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死了死了,过年回去没好日子了!哎!小谢呀,你多少名啊?”
“啊,我……”谢流水欲言又止。
胖子和瘦子看他这犹犹豫豫的模样,猜他考的不好,嘴上立时出言安慰,心中又暗暗有一些庆幸,想来谢流水是排在最后一张榜纸上,吊车尾了。
有点可怜。
胖子赶紧拍了拍他:“没关系没关系,你初来乍到,有些不适应,很正常的,你跟你娘说一说,过完年回来再努力嘛!”
“是啊,而且师傅对练不好的孩子会格外关照,一次小失败,你不必太往心里……”
瘦子说到一半,看到了第一张榜纸,瞬间,噤了声。
红纸上,第一名,赫然写着三个字:
谢、流、水。
胖子和瘦子转头,神色严厉,眼中冒火,死死锁定小谢:
“不是说没练吗!”
“不是说没背吗!”
“谢流水,你好贱啊!看打!”
小谢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疑惑不解,他确实没练,也没背,不知道为什么,就考了第一,真奇怪。
“鬼信啊!”胖子大叫,“轻功那么难,如何起跳,如何点地,如何缓住身形,不练怎么会!”
小谢缩了缩肩,他也不记得那么多技巧,只要把他放在高处,纵身一跃,丹田自会源源不断涌出真气,充盈全身,之后,就会如燕儿一般轻……
“师傅发的心法剑诀,厚厚一大本!你一个字没背怎么考!”
小谢低下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从小到大,就不知道“背诵”是怎么样的情况,一本书只要打开,他看过一眼,就一定会记住,不仅能记住书上的字,连书页的模样都会刻在脑海中,想要的时候,那本书就会浮现在脑中,打开,然后开始抄写。
“我……我真的没有……”
“啊,是啊,我真的没有练。”胖子捧着他的大圆脸,“可是我真的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一点都没有练,我轻功就是这么好,啊,真的好苦恼哦!”
“是啊是啊!我一点都没有背什么心法,厚厚的,我就看了一遍!”瘦子眯着小眼睛,卖力表演,“可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莫名其妙就都记住了,一考全都会!啊呀我真的不想考什么第一名,可是一不小心,咦,就考到了,好奇怪呀,真的想不通呢!”
小谢:“……”
楚行云拍了拍谢少年,只有他知道,谢流水没有说谎,这不能怪他,谁让他的小谢这么天才。
可眼前的天才小谢,并没有像楚行云想的那样,睥睨众生,笑傲天下。他甚至都没察觉到自己的过人之处,只是时常觉得有点奇怪,在别的习武者眼中,很难打很难练的招,在他眼中,都太过简单,似乎一抬脚就能登天,轻松到……他觉得有点害怕。
自己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这样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小谢不敢过分表露出来,时常观察别人都是怎么练武的,记住他们的样子,轮到自己的时候,他也学着做出一些错误的样子,努力让自己跟别人一样。
楚小云呆愣了一会儿,别的孩子都在努力变强,小谢就在那笨拙地变弱……
傻瓜。
楚行云飘过去,想抱一抱他,眼前这只小谢只有十一岁,矮矮的,还不到他胸口,一把就能拎起来。谢十一没有谢十七的俊朗,也没有谢二十七的神秘。他有点呆,有点内向,还有点敏感,不怎么说话,经常低着头,坐在树上神游,除了胖子和瘦子,也没有别的玩伴。
楚行云看着眼前这只安静的谢乖乖,很难想象,十五年之后,这孩子就会变的格外风骚,张口云云,闭口楚楚,时不时脑中还要回放龙阳十八式……
这一天,山庄里又在练武,白发白须白眉毛的老者立在上头,道:“鱼班到齐了,牛班……也到了,鸟班!鸟班何在!”
“师傅!我们来了!”
胖鸿鹄、瘦燕雀、谢鹌鹑,跑了过来。
“好,现在开始练武,今日练你们的握力,每人发一个铁球!看为师的。”白眉师傅手握铁球,五指一并,一松,一颗铁球化作齑粉,纷扬而落。
孩子们瞠目结舌,大呼厉害,兴致勃勃地拿着铁球,使出吃奶的劲,才握出一点裂缝。
“谢鹌鹑!过来——”
小谢拿着铁球,走到师傅身边。
“你握一下铁球。”
谢流水咬牙皱眉,憋红了脸,张开手,铁球好端端的,一点裂痕也没有。
白眉师傅笑了一声:“你在为师面前还要装?”
“徒儿不敢。”
“拿出真本事来。”
“是。”谢流水运功于掌,一握,五指微张,露出满手齑粉。
春野里,绿蒿摇曳,茵茵一片。白眉师傅欣慰地点点头,他又拿出一粒铁球,握在手中,另一手挥袖一捏,捉住了一只蝴蝶。
谢流水看着,师傅将那只小蝴蝶置于铁球之上,他开口想阻拦,已来不及,师傅用力一握——
手张开,蝴蝶翩飞而起,铁球碎作齑粉。
小谢瞠目结舌。
白眉师傅拍拍他的肩:“武学武学,学无止境,好了,小鹌鹑,回去练功吧。”
小谢接过这只小蝴蝶,飞一般跑去练习。
白眉师傅拈须微笑,寻常孩子练武,第一要学积极上进,第二才学更快更强。
可这孩子天生十阳,百年难遇,第一招就该学静心养性,第二招学收放自如,学完这两招,他就可以出师了,没人教的了他,能走多远,全看他自己。
白眉师傅看着小谢远去的背影,慈祥地笑着,想来,是对他寄予厚望,觉得他这个徒儿能走很远很远。
楚行云站在一旁,心中有点愧疚,这位老者一定没有想到,他最得意的弟子,只走到十七岁,就转手把一身十阳送人了……
还发誓再不握剑。
“楚楚,楚行云?”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彻耳畔。
“你再不醒来我可要吻你了,真的吻了,云云……”
楚行云倏地睁开眼,看到一只谢二十七,靠得极近,几乎贴在他眼皮子底下。楚小魂一手拍开他,飘起来环顾四周。
太阳重新悬在空中,到处光明一片,能很清楚地看见四处是拍散的船只碎片,木块、白帆浸了水,孤苦伶仃地漂泊着。
谢流水拉起楚燕,从破烂船里迈出来,肖虹和孙师爷全身是水,从船头走出。
一片破败,船只四分五裂,没有一条船是完好的。
“喂——有人吗!还活着吗——”
“喊什么!没死呢!”
楚行云寻声望去,顾家的船也烂了,从船上相继走下顾三少顾晏廷,顾二少顾晟霆,还有乔装打扮的顾雪堂,背着一具眼熟的身体。他身后跟了一男一女,不知道是谁。
各家人走到岛上,按照地图,他们此时已到秘境外围了。
几波人马疲惫不堪,脸色都不好看。他们本来打算在秘境外围做一个大营地,好接应深入秘境的人,很多掌权的领头人并不准备进秘境。可如今船翻了,彻底断了他们回头的路。
局中各家互相碰头,面面相觑,人人沉默。
往日江湖里尔虞我诈,你死我活,可真正到了荒芜诡异的秘境边缘,反而不知道做什么好。
“既然,大伙都走到今天这一步,回头是不可能回头了。”顾晟霆发话,“那我们就好好合作吧。秘境已经到了,之后的路,我记得是在穷奇玉里,齐家,你是不是该带路了?”
齐天箓笑眯眯地走出来,身上的狐皮翎毛全湿了,活像只海獭,手里捏着一块穷奇玉,一招手,跟上十来名幸存的手下,往丛林里迈进。
顾家、宋家、赵家跟着他走了。
王家、韩家两队人盯着肖虹看。
薛家两幅绣锦,一幅入口,另一幅就是接下来的路。
也就是说,走完这两段,薛家就再没有筹码了。后面的路在展连、韩清漪手里,出口的绣锦画则在楚行云手中。
换言之,如果薛家要想笑到最后,差不多该在接下来的路里下手。
肖虹笑了一声,拿眼看着林青轩:“启程吧。”
谢流水领队行进,脚程很快,不一会儿,便跟上了齐家他们。楚行云则自由自在地飘在半空中,他往上蹿去,想俯瞰全岛,冒出头来一看,吓了一跳,这个岛太大了!一眼竟然望不到头,陆面延伸至天边。
“谢流水。”楚行云扯了扯牵魂丝,“不太妙啊,这个岛……有一个省那么大吧?这样一直走下去,走到猴年马月?”
“你放心,包裹不都带着吗?食物、水、火种都有。够我们撑十天以上。而且这个岛这么大,自然有水有吃的。”
楚行云心里不安,包裹是都带着,可最后能不能分得到东西,还是个问题。楚小魂趁此往前飘去,想看看齐家顾家都带了些什么,万一有好东西,可以偷几个来。
楚小偷溜过去,正看到顾雪堂,背着自己的尸体,竟在狠狠敲他的脑袋……
第五十九回 入秘境3
楚小魂飘在顾雪堂身旁,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头被顾雪堂打得歪来扭去。
这人怎么能这样?
楚小云有些愤恨, 在顾堂主面前挥了几拳,皆穿透而过,他颇不甘心地溜回去。
“怎么了,云云?哦, 你是不是飘累了?要不要到我怀里来补点水气?”
楚行云摆手:“我想尽快回到原身里去, 你……”
“啊——”
话还没说完,忽听队伍里发出一声尖叫,楚行云一愣,这好像是王宣史的声音?
他穿透人群,往后方走去, 看到王宣史坐倒在地上, 展连追上来,皱眉道:
“你怎么回事!嚷什么嚷!”
他上去一把将王宣史拽起来, 小王瑟瑟发抖, 躲在展连身后, 向西北方一指:
“那……那里有东西盯着我!”
展连松开他, 提着银刀, 拨开一人高的灌木, 低头一看,湿泥地上只有腐烂的落叶。
“大白天的,你别自己吓自己!”展连转头对众人一拱手, “没事没事, 各位继续往前, 我家少爷有些累,一时看错了眼。”
慎重起见,楚行云也钻进灌木里,上下左右,仔细检查,忽然,在灌木之后,他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泥印子……
“谢流水,这林子恐怕不妙,这里有一个……脚印。”
“什么样的脚印,蹄印还是爪印?”
“不……都不是。”
楚行云看着眼前的泥印,紧锁眉头:
“是一个……像人的掌印。”
这处丛林有些大,两支队伍轻功快走,走到傍晚才走出去。楚行云观察四周,这里雨水丰沛,湿气很重。草木生的高大,寻常低矮的灌木都比人还高,一颗颗苍古老树缠满了藤条,像挂满毒蛇的绿柱子,顶天立地。
“今日就到这吧,休息一晚,我们明日再翻山。”
齐天箓领着众人行至山脚,停下歇息,各家支起帐篷,准备过夜。
眼前横亘着一处大山,并不是光秃秃的一座,而是连绵一片,楚行云看了心有不安,就是在外边,荒无人烟的万里深山里到底会有什么,谁也说不清楚,更何况,这里是与世隔绝的秘境。
天色渐暗,晚霞给黑龙般山脊勾出一条金边,几群人支锅烧饭,炊烟袅袅。
夜半三更,顾雪堂呆在自己的帐篷里,一夜未眠,他睁大眼睛,盯着面前的楚尸体。
当日林青轩告诉他,七日子时,则可复生,他就要看看,楚行云这死人什么时候醒?
雕鸮唳鸣,声声催耳,未知的虫蚁在林间爬动,窸窸窣窣,偶尔传来野兽的啸声,隐隐绰绰,被湿凉的夜雾吞没。
丛林里的夜,寂静也喧闹。
楚行云大摇大摆地走到顾雪堂的帐前,谢流水蹑手蹑脚地跟在后头,不敢离太近,怕被顾家的守夜人发现
两人之间的牵魂丝逐渐绷直,楚行云正要融进帐中,忽然,牵魂丝一紧,卡着了。
一条细银丝拉扯着谢楚二人,楚行云僵在帐前:“谢流水,再过来一点,我够不着!”
“再过去我就要被发现了!”小谢隐蔽气息,顶着着一头树叶,装扮成一丛小灌木,躲在山脚处观察顾家,见守夜的人转过身去,赶紧前进了几步。
牵魂丝垂下一个弯绕,楚行云蹲下身,沿着边缘进了帐篷,看见顾雪堂戴着人皮面具,睁着那双豆豆眼,正瞪着他的躯壳看。
楚小魂心中捏把汗,这堂主有病,大晚上不睡觉,看他的尸体。他手里拿着十年前谢流水留下来的半块残玉,此物承受的执念过重,以至于他灵魂出窍了都还能碰得到。
和谢流水灵魂同体时,这块玉曾被摔碎过,后来小谢心灵手巧,又把它黏牢了,此时楚行云正沿着裂缝,将残玉一块块掰碎。
魂体顾雪堂看不见,但残玉可是实体,楚小魂万分小心,见顾雪堂不睡觉,他就躲到堂主床下去掰。
掰玉附尸,楚行云觉得这主意真不错。他想回原身,第一个念头是灵魂解体,可怎么解,却想破脑子都想不出来。但换一个思路,不把这躯壳当成自己的原身,也不去想魂归的事,只把眼前这身体当成一个普通的器皿,那他作为魂体,第一个思路就是最简单的附身。
谢小魂碰得到杏花,他楚小魂碰得到残玉,只要把碎玉放在身体的几大关节处,他就能附身而上,在外人眼中,可不就是假死复生了?
楚行云握紧碎玉,伺机而动,可顾雪堂老是木头似的杵在那,让他没法下手,若贸然出击,一不注意,就会给顾堂主上演一番碎玉浮空的好戏。
“谢流水,谢流水。”楚行云心中唤道,“你去想个办法,把顾雪堂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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