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后,孙大头和冯大嘴对视了一眼,一个差点没继续抖腿,一个忍不住又擦了擦汗。
太阳落山之前,山下传来响动声,一批人马上山来了。
虞平眼睛一亮:“来了!孙大头和冯大嘴跟着我,其他的人先藏起来!”
他的亲信们捡起镰刀棍棒,躲进树丛里。虞平自己带着孙大头和冯大嘴从瞭望台下来,站在山道中间。按照他的计划,他会先吸引虞长明他们的注意力,然后他的亲信们趁机从背后偷袭,把所有人一网打尽。
不多时,虞长明领着十几个人走到山岗处。他们看见挡在路上的虞平等人,纷纷停下脚步。
虞平嘴角勾起一个笑容,高声问道:“哥,路上还顺利吗?”
虞长明平静地看着他,没有开口。
双方僵持片刻,虞平察觉到气氛不对,心中一惊,往后退了两步,手向身后的刀摸去。
虞长明带出去的众人默默放下箩筐,揭开盖子,接二连三从里面拿出兵器。
虞平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弯刀?!他们竟然人手一把锃光瓦亮的弯刀!!
虞平心中大骇,已知情势不妙。消息走漏了,对方早有准备!是哪个混蛋出卖了他?!
他来不及思考明白,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心一横,明知胜率不大,却还是决定奋力一搏,于是抽出背后的刀,下令道:“全都给我上!”
躲在林中的人未见动静,反倒是方才紧张得一塌糊涂的孙大头和冯大嘴抽出兵器,随着他一起向前冲去!
虞长明看着虞平,目光悲凉,横刀身前,准备迎战。
虞平挥起长刀,一声暴喝,用尽全力朝虞长明砍去!
虞长明神色沉着,准备举刀迎接,却在瞬间脸色大变,高声道:“小心——!”
话音未落,只听噗的一声,刀具扎进肉身,鲜血飙射!虞平的脚步迫停,手中大刀仍举在头顶。他不可思议地低头,看见沾满鲜血的镰刀从自己的胸口刺出。他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虞长明猛地上前两步,又忽然停下,竟显出几分不知所措。
穿过虞平胸口的镰刀又往前递了几分。虞平额上顿时青筋暴涨,哇得吐出一口鲜血。他缓缓回头,对上孙大头的视线。
孙大头内心本就惊恐忐忑,被虞平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瞪,吓得立刻松开刀柄,连连后退。一旁的冯大嘴见状,竟立刻接手刀柄,用力往前捅。镰刀的刀身整个没入虞平体内!
看到这一幕,虞长明闭上眼睛,眼皮不住颤抖。
虞平缓慢而僵硬地转动着眼睛,打量孙大头和冯大嘴。他脸色扭曲可怖,每说一个字,便呕出一口血来:“你们……背叛我?”
冯大嘴不敢看他的眼睛,握镰刀的手不住哆嗦,颤声低语:“你、你、你非死不可!我们不杀你,寨主放了你,你会弄死我们的!”他鼓足勇气,一声暴喝,猛地将虞平体内的镰刀拔了出来!
血肉四溅,虞平拼着最后一点力量,将本欲砍向虞长明的刀砍向那两个叛徒,然而他甚至连握住刀的力气都没有,便抽搐着倒下。
整个世界仿佛凝固。
良久,孙大头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指着地上已成尸体的虞平磕磕巴巴道:“你,你意图谋害寨主,我、我们岂能容你作乱?我们当为山寨除害!义不、不容辞!”
虞长明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对面的孙大头和冯大嘴。
虞平到死也不会想到,昨日便是他这两位亲信向虞长明告的密。这二人往日对他再三逢迎,陪他一起痛骂虞长明的种种不是。可当虞平要起事的时候,头一个吓得屁滚尿流的也是他们。他们让虞平相信自己能取代虞长明,可却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虞平。
他们非但不相信虞平能潦草成事,他们还比任何人都想要虞平死。这两年来,虞长明因当初害得虞平家破人亡落草为寇,对他所做诸事再三包容。万一此事过后,虞长明又一次放过虞平,那时候虞平是绝不会放过他们的。
山中鸦雀鸣叫,风声呼啸,树叶沙沙作响,却营造出一种异样的宁静。
没有人开口,也没有人走动,人们在夕阳中凝固,甚至连呼吸也不敢大声。
良久,虞长明缓缓向前走去。
他走到心虚地低着头的孙大头和冯大嘴面前,两人浑身紧绷,生怕自己会因虞平之死受到怪罪。可他们却听见虞长明平静地开口,对他们说:“谢谢。”
两人愣住,片刻后,终于敢将头抬起来。
虞长明垂眼,看脚边的虞平。虞平仍睁着双眼,死不瞑目。于是他蹲下身,轻轻将虞平的眼皮盖上。
孙大头颤声解释:“我是怕他伤到寨主,为了保护寨主,不得不……”
虞长明打断他:“我知道,他是被我害死的。”
孙大头不解地住嘴。
虞长明低声道:“全部拿下。”
他身后持刀众人立刻四散开,跑进树丛,将埋伏在那里的人全部押解出来。亦有两人上前,按住孙大头和冯大嘴。
孙大头和冯大嘴大惊,连忙道:“寨主?!寨主,是我们告诉你的消息,我们杀他也是为了保护你啊!你抓我们干什么?”
虞平无波无澜道:“无辜不无辜,我自会查证。从今日起,我会好好整顿长明寨。”
他松开地上已经僵硬的虞平,站起身,领着众人大步肃杀地向山上走去。
=====
转眼到了秋收时节。这是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候,人们辛勤地收割着地里成熟的庄稼,完全忘却了劳累。
黄昏时,农夫们还在田里干活,孩子们在田埂上疯跑玩耍。女人们从屋里出来,催促男人和孩子回家吃饭。
在妻子的帮忙下,农夫加快速度干完最后的活,背起竹篓,抱起顽皮的孩子,跟着妻子往回家的方向走。
“今天晚上吃什么?”
“你昨天不是打了只鼬吗?今天我把鼬肉用荷叶包着烤了,还煮了一锅面。”
“啊,我好像已经闻到烤肉的香味了!我好饿,咱们走快点吧。”
夕阳斜下,将人们的影子拉得修长。农户们的身影没入一间间房屋之中。田野归于安详。
忽然,远处漫起一阵尘土,伴随着隆隆的响声,逐渐向村庄卷来。尘烟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响。
田地里仍蹲着最后一个还没干完活儿的农夫。他听到声响,茫然地起身观望。
滚滚烟尘袭到跟前,逐渐散去。农夫终于看清,那是一群手持刀枪棍棒的人急速奔跑时带起来的尘土。
农夫勃然色变,转身往村庄跑,一边跑,一边撕心裂肺地大喊:“山贼来了!!山贼来了!!!”
他跑得太急,被路边的石子绊住,扑倒在地。顾不上手脚的疼痛,他急急忙忙跳起来还想跑,可惜已迟了。一把大刀从他的背后砍来,刀刃扎进他的脖子,鲜血瞬间飙了数尺高!农户浑身抽搐着倒下,双眼渐渐失去了光芒。
持刀的男子是个五大三粗壮汉。他一脚踩住农户尸体,手腕一提,拔出卡在农夫骨头间的大刀。农户的血喷了他一脸,他不以为意地抹了一把,领着身后众人继续往村庄里走。
不片刻,村庄里传来人们惊恐的呼喊声。
“是屠狼寨,屠狼寨来了!!”
“救命啊!!”
“快……逃……”
呼喊声、惨叫声由轻至响,又由响至轻,最终再度归于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村庄中烧起一把火,蔓延开来,与晚霞相连。
天地间一片血色。
第24章 招安
“唧唧,唧唧。”
州府大院里,一个肥头大男的中年男子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手里攥着一把白米,冲着一只长尾鸡学它的叫声,想把它吸引过来。
那长尾鸡羽毛棕黄,头生白冠,尾长足有一米,雄赳赳,气昂昂,生得极漂亮。它亦极骄傲,无论男子如何使出浑身解数引诱它,它都在远处晃悠,不肯过去。
男子很有耐心,一点点朝那珍禽腾挪过去,它若避开,他再过去,誓要接近珍禽,一亲芳泽。
追逐游戏玩了一会儿,那长尾鸡也不知是饿了,还是懒怠了,男子慢慢腾挪接近的时候,它没再躲开。
眼瞅着珍禽已近在咫尺,中年男子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想摸一摸珍禽的羽毛……
“州牧!宋州牧!”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男子风风火火跑进院子。
长尾鸡受到惊吓,立刻煽动翅膀跳上枝头,唧唧乱叫。
眼瞅着方才就差一点就能摸到鸟毛了,被人搅黄,州牧宋仁透勃然大怒,把手里的白米朝八字胡甩过去:“叫什么叫!鸟都让你吓跑了!”
八字胡乃是宋仁透手下的主簿官员钱青。他正张着嘴要说话,一把白米劈头盖脸砸过来,数颗进了他的嘴,直接滑进喉咙。他被呛住,连声咳嗽起来。
宋仁透见他咳得满脸通红,啧了几声,没好气地问道:“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钱青缓过气来,道:“州牧,不好了,永宁乡的黑水村,被屠狼寨给屠了!”
宋仁透惊道:“什么?又有山贼屠村?那些山贼疯了吧?!都是去年那什么……什么寨带坏了风气!”
“……去年屠村的也是屠狼寨。”
“啊?”宋仁透一愣,“好吧。又是他们!!混账东西!!”
顿了片刻,忽然想起什么:“不对啊,屠狼寨我记得。不是半年前就已经派厢兵把他们给剿了吗?难道剿的是另外一个山寨?”
“……”
钱青无语:“是他们没错。可是半年前我们剿匪失败了啊。厢兵死伤上百人,最后只能放弃了。州牧你都忘了吗……”
宋仁透:“……”
他有点晕头转向的,脑子里还想着长尾鸡漂亮的尾巴毛。过了好半天他醒悟了,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一脸茫然地问钱青:“那现在怎么办?”
钱青:“……”
一炷香后,州府的幕僚全部集结,在大堂里围了一桌。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
“那屠狼寨实在太可恨了,再任由他们放肆下去,农户都快让他们杀完了!”
“不止屠狼寨,还有那长明寨也十分可恨!他们四处招募百姓,前阵子又有一村的百姓去投奔他们。再下去,没被屠狼寨杀完的老百姓都被长明寨收完了!”
“除了他们,还有许多小山寨也很可恶。他们东偷西抢,骚扰农户,把农户都给赶跑了。好多农户受不了骚扰,居然也跟着进山当贼去了!”
众人群情激昂地声讨山贼,最后得出一致的结论——山贼之祸,非治不可。
于是人们齐刷刷把目光投向宋仁透:“宋州牧,赶紧治理山贼吧!!”
宋仁透被整齐的目光吓了一跳,忙道:“治,当然要治。赶紧派兵去剿匪啊。”
马上有人反对:“剿不了。这几年剿了几次匪,次次大败,厢兵被杀无数。以前厢兵比山贼多都剿不了,现在那几个大寨子人数都已经多过厢兵了,还怎么剿?万一厢兵全军覆没,连保卫州府的人都没了!”
当年太祖开朝时,为防止地方割据,兵权收归朝廷,地方官府不得拥兵。州府手里只有一千厢兵可以调动。可厢兵不是正规军,农忙时间要在田里干活,农闲时才来服役,疏于训练,根本没多少战斗力。他们去剿匪,若是剿人少的小寨子,山贼们往大山里一躲,根本找不出来;若是剿人多的大寨子,那更不行,山贼们熟悉山中地形,早早设下各种埋伏和陷阱,双方刚一交战,山贼就把厢兵杀的落花流水,毫无还手之力。这几年剿匪,剿得厢兵越来越少,山贼反倒越剿越多了。
宋仁透一脸呆滞:“不能剿匪,那要怎么治理?”
钱青思忖片刻,道:“眼下之计,唯有招安了。”
此言一出,数人反对。
“招安?不行!那些山贼犯下滔天罪恶,必须惩戒,一旦予以招安,这天下岂还有法理可言?!”
“对!屠狼寨屠杀数百村民,怎么能放过他们呢?我们应该从百姓中征调兵员服役,继续剿匪,必须把他们灭了!”
宋仁透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争吵,打算等他们吵出一个统一的意见再说。他不是很喜欢管这些破事,只喜欢逗弄珍禽。他来这里当官,只是为了增加资历,方便以后调回京城任职。明年他的任期就满了,到时候就能拍拍屁股走人了。
这时候他身边的钱青蓦地站起来,把他吓了一跳。
钱青道:“诸位,都到这时候了,就别扯什么法理了!你们知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什么吗?是钱,是银子啊!你们看过税收账册没有?本州去年的税收比前年少三分之一,今年比去年少一半啊!为什么?因为能缴税的农户越来越少了啊!”
他大喘一口气,接着道:“农户为什么越来越少?就是山贼成祸。山贼越多,老百姓就越少,人要么被他们杀了,要么被他们收走了。再下去,明年的税收给诸位发俸银都不够了。所以山贼之祸必须最快最平稳地解决,那就没有比招安更好的方法!”
有人想反驳,钱青没给他机会,一鼓作气往下说:“招安有很多好处,一来体现了州牧的仁慈,山贼和百姓感念恩德,就不会再作乱了;二来,如果我们执意剿匪,一定会劳民伤财,最后即便把匪剿没了,老百姓也会死伤惨重。可招安山贼,给山贼一些优惠,让他们回来继续做农户,我们还能继续收他们的税。这是一箭双雕。”
“还有第三点。像屠狼寨这种山贼,他们武力高强。远比厢兵能打。我们把他们招安回来,直接把他们整编成厢兵,州府就多了一支强悍的队伍。到时候再有别的山贼敢做乱,派他们去讨伐不就行了吗?这是一箭三雕啊!”
他条条陈述,有理有据,说服了不少人。反对者逐渐偃旗息鼓。
然而桌上仍有一人出言反对:“你说的这三点,只有第二点还算占理,其余两点并不成立。若真对那些山贼予以招安,必将后患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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