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颂一一如实告知,厉霄道:“我的病情反复,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他们父子连心,互相能够理解,宋颂便没有再出声。
厉霄侧头看他,忽然一笑:“父皇问你你能不能治我一辈子,我回答不知道,不是因为不确定对你的感情。”
宋颂看他。
厉霄单手拥住他,道:“我其实也很担心,如果有一天病情加重,连你都不认识了,那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也轻了起来,目光遥望天际,片刻又转回来看向他,道:“我虽然不确定自己的病情,但我确定,我会一直喜欢颂儿的。”
“所以,”他说:“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也要记住这一点。”
他凑到宋颂耳边,命令道:“绝对不许抛弃本王。”
第六十八章 依你
接下来的日子, 厉霄每日都会往宫里跑,宏仁皇帝身子已经萎靡到不能再上朝,让厉霄代为处理国事, 虽然没有明说, 但所有人都知道,下一任帝王已经非厉霄莫属了。
下朝之后,厉霄会往养心殿里去,不只是他, 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宋颂也时不时的往那里去,但时常他们还在说说笑笑, 宏仁皇帝便悄无声息了。
每当这个时候, 室内都会安静下来,等着窦公公告诉他们:“陛下只是又睡着了。”
这日, 宋颂一如既往的过去,他带了小孩子的衣服,太医告诉他, 如果可以给他一些希望, 或许能多撑一段时间。
他走进殿内,请安之后与宏仁皇帝寒暄两句,宏仁皇帝问了一句:“霄儿呢?”
宋颂道:“您让他这两日代理朝事, 这会儿还未夏朝。”
厉扬问:“要喊他回来吗?”
“朝事重要。”他声音轻若蚊蝇, 只有坐的近的听清楚了。
他现在说话好像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家便自发的陪在一旁,不打扰他。宋颂也坐在他床边陪着, 出嫁的公主对他带来的小衣服爱不释手:“这是锦衣坊做的?”
“正是。”
“这刺绣的图样倒是极为精致,你亲自画得?”
宋颂含笑道:“是闲了些。”
几个女人挨个摸了个遍, 一边说起用料,一边又说起绣工,又过了一会儿,宋颂看过去,发觉宏仁皇帝又安安静静的坐在了那里,他坐的近,察觉他里衣湿漉漉的,轻声道:“父皇换件衣裳吧,这衣服怎么又汗湿了?”
“又出虚汗了么?”二公主急忙也凑过来,担忧的喊:“父皇?”
宏仁皇帝点点头,窦公公拉上帐子,厉扬亲自进去帮他换了干净的衣裳。这两日他总是出虚汗,太医也无可奈何,只能湿透了再换,穿着干净的皇帝重新与人见面,儿女们再次围坐一团,厉扬坐在他身侧握着他的手,道:“大皇兄稍后就该回来了。”
他们都默契十足的没有提之前的事,仿佛那从来不曾发生。
宏仁皇帝又点点头,声若蚊蝇,几乎听不清楚。
厉扬凑近他,勉强听到一句:“别恨你哥哥。”
他声音实在太小,周围人都听不到,厉扬便答应了一声。
宏仁皇帝面前搁着给孩子做的小衣服,拇指轻轻的划过,然后便捏着不动了。
厉扬敏感的注意到这一幕,喊了一声:“父皇?”
他又连喊了两声,窦公公急忙上前,将宏仁皇帝扶下来,道:“陛下?”
他犹豫着,慢慢伸出手来,准备去探对方的呼吸。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动静,厉舒道:“大皇兄下朝回来了!”
厉霄作为嫡长子,一走近,周围人立刻让出位子,他一路走来,伸手按住宏仁皇帝的手,道:“儿臣下朝了。”
宏仁皇帝手掌冰凉,但是,在这一刻,却轻轻的握了一下厉霄的手。
厉霄道:“父皇?”
他再也没有说话。
厉霄静静坐在那里,看着他额头的纹路慢慢舒展开了,脸色已经枯黄,他缓缓的也握了一下宏仁的手:“来世见。”
此话一出,屋内数人纷纷跪下,厉扬泪如雨下:“父皇——!”
窦公公在一旁提醒道:“注意别把眼泪弄他身上,都离远点哭,别让他走的不安心。”
厉霄从床边离开,然后跪了下去。
太后寝宫,她自打宏仁皇帝病重之后就一直在佛堂呆着,身后传来声响,贴身嬷嬷匆匆跑了进来,她拨弄佛珠的手停下,听到她悲痛道:“陛下去了!”
从养心殿开始,奴才、侍卫、宫女,纷纷跪成一片,丧钟响起,举国哀悼。
送宏仁皇帝去皇陵的那一日,天高云淡,阳光刺目,皇室的下葬仪式过于繁杂,宋颂又身怀有孕,便没有进皇陵,他坐在外面的马车里,遥遥朝里面望着,忽然想到了曾经风光无限的秦皇后。
她死的时候已经被废除皇后之位,是以没有葬入皇陵的资格,最终真正葬入皇陵,陪在宏仁皇帝身边的,还是只有赵皇后一人。
据说,连她的碑文,都是宏仁皇帝亲手所刻。
他们带着仪仗队来,又带着仪仗队回,途中宋颂与厉霄分别一个去了王府,一个去了皇宫。
继位诏书已经昭告天下,虽然还未正式登基,也还未正式穿上龙袍,但那个男人却已经成了天下之主。
宋颂在马车内朝厉霄的辇车看去,他看不到厉霄,也不知道厉霄在想什么。但因为宏仁皇帝去世,厉霄一边要准备葬礼,一边又要忙着朝事,一边还要配合礼部准备登基大典的缘故,他这几日都没能好好跟厉霄说过话了。
宋颂有一种两人距离一下子拉远的感觉。
他放下车帘,叹了口气,回王府便躺下了,只是躺下,却并未睡着,他有些茫然,想厉霄是不是已经把他忘记了,毕竟按照规矩,登基大典之后便是选秀,以保证皇室血脉枝繁叶茂。
他又难免的想到了宏仁皇帝和赵皇后,虽然当年口口声声说只有赵皇后一人,但他到底还是碰了其他的女人,不只是秦青荷而已,厉青的母妃、厉舒的母妃、包括厉云的母妃……
宋颂猛地甩头,鼓起脸颊卷起被子缩在里面。
他想我这是怎么了?还没当上皇后,就开始想独占皇帝了,这样不好,不好。
他逼迫自己赶紧睡,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声音:“陛下。”
以前的陛下是宏仁,现在的陛下,是厉霄。
宋颂的耳朵立刻便竖了起来,听到男人低低的开口:“他睡了吗?”
那声音有些哑,想是连日来奔波忙碌的缘故,前一个声音道:“王妃早早便睡下了。”
厉霄是陛下,他却还是王妃,多奇怪。
宋颂刚想完,就听厉霄提醒道:“日后要喊皇后。”
那声音急忙答应:“是。”
“备水,朕要沐浴。”
宋颂因为他的纠正而心里高兴,一听他要洗澡又觉得失望,沐浴还得好久才能过来跟他说话呢。
他在心里闷闷的指责,脚步声却轻轻传了过来,宋颂立刻闭上眼睛,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呼吸渐渐喷在脸颊,厉霄亲了他一下:“真睡了?”
宋颂装听不见。
一声轻笑,床帏被重新拉上,男人脚步声远去了。
宋颂抬手摸了摸脸上被亲过的地方,方才怨妇一般的心思转瞬间消失无踪,他耐心十足的等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男人身上带着淡淡的皂角味,躺在了他身后。
一双手臂从腰间伸过来,用力把他锢在了怀里。
宋颂的脖子被那呼吸轻轻的扫着,没按捺住,做出刚睡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转过来哼哼道:“殿……陛下回来了。”
“你才知道?”
宋颂半睁着眼睛看他,厉霄双臂一收,对着他的嘴唇吻了上来,这个吻温柔又肆无忌惮,宋颂被亲的气喘吁吁,确定了厉霄还是厉霄,没有因为当上皇帝就不要他。
他一颗心踏实了下来,抱怨道:“您这段时间好忙。”
“颂儿要体谅朕。”
或许是因为早在梦里已经习惯了的缘故,他这口改的倒是顺的很,宋颂拿脑袋蹭蹭他,道:“您今日怎么回来睡了?”
“回来安排事情。”
“什么事?”
“准备明日搬去皇宫,你也一起。”
宋颂愣了一下,道:“这点小事您交给我办就好,何必亲自……”
“家里的事,不是小事。”厉霄捏着他软软的脸颊,道:“这两日没时间跟颂儿好好说话,今日你看着朕的眼神,就差要哭出来了。”
宋颂脸一红:“谁……我才没有在意这个。”
“那你幽怨什么?”
“谁幽怨了?”宋颂一脸恼火,欲盖弥彰的道:“我才不会因为你要有后宫而幽怨呢!”
“你果然这么想了。”厉霄抓着他的手在唇边吻了一下,道:“就算是真有了后宫,也肯定是颂儿最大,好了,不要吃醋了。”
“我没……”宋颂又忍不住生气,但因为厉霄的身份,他火气发的不怎么明显:“谁要做你后宫老大。”
“那你想做老小?”
宋颂一下子看向他,眼神涌出不满。
厉霄却没有哄他,他道:“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宋颂垂下睫毛,道:“没有。”
“那就是真的想做小妃子了?”厉霄故意道:“那看来朕还得再娶个皇后才行,颂儿志不在此,那后宫岂不是无人管理?”
宋颂不吭声,只是嘴巴慢慢扁了起来:“关我什么事,您都是陛下了,想让谁做老大谁就做老大,我有什么资格置喙?”
厉霄凝望着他湿漉漉的睫毛,慢慢抬手,在他脸上戳了一下,软软的手感很好,就像他乖巧的,逆来顺受的好脾气。
明明在对付外人的时候像只小刺猬,可到了他怀里,却忽然之间变成了小面团,像是在诱惑人把他搓扁揉圆。
厉霄忽然没忍住笑了起来。
宋颂抬眼看他,又闷闷的把脑袋缩了起来。
其实他有点明白厉霄不喜欢他把姿态放的太低,他似乎觉得自己不按照他说的去撒泼、去无法无天,就是不够喜欢他。其实恰恰相反,宋颂对外人那样,是因为他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他太在乎厉霄了,所以才忍不住把自己的姿态放低,甚至不敢说太重的话。
厉霄轻声道:“真是个小可怜。”
那语似乎带着溺爱,宋颂当场就委屈上了:“我才不可怜。”
“小可怜连说句真心话都不敢,再这样朕都不想疼他了。”
“我……”
“再问最后一遍,你到底想做老大,还是老小?”
“……”他神色冷漠,眼神叫人看不透,宋颂看了他一会儿,眨了一眼红起来的眼圈,鼓起勇气道:“我想做唯一。”
厉霄看了他一会儿。
宋颂又把脑袋垂了下去,手指攥紧他的衣服,呼吸却屏了起来,直到厉霄又欺过来吻他,带着隐忍的克制,似乎在压抑着无处宣泄的情感,又不失温柔的道:“都依颂儿。”
“只要你肯开口,朕什么都依你。”
第六十九章 怜惜
从王府到皇宫并没有多远的距离, 但宋颂还是费了心思整理。
平时没觉得,到了搬家的时候,才发现真应了那句破家值万贯, 怎么都搬不干净似的。
他指挥人把自己亲自种下的花花草草一起放到马车上, 这些小东西被他照顾的很好,花儿开的好,叶也长得好,厉霄瞧见的时候还夸他, 说他很有贤妻良母的风范。
但被宋颂瞪了。
一切收拾妥当,宋颂乘坐马车入了皇宫,往日出入尚未觉得有什么, 决定要在这里住下了, 才恍惚发现宫墙高深。
他撩开车帘,目光凝望着越来越近的宫门, 在马车彻底进去之后,才放下手。
宋颂心里忽然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似乎是惆怅, 又似乎是空茫。
又过了一会儿, 马车停了下来,宋颂沿着马车前放下的小阶梯走下来,却忽然愣住了:“怎么来这儿?”
他以为厉霄理应给他安排好了住处, 他甚至猜了一下, 认为他应该会让自己住在前世小皇子住的宫殿,可马车居然停在了养心殿。
齐管家原本就是皇后当年留给厉霄的太监总管,此次厉霄登基。他便也恢复了身份, 对他道:“陛下吩咐,让您来了之后先去见他。”
齐好运倒不是太监, 是齐管家收养的一枚根,这回便被留在了宫外铺子里,他是齐管家亲自养大的,倒也忠诚可用,
他走进去,看到厉霄正坐在桌案前,面前摞着小山一样的奏折,忙成这样,难怪没时间回府跟他说话,宋颂便老老实实在外面等着。
养心殿变了些样子,老皇帝留下的衣物绝大部分都被烧了,一些珍贵物件都做了陪葬,摆件也都尽数换过,宏仁生前很喜欢的那台屏风倒是留了下来。
宋颂便隔着屏风去看厉霄,须臾,有人端了茶水进来,他亲自接过,给厉霄送了进去,他的手与下人自然不同,厉霄一眼看出来,忙抬头,道:“你过来了,什么时辰了?”
“已经戌时了。”宋颂道:“陛下要不要吃点东西再忙?”
厉霄回过神,看了眼天色,但:“不忙了,朕也累了。”
虽说地位变了,可吃穿用度跟他们在王府时没什么区别,宏仁皇帝当真是从未亏待过厉霄,唯一不同的是伺候的人又多了。
至于厉霄,他在吃饭的时候一如既往的要与宋颂离得很近,方便亲自投喂宋颂,后者面对送到嘴边的食物,不得不张开嘴巴含住,提醒他:“陛下注意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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