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谌:“你的蛋?”
“呸呸呸,我给你的蛋。”唐柊立马改口,“没剩几个了,我可是从夏天珍藏到现在,吃一个就少一份快乐。”
尹谌:“那我明天带来还你。”
唐柊失望地撇嘴:“啊……你还没吃啊?”
尹谌信口道:“没吃过,不知道怎么吃。”
唐柊又来了劲:“就砸开挖着吃,筷子或者勺子都行,配白米饭白米粥都合适,整个剥开捣碎了拌在饭里也……”
“唐木冬——”未说完的话消失在老孙的呵斥中,“出列!”
唐柊翻了个“我要完”的白眼,转过去一脸无辜:“老师您叫我?”
老孙挥舞着小红旗指着他骂道:“爱说话是吧?上早操都停不下来是吧?新同学都不放过是吧?待会儿化学课让你讲个够!”
为人师表,说到做到,上午第四节 化学课,老孙把所有答题机会全都交给了唐柊。
这会儿不是固体可燃有机岩上脸可以解决的了,唐柊恨不得整个人都埋进固体可燃有机岩里头再也不出来。
临下课,被折磨得只剩半口气的唐柊又被老孙喊了起来:“已知(3)班有57名同学,如果分成四组,请问每组几名同学?”
唐柊有气无力:“报告老师,这是数学题。”
老孙眯着眼睛和蔼道:“数理化一家亲。”
唐柊没办法,蔫巴巴地回答:“每组14名同学。”
“已知14乘以4等于56,那么还有一名同学……”
唐柊知道老孙这是又动了安排他独自坐一桌的心思,急道:“就是我们班海拔最高的尹椹同学!”
被点到名的尹谌抬了下眼皮,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人家叫尹谌,”老孙十分嫌弃,“都上高中了还不会查字典,就知道省事读半边。”
唐柊就等他这句,理直气壮道:“您读我名字不也半边吗?可太省事咯。”
老孙语塞,全班哄堂大笑。
座位没换成,新同学不乐意动,用轻飘飘的一句“坐这里习惯了”拒绝了班主任老孙的一片苦心。
午休时间,尹谌不想待在教室里,楼下有学生占了空地在打羽毛球,操场上更热闹,他只好往楼上走,准备去天台吹吹风。
爬到上面才发现上不去,通往天台的铁门被一把厚重的链条锁捆得严严实实,摸一下一手灰,显然许久没被打开过了。
“你也想上去啊?”
一道清亮的声音自楼梯拐角处传来,尹谌探身过去,唐柊抱着他的饭盒蹲在角落里,鼓着腮帮子冲他笑:“巧啊尹椹……哦不尹谌同学。”
对于他总是叫错名字这一点,尹谌本人没有什么意见,唐柊却不放心,怕尹谌误会自己有恶意,主动说明道:“你不觉得叫‘椹’也挺好听的吗?草木系的,看着就特别靠谱稳重。”
尹谌慵懒地搭了一句:“哦?”
“我说真的。”唐柊知道他在怀疑什么,“我可没夸我自己的意思啊。”
宁静的午后彻底被打碎,尹谌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在心里强迫自己接受现实。
两人并排坐在通往天台的最后一级台阶上,基本上是唐柊单方面倾诉,尹谌偶尔应两声。
“你今天中午又没吃饭?是不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唐柊猜测,“还是我们这儿的饭菜不合你胃口?”
一猜一个准,这种摆在明面上的事尹谌撒不了谎,遂闷闷地“嗯”了一声。
自打来了N城,尹谌就没睡过一晚整觉。
老房子总散发着一股奇怪的霉味,开窗通风好几天也没起什么作用,每次醒来睁眼看见凹凸不平的天花板,总有一种不知身处何地的惊惶。饮食方面就更不用提了,尝过那碗味道难以形容的粉丝之后,尹谌对午饭都失去了兴趣,宁愿在教室里多睡一会儿,也不想出去将就填肚子。
又困又饿的情况下,身体自动进入低能耗模式,尹谌感觉这几天自己的大脑反应都变迟钝了。
“那你喜欢吃什么呀?”唐柊追问,“面条包子?大饼卷葱?我小时候听说你们首都人拿糖葫芦当饭吃,是不是真的?”
眼睛睁开一条缝,尹谌瞥了他一眼,又敷衍地“嗯”了一声。
唐柊信以为真:“哇那也太幸福了吧……等我以后有钱了,一定要去首都玩他三天三夜。”
这话怎么听也不像从现代文明社会的十七岁高中生口中说出来的,天真过头难免引人发笑,想起上个星期因为五十块钱引发的嘲讽,尹谌问:“不是会上网搜资料吗?”
唐柊:“啊?”
尹谌歪着脑袋抵墙,闭上眼睛继续休息:“傻瓜才把糖葫芦当饭吃。”
或许因为太疲倦,又或许因为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唐柊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比以往更低沉,更好听,比广播里那些深夜频道的男播音员所谓的磁性嗓音还好听几分。
唐柊下意识揉了揉发烫的耳朵,然后悄悄偷看尹谌一眼,见他双目紧闭,纤长睫毛覆在眼下随着呼吸簌簌颤动,像振翅欲飞的蝶,又在心里充满赞叹地“哇哦”了一声。
吃了好多糖葫芦的首都人就是不一样啊……
晚上唐柊要去批发市场结账,顺便把剩下没卖完的文具退掉。
苏文韫本来要跟他一起去,奈何他家里管得严,怕他遇到危险不允许他晚自习后在校外逗留,唐柊虽然表示理解,还是忍不住吐槽:“我看那些Omega也没你这么娇气。”
苏文韫以毒攻毒:“是是是,现在的Omega都像你这样,手能挑肩能扛,一个更比十个强。”
唐柊心脏猛地一跳,轻咳一声掩饰道:“啧,Omega就该有Omega的样子,这种脏活累活我们Beta不干还有谁干?”
晚自习一下,唐柊就背着硕大的尼龙袋出发了。
在校门口的分叉路上碰到几个推着自行车的同班同学,除了像平时一样冷眼旁观窃窃私语,还有好事者出声逗他:“小美人晚上不要到处乱跑,小心色狼啊。”
灰头土脸的唐柊没理他们,加快步子超了过去。
到地方批发店的老板娘正坐在椅子上涂指甲,抬头看到他这脸啧了几声,抽了好几张面纸甩给他:“你这是擦不干净还是天生就长这样?”
唐柊接过纸在脸上蹭了两下,没心没肺地笑:“擦不掉,应该是天生的吧。”
回去的路上,初秋凉风拂面,头顶月朗星稀,唐柊走着走着,忽而叹了口气。
他想,小美人什么的也不是我自己给自己取的外号啊,现在倒成了他们嘲讽奚落的把柄了,还真是不讲道理。
他比谁都清楚一点风言风语能传播、发酵成什么样子,对他来说,不表达恶意就是莫大的善意,所以他格外珍惜好朋友苏文韫,还有始终保持中立的班长和同桌,还有……还有新同学尹谌。
想到这个人,唐柊的心情又好了一些。至少尹谌什么都不知道,没有先入为主的印象,没有莫名其妙的敌意,虽然看着冷冰冰的,但从不无视他,并且愿意听他说话。
这就很好了……这就足够好了。
许久没有交到新朋友的唐柊脚步轻盈,把令人不快的事当做垃圾打包丢出脑海,想着回去又可以听广播了心情更舒畅,琢磨着今晚得仔细对比一下,看看尹谌的声音究竟好在哪里,听得人耳根子都麻了。
这么胡思乱想着,平日里很强的警惕心不由得放松下来。拐进小巷,捕捉到尾随身后的脚步声时,唐柊脊背一凉,什么也没想,条件反射地撒腿就跑。
幸而这处离家不到两百米,冲进铺子里“哐”的一声关上铁门反锁,唐柊趴在门板上凝神细听,确认没有人跟上来,慢慢松了口气,抬手一摸,额头已经覆了一层冷汗。
“怎么了,匆匆忙忙的?”披着外套的奶奶从里屋出来,“出什么事了?”
唐柊平缓了下呼吸,转身道:“没事……不是让您把门锁上早点休息不用等我吗,怎么还没睡啊?”
“都习惯了,晚点睡不碍事。”奶奶拿起放在缝纫机旁的老花镜戴上,仔细看唐柊,“是不是又碰到那些人啦?”
唐柊抬胳膊闻了闻:“没有啊,应该不会吧,前几天刚打的针。”
“叫你用上次那种染料,你偏不听。”
“那个不好洗掉,而且看上去太刻意了。”唐柊皱着鼻子,声音越来越小,“虽然并没有人发现……”
换句话说,并没有人会关注他身上的变化。
奶奶上前两步,用枯瘦的手摸了摸唐柊的脸,像在确认什么:“没有就好,没有就好……以后晚自习下课还是要小心,最好找个顺路的同学一起回来。”
唐柊走到桌边,拿起暖壶倒了杯水,喝了一口烫得直伸舌头:“不了不了,有人在身边会影响我思考人生哲学。”
安静没持续多久,奶奶问:“是不是没人愿意跟你一起回家啊?”
愣了片刻,唐柊又笑起来:“怎么可能,我从小到大多招人喜欢您还能不知道?只是大家骑车的骑车坐车的坐车,苏文韫他们又不跟我同路,我总不能就为了上下学作伴,让他搬到我们家隔壁吧?”
奶奶也微微笑了一下,脸上皱纹堆叠出道道沟壑,接着叹道:“文韫确实是个好孩子。”
唐柊立刻表示吃醋:“您可不准偏心啊,我才是您亲孙子,他再好能好过我?”
撒着娇把奶奶送回房间,扶着她躺下,唐柊道了“晚安”后走到房门口,摸到开光刚要把灯关上,耳边忽然传来奶奶梦呓般的声音:“好孩子……是奶奶对不住你。”
指尖狠狠一颤,顶灯应声而灭。
唐柊听着自己暂且称得上平稳的呼吸,在黑暗中扯开嘴角,露出一个与他精心修饰的脸色截然相反的苍白笑容。
第11章
许是太久没有好好睡一觉的缘故,这天夜里,尹谌做了个荒诞的梦。
梦里的他身处一座空旷的大房子里,视线沿着地板花纹缓慢上移,看见厅堂正中央摆着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
他走上前,抬手按下一个白键,音符响起的刹那,如同开启某个开关,四周的门依次打开,暴雨倾盆声、狂风呼啸声、还有轰隆的雷声,顷刻间灌入耳道,霸道地占据全部感官。
首先走来的是许久未曾谋面的尹正则,尹谌唤了他一声“爷爷”,等裹在风雨中的他走到跟前,尹谌仰起脖子,发现自己现在是个只齐他腰高的小孩。
尹正则弯腰摸了摸他的头,笑容和煦:“小谌将来是要做大事的,多学点东西不是坏事,来,再弹一首给爷爷听听。”
接着进来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细看面容,与尹谌在镜子中看到的自己有几分相似。
男人的神情倨傲轻佻,好似没将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里。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尹谌:“作为尹家的继承人,做得好是理所应当,做得不好就要接受惩罚。”
母亲林玉姝是在一个照亮天际的闪电之后走来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仿佛砸在心口,伴随着行李箱滚轮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
此刻的尹谌还是孩童模样,林玉姝半蹲下来,一手搭着他的肩,目光热切地与他对视:“跟妈妈走吧,你也不想Alpha成为你在他们眼中唯一的价值,对吗?”
尹谌听见自己问:“什么是Alpha?”
林玉姝笑了,柔美中带着几许凄凉。她指向钢琴的另一侧,尹谌转头看去,一个身穿背带裤、抱着熊玩偶的男孩站在那里。
男孩比他还矮上一些,头发稀黄,肩膀瘦弱,眼睛却很亮,贪婪地看着他身上干净的新衣,还有他身边擦得发亮的钢琴,然后嘴巴一咧,笑着叫他“哥哥”。
“这就是Alpha。”女人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他会抢走属于你的一切,还会剥夺你存在的意义。”
话音落下,汹涌的海水冲破窗户,随着玻璃破碎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尹谌整个人瞬间被淹没,窒息和灭顶的痛苦让他的灵魂与躯壳逐渐剥离。
最后的一刻,他听见来自遥远地方的声音。
“信息素……是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
醒来后,尹谌头痛欲裂,去到卫生间用凉水冲头,又吃了几颗药才恢复清醒。
N城的秋天比首都暖和许多,以往这个时间首都那边站在室外已经能呵出热气了,N城这边天气依旧晴好。
清晨,十五中校门口,值日生戚乐捧着小本本专心记录。
墙根前站了一排还穿着夏季校服的女生,教导主任双手叉腰骂她们为了穿裙子不怕冻出关节炎,为了起到振聋发聩的效果不惜出言嘲讽:“你们以为裙子够短就有Alpha懂得欣赏?搞清楚这里是Beta学校!”
有个女生顶嘴:“Beta里也有帅哥啊,都说ABO三性平权,还不让人公平竞争了吗?”
教导主任骂道:“现在正是学习的时候,帅哥哪有学习重……”
话音未落,女孩子们一阵骚动,叽叽喳喳地传递消息:“他来了他来了”。
戚乐循着她们的视线望过去,进校门的人群中有个鹤立鸡群的存在,肩宽腿长,单肩挎包,同样版型的宽松校服硬生生被他穿出了走步如风的模特气质。
戚乐推了推眼镜,热情唤道:“尹同学早!”
尹谌点了下头当作打招呼,在万花丛中目不斜视地走进校门。
下午体育课上,尹谌被老师点名参队和(4)班打篮球,在一众姑娘们的期待下,他以一句“不会打”把宝贵的位置让给了贺嘉勋,自己双手插兜去场边坐着。
不多久,唐柊拎着两瓶水晃荡过来:“干吗不打啊?”
“不会。”尹谌依旧是那套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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