶啤酒,咕嘟咕嘟往杯子倒,“当时他拍拍屁股说走就走,你为了他首都那么大的家业都不要了,还打算留在N城,啧,我要是他感动都来不及,哪里舍得把你踹了。”
  说着又举起酒杯:“来,敬这段感天动地的爱情!”
  贺嘉勋喝多了脑子不清醒,说话颠三倒四,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刚才喊着青春操蛋,骂“看着人模狗样的咋一个比一个人渣”,还捂着心脏喊疼说要挂急诊,回去的车上又开始怀念了,摇头晃脑地念:“青春真像一道道新鲜美味的佳肴,虽然也有些差的,那盘子总是好的。”
  尹谌家有专门的客房,晚上将喝得烂醉的贺嘉勋拖到家里,顺便帮他接了个来自“小小苏”的电话。
  “他喝多了。”尹谌背对着四仰八叉横在床上的醉鬼,“现在睡着了。”
  电话那头的苏文韫表示知道了,挂电话之前忍不住提了句别的:“唐柊那天都跟你解释了吧?”
  尹谌不知道苏文韫口中的“解释”跟唐柊给他的说辞是否一致,想来应该差不多,都避重就轻地没提那七年。
  尹谌“嗯”了一声,苏文韫接着道:“他一定有苦衷。你知道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轻扯了下嘴角,尹谌问:“那他是什么样的人?”
  苏文韫沉默了。
  当初他们找了千种理由万般借口为唐柊开脱,试图证明他“不是那样的人”,每当得到点希望,就被从天而降的事实否认,信任和坚持被一锤一锤击碎的滋味,没有人想再体验一次。
  何况比起别人,尹谌还得到那么多剜心蚀骨的伤人言语,这七年的空白才是扎在他心头的刺,越是提起就往肉里钻得越深。
  唐柊以为他想要的和他真正想要的不啻天渊,但凡那堵横在中间的墙还在,这道题便无解。
  转眼进入腊月,与生活一同平静下来的还有楼上的动静。
  总是满屋跑的脚步声悄然消失,有次下班回来早,尹谌在电梯里看见一个抱着大袋狗粮的年轻女孩,按下21层按钮后就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脸颊之间说话,言语中提及好几次“放心吧一定把糖葫芦安顿好”,尹谌这才知道人不仅没搬走,还把狗带来了。
  不过头顶的天花板仍然很安静,尤其是先前总在厨房附近奔忙的嘈杂声响仿佛被一键暂停,连尹谦来这边串门,竖起耳朵细分辨,都要怀疑楼上是否真的有人住。
  “哥你不会听错了吧?”尹谦再一次从楼上铩羽而归,简直怀疑人生,“我贴着门板都听不到一丁点动静。”
  尹谌只说楼上有人,没讲狗的事,淡淡道:“楼道有监控,小心被物业当成贼抓走。”
  尹谦非但不怕,还有点小期待:“抓就抓呗,抓到了我就有理由给他打电话了。”
  尹谦此人思维和行为都如弹簧般跳跃,最是想一出做一出,自把人放进门起,尹谌就隐隐觉得不安,仿佛尹谦是颗闪着倒计时信号灯的炸弹。
  下午,这颗炸弹终于在他去厨房倒水的时候爆了。
  端着杯被回到客厅,先看到尹谦慌慌张张把手机放回桌上,再定睛一看是自己的手机,尹谌沉声问:“干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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