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能不能接受,能不能原谅,是他们的选择,我们不能因为想象中的不接受不原谅就不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慢慢来,时间还长。”唐逸荣说。
其实是傅黎光自己感到有些迷茫,他渴望父母能够理解接受,但照目前的情形看,着实有些难。这应当是一个缓慢的长期的被接受的过程,但是在这种过程里要承受多少焦灼,没有人能告诉傅黎光。
华灯初上的时候属于他们自己的年夜饭终于摆上了桌,傅黎光倒了点酒,小口小口地啜。“本来计划明天再这么做的,今天把明天的事做了,明天咱们干什么呢?”
唐逸荣也倒了点酒,跟他碰了一下,清冽的酒香飘了出来,他低头想了一会儿,说:“回我老家吧,你想回去吗?”
“好。”
第72章
因为下了飞机还要再坐好几个小时的车,所以他们买了清早的航班,傅黎光前一天喝得有点多,到了飞机上还晕晕乎乎,一路蒙头大睡。
唐逸荣坐在他身边,看起来有些难得的焦灼。他是个心态很好的人,他显露出焦灼,就说明真的有什么让他感到棘手的事情,但或许是傅黎光在睡觉,他才敢大大方方露出这种表情。临下飞机前傅黎光醒了,他又将这种表情收了起来。
唐逸荣老家这边下雪了,飞机在天上盘旋了好几圈才落地,雪花纷纷扬扬擦过舷窗,竟然是一场不算小的雪。
唐逸荣将自己的围巾给傅黎光系上,嘴里还在数落他:“给你说了这边会经常下雪的,怎么也不多穿一点。”
因为下雪,天冷路滑的,车也走得慢,缓慢地走了很久才到县城。走到小地方才觉得时光好像都停滞了,这边的变化当然也有,却并不算太大,认真辨别,还能看出十年前的痕迹。只是气派的高楼大厦看得多了,再看小县城,总会觉得这里怎么如此破败萧条。
一路人困马乏,原以为既然到了县城,就会落脚休息了,但唐逸荣并没停,傅黎光奇怪地问他:“怎么还朝前走,你姐姐不是在县城吗?”
“今天初一,大约在村里,都在祖屋吧。”唐逸荣说。
但傅黎光和唐逸荣却并没去乡下,他们停在了镇上。再准确一点说,是乡镇的那所学校门前。
学校大规模地翻修了,校门气派,朝里望去,教学楼也崭新。烫金的校名挂在校门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怎么来这儿了?”傅黎光问。
唐逸荣把车停好,朝对面示意了一下。傅黎光这才抬头望向对面。这几年乡镇拓宽马路,再加上修建人行道,马路对面的职工宿舍门前被严重压缩,再加上行道树繁茂,竟是连个车也停不下了。
唐逸荣走到傅黎光面前,说:“上去吧。”
傅黎光这会儿又很机灵了,他问唐逸荣:“所以你不是要带我回你家,是要带我来这儿,是吗?”
唐逸荣没说话,傅黎光又在后面问:“这儿怎么还在,还能进去吗?也没人管管。”
他一直絮絮叨叨不停地在说话,借此来平息自己心中那种无法抑制的仓皇,他以为自己已经把往事放下了,其实走到这里才感觉自己并没有放下,仍然心有戚戚,仍然记忆犹新。
走到一扇门前,唐逸荣终于停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门。这扇门傅黎光也曾经非常熟悉,这是他和唐逸荣曾经的宿舍。
宿舍大约换了好几批住户,看得出墙面已经粉刷过,但再怎么粉刷也粉刷不掉那种因旧而带来的老气。哪怕是粉刷一新的墙面,好像还有些泛黄似的。
宿舍依然按傅黎光记忆里的模样摆放,他站在门前,感到恍如隔世。即便十年不曾来过这里,但是进门,就好像还能看见年轻的自己和唐逸荣。
唐逸荣很紧张,他的紧张终于掩饰不住地暴露在傅黎光面前,他摸摸鼻子又搓搓手,说:“没经过你同意就带你来这里了,因为怕告诉你了,你就不愿意来了。”
傅黎光心中千头万绪,乱糟糟的一片,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茫茫然道:“没有。”
唐逸荣让他坐,傅黎光坐下了,才找回一点清明,问他:“你怎么能进来的?这不是教师宿舍吗?”
“你还记得前段时间有几天我没联系你吗?”唐逸荣问。见傅黎光点点头,他接着说:“那时候我听说这边的房子可以对外出售了,所以就赶紧跑来了。之前我也联系过很多次,只是那时候这里是学校宿舍,不允许出售。来了以后我就买下了这里,尽量按照以前的记忆翻整了一遍,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
只是什么,唐逸荣没说下去,不过傅黎光能明白。他只是想假装回到十年前,在十年前就挽回自己的错误。
老旧的家具已经被淘汰了,唐逸荣应该是买来了新的,摆在旧房子里,有种不合时宜的突兀。
“你走了以后,我回来过一次,是校长联系到我姐姐,我姐姐又打电话给我。校长说我的东西还在宿舍里没搬走,现在要把宿舍分给新来的老师了,问我那些东西到底是自己收了还是学校处理。所以我姐姐打电话给我,问我需不需要她们帮我搬。那会儿我虽然已经听说你走了,可是还是不太敢回来,听我姐姐那样说,鬼使神差地就说我会回来。”
房间里长久不曾住人,但唐逸荣打扫得很干净,只是难免还有点尘土的味道。窗外飘着细碎的雪花,雾蒙蒙的一片。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也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乏力感。
“我回来以后,发现我的东西还原模原样地放着,你的东西已经搬空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心里觉得很难受。我在你那张床的床板上坐了很久,第一次开始思考,我到底是得到了还是失去了,但你已经走了,我只能把东西都收拾出来拿回家。那应该是我第一次开始感到后悔吧,只是那会儿我还不明白那就是后悔呢。”
唐逸荣说着说着,自嘲地笑了一声,用手捂住了脸。傅黎光就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他没想过自己还会有一天回到这个地方来,真的回来了,又难免触景生情,他还是没办法说自己已经完全放下了往事。
所以傅黎光站起身,含糊道:“我去其他房间看看。”
巴掌大一个宿舍,推开门就是卧室,原本的双人床已经被淘汰了,唐逸荣买了两张新的摆在房间里,床头的书桌也换了新的,一盆绿植静静地摆在桌案上。
傅黎光忍不住说他:“这房子这么久都没人来,你还摆一盆花放在那儿,要是没人照看死了呢?”
唐逸荣摇了摇头,说:“不会的,如果你不来,我也会时常回来看看,要等到你愿意来的那天。”
傅黎光闻言不禁笑了起来:“看来是我太不矜持,你喊了我就来了,我应该多摆摆谱的。”
他高兴了,唐逸荣还是不怎么高兴,“带你来这儿我也很犹豫,我不确定你触景生情,是会讨厌我更多,还是会放下原谅我多一些,但我还是觉得,我得来,我不该把你扔在这里,我们要给往事画一个完整的句号。”
“其实触景生情,是有点不那么自在了。”傅黎光实话实说。“我当时的心情,即便是现在的我自己,其实也不能完全体会,唐逸荣,你就更不可以了。”
“我从没想过你会跑,我帮你全是出自我愿意,我同情你、钦佩你、喜欢你、欣赏你,所以我才会把你引荐给我小叔。如果我知道你其实一点也不想留在这里,我甚至可以想办法让我爸,让我小叔把你引荐给外边更好的单位。这一切原本就不需要建立在我们必须得是情侣的前提下,我们是朋友,哪怕只是舍友,我也会帮你的。我总是想这些,想你为什么要骗我,你可以不喜欢我,为什么要骗我你喜欢我呢?”
绕来绕去,这就是傅黎光心里怎么也绕不过的一个坎,即便是现在说起来,还是让他感到情绪崩溃。
唐逸荣蹲在他面前,半跪着拉着他的手握紧,低声道:“那就换我以后喜欢你,只喜欢你,可以吗,一直喜欢到你都不再喜欢我了,我还喜欢你。”
傅黎光没说好还是不好,他只对唐逸荣说:“唐逸荣,有时候我觉得一个人的感情是有限的,在你不喜欢我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所以我肯定也会比你早日停止我的喜欢。所以我虽然还是不能放下,可我依然跟你重新开始了,趁着感情消耗殆尽的那天来之前,我想先留下一点可供纪念的东西。”
唐逸荣心里感到有些痛,心口一阵缩紧。傅黎光还是那个人,就像他感受到的那样,傅黎光冷静而无望,依然极度不自信,对一切都持有伤感悲观,哪怕他看起来是个认真工作的好领导好儿子,可实际上,他还是活在一片阴影里。
这片阴影有几分是拜唐逸荣所赐,唐逸荣又为他驱赶了多少,其实唐逸荣心里一点概念也没有,他只能竭尽所能地陪着傅黎光,一直跟在他身边,才能感知他的脉搏和心跳,然后推测出他心中稀薄的对未来的渴望。
唐逸荣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说:“我不会再走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就算你不需要我,嫌我烦,但是我不能离开你了。”
傅黎光又笑了起来,说:“当然不能离开我了,一切财产不都给我了吗,离开我你就是净身出户的穷光蛋了。”
“也对,所以你得收留我,我没钱也没工作,除了你给我一口饭吃,我现在已经无处可去了。”
“是吗?没钱还浪费钱把这儿买下来,买下来也就算了,还要重新粉刷,换新家具,难道你以后会住在这儿吗?全都打水漂了。”
“不是想让你高兴吗?”
“我没有高兴,不仅看着伤心,现在伤心完了冷静下来又想到你浪费了这么多钱,还觉得生气。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我现在是家里唯一挣钱的人,我有没有作为一家之主指责你未经我允许胡乱花钱的权力?”
“你有是有,但是你这是不是独裁了,你不仅独裁还不解风情。”
“那又怎样?那你现在要升堂断案吗?要击鼓鸣冤吗?”
唐逸荣忍不住提醒他:“你把前后顺序搞反了。”瞥见傅黎光的神色,唐逸荣又赶紧问他:“好了好了,是我不对,你饿不饿,想不想吃饭。今天大年初一,这边没饭吃,我们还是得回县城找我姐姐。”
“你姐姐不是在祖屋祭祖吗?”
“我骗你的,不然你怎么肯来啊。”
“唐逸荣,你给我滚蛋!”
“好好好好,我滚我滚,你快把外套穿上,我先下楼热车。”
唐逸荣在傅黎光要杀人的目光里匆匆忙忙下楼,傅黎光也站起身穿好外套,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宿舍,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又去卫生间接了瓶水给卧室里的花浇好。
离开之前他扭头看向昏暗的卫生间,洗脸池显得有些破旧简陋了,但是傅黎光好像还能看见年轻的唐逸荣站在洗脸池前的模样。
这一次他没有冷冰冰地转头,不冷不热地伸出手。他冲傅黎光粲然一笑,像一同生活了许多年的老熟人一样,对傅黎光说:“今天天冷,路上慢点。”
大约是傅黎光在楼上耽搁的时间太长,楼下响起唐逸荣按车喇叭的声音,傅黎光眼前年轻的唐逸荣消失了,如果再准确一点说,应该是和现在的唐逸荣融合在一起。
傅黎光转身下楼,唐逸荣已经把车停在了路边,傅黎光冒着大雪奔过去,嘴里嚷嚷着“来了来了别催了”,而后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天色渐晚,大雪未停,但傅黎光终于也成为了有家可归的风雪夜归人,这样就已经很好。
第73章 番外一·审讯
唐逸荣的二姐家在县城中心,距离夫妻俩的小饭馆不过百米之遥,饭馆什么都卖,早晨做包子烧麦,中午做米线面线,店面虽然不大,但因为位置好,周围上班的人,上学的人都喜欢来这儿吃,所以生意很是不错,这些年也赚到了些钱。
自然了,这钱对傅黎光和唐逸荣来说,又不太能登得上台面了。不过这并不影响唐逸荣的姐姐对他的疼爱与照顾,连带着傅黎光也一起享受了无微不至的关怀。
唐逸荣和傅黎光风尘仆仆地赶回县城,路上给他二姐打了个电话,一进家门就已经摆了满满一桌的吃食。
“舅舅,你来啦!”唐逸荣二姐的儿子今年七岁,上小学,见着唐逸荣很亲热,唐逸荣揉揉他的脑袋,小朋友退开一步,看见了唐逸荣身边的傅黎光。
“这也是舅舅。”唐逸荣主动介绍道。
于是小朋友乖巧礼貌地说:“舅舅新年好,我是安安。”
傅黎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给他,说:“安安也新年好,压岁钱,给你的。”
唐逸荣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反倒是他的姐姐闻讯走到身边,将红包从安安手里抽出来塞还给傅黎光。
“这也太多了,不能拿不能拿。安安,快还给人家!”
于是傅黎光便望向唐逸荣,唐逸荣做主,让安安把红包收下,又说不要站在门口闹腾,这事才算完,一家人这才坐在饭桌前准备吃饭。
唐逸荣二姐家里不算大,傅黎光和唐逸荣两个人往餐桌前一坐,再加上二姐一家人,就显得满满当当的了。
唐逸荣的二姐热情地给傅黎光夹菜,说:“阿荣说啦,可能会带你回来,所以我准备了好些东西,这些都是我在家里弄的,怕你不喜欢,不合胃口,还吃得惯吗?”
唐逸荣制止了他二姐的动作,说:“姐,不要再夹了,你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反倒是傅黎光笑眯眯地对唐逸荣二姐说:“姐,好吃的,您手艺真好,唐逸荣是跟您学的做饭吧,但好像还没学到您的精髓。”
唐逸荣的姐姐好像知道傅黎光和唐逸荣之间的关系,不光知道,她还非常接受,包括她的丈夫,也都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不满的样子。傅黎光不知道唐逸荣是提前多久跟他们打了预防针,接受自己弟弟喜欢男人的事情想必都足够冲击,还要完全积极地接受认可,那就更难了。
想到这里,傅黎光看了一眼唐逸荣,唐逸荣正在低头给他挑掉菜里的花椒和辣椒。感觉到傅黎光在看自己,他抬起头也看了傅黎光一眼,然后把挑干净的一块肉放在傅黎光面前的碗碟里。
“吃吧,弄干净了。”
傅黎光低头吃着饭,唐逸荣的姐姐笑眯眯地在一旁说话:“我们阿荣还从来没有带人回过家呢,这么些年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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