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放这盆里一会儿行不行?这斧头也很脏,冲一冲,”
小行云警惕地看着他。
谢流水把装水的小盆搁在与木桶等高处:“你看,离你很近的,手一伸就拿到了,你总拎着斧头,也很累吧?”
小行云犹疑了一会,“噗通”一声,将斧头扔进那水盆里。
谢流水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把这武器缴了,水中泛起一层猩红,谢流水让小行云自己泡一会,他开始擦洗这块饮血斧,等他弄好回去,小云已在木桶里耷拉着脑袋睡着了。
谢流水把他拎出来,用大毛巾裹了,擦干,从衣柜里抽出一件白单衣,正给他套袖子,小行云迷迷糊糊醒过来,嘟囔道:
“我不要穿白的,这么单调,我要穿花的!”
“好吧,那你自己去挑一件穿。”
小行云走过去,翻箱倒柜,从柜子底抽出一套衣物:“我要穿这个!”
玫红的上衣,碧绿的裤子。
谢流水揉了揉眼睛,摁了摁眉心,在心中加了一条:小行云,审美堪忧。
他走上前,用杏花手套一把抢过那衣物,叠好,放回去,重新将白衣袖管套上小行云的胳膊,小云不满道:
“为什么!我不要穿这个!我要穿那个,那个多鲜艳!”
谢流水拍了拍他的脑袋:“好好穿白的,走,去睡觉。”
小行云拢着白衣袖,跟着谢流水走入卧房,他东瞧瞧西看看,谢小魂把他拽住,把被子盖到他身上:“别东张西望了,好好休息。”
“热!不要盖那么多!”
“夜里凉。”谢流水把被子又给他掖回去。
小行云努努嘴,勉强接受了。谢流水安顿完小云,也融进墙体中,蜷缩着睡了。
他刚一进墙,小行云就睁开双眼,抓着牵魂丝,收收收,直把谢流水“收”出来,谢流水偏头看他,小云又赶紧闭上眼睛,装着什么事也没发生。
谢小魂无可奈何,复又融回墙里,刚把眼睛闭上,牵魂丝又拼命缩短,小行云又把他给拽出来了。
谢流水转头看这小家伙到底想干嘛,小云紧紧地闭住眼,装睡,那小睫毛一颤一颤的,一看就是没睡着。等了一会,小行云也没再有什么小动作,谢流水也不追究,转回墙里。
如此进出三次,最后一次谢流水转身抱紧小行云,一把捏住他的脸:
“你玩儿我呢?”
小行云咯吱乱笑:“我睡不着。”
“睡不着闭着眼睛就睡着了。”
“你陪我说说话。”
“越说话越睡不着,明天再说。”
小行云躺在他怀里,安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张口问:
“流水君,锁我的铁锁你是怎么打开的呀?”
“讲完这个你就给我睡觉啊。”谢流水闭着眼回,“那就是个文字锁。”
“什么叫作文字锁?”
“几圈文字转一转,只能拼出特定的语句,然后锁就开了。”
“那个锁拼出的是什么?”
“一个成语,心猿意马。”
“什么叫作心猿意马?”
“嗯……就是说心绪像猿猴蹿跳,心思如野马脱缰,形容心神不定,难以控制。”
小行云喔了一声,沉默半晌,他转过来,与谢小魂面对面,唤一声:
“流水君。”
“嗯?”
“那……你这样抱着我,会不会心猿意马啊?”
“……啧,睡觉!”
小行云抿抿嘴,悄咪咪地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回的内容提要叫做初试血斧魇中杀,小桥流水有人家,所以接下来两章是初试血斧魇中杀的内容,讲小黑云的分裂史,可能会有些压抑。人格分裂是一种很罕见的病,在极端情况下才可能会变成这样,正常人生的挫折是不会得这种病的。无法接受的小可爱可跳到这一回最后一章看小桥流水有人家能接受的小可爱就继续阅读吧谢谢!^—^
第三十三回 降生记2
黄昏里,斑鸠发出“咕咕呜咕”的叫声,枯去的枝杈向天伸展着。
谢流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映入此景,他稍微动了一下,瞬间,就从树上摔下去,摔进一片迷雾里。
感觉不到一点痛,果然又在梦里,他爬起来,眼前是那一排书架,黑铁链碎成一截一截,散落一地。那些被禁锢的书本,终于得到解脱,接二连三地从书架上扑下来,落回大地。
落地时,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像墨滴进了清水,从书架底部泛开,一层层涟漪模糊了眼前,慢慢变成了一处地窖。
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
八岁的楚行云被关在这里,关了好久好久,他原本并不怕黑,还经常和村里的小孩试胆,可现在,他觉得眼前这一团浓黑令人发抖,好像里面会有什么东西……
忽然有一双手,伸出来,抓住了他。
是那个送饭的来了!
那人一边给他喂食,一边轻轻地抚摸他。
楚行云觉得浑身发毛,他不太知事,可也不是一点也不知道,他觉得恶心,想吐。可不忍着,就没有东西吃了,他好饿,饿得恨不得啃了自己的血肉。
每当这时,他就想象面前有一个垃圾桶,那人在摸垃圾桶,而自己躲在垃圾桶后面。
后来,那人想做一些更过分的事,投桃报李,楚行云便先对他做了“更过分”的事。
他看着那人的尸体,被砖头砸烂的下体血淋淋,楚行云觉得恶心,于是他突发奇想,给垃圾桶安上眼睛吧,是垃圾桶替他看见了这一幕。
岁月像流动的水,就这么淌过去,从没有回头的道理。楚行云的境况越来越糟,有时他受不了,就把所有的感受一股脑都扔进桶里,于是垃圾桶的官感越来越多,有了五官,有了四肢……渐渐地,由“它”变成了“他”。
等到进了不夜城,日子便像水扑打在石岸上,溅起白色的沫,每一滴都映着一段虐打,连成一串,成了无休无止的滔天大浪。楚行云时常被人摁着脑袋敲,撞得头破血流,莫名其妙被人摔巴掌,跪在地上爬动……每一天、每一天,旧伤好了添新伤,像横陈在海滩上的不腐尸,一浪一浪打来,永远也看不到头。
楚行云开始学着放空自己。
一开始并不顺利,他还是能感受到所有的一切,痛得恨不得死去,恨不得就此了断自己,但渐渐地,不知从何时起,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慢慢地浮出一座戏台,他从高高的台上一步步走下来,然后有另一个模糊的人影,一步步走上去……
就好像灵魂出窍了一般,他成了台下的看客,从此,那些无法忍受的痛苦,都与他无关。
这种情况在楚行云做“包子”时达到了最盛。
供人虐杀泄愤的“包子”。
很多比他们高等级的妓女、小倌,被客人欺侮惯了,便来抓他们泄愤。小行云曾被一个女人摁进水里,摁到窒息再拎出来,反复了三十四次,直到他的小脸变成酱紫色,那人又把他踢到地上,狠狠踩他,让他跪在地上,自己扇打自己……
为了熬过去,楚行云把自己的精神世界一剖为二,理智、胆识、坚忍、善良……一个人所能拥有的一切优点都集中到一边,而懦弱、恐惧、懒惰、蠢笨……所有的缺点都归入另一边。当非人的折磨来临时,就破罐子破摔,由装满缺点的“垃圾桶云”上台去承受一切,满身光亮的“全优云”则坐在台下,最大限度地保存自己,当折磨过去,再由他来接管一切,找寻生机。
虐打小行云的人都发现了这个奇怪的现象,一开始打这孩子的时候,他还一声不吭,一副宁死不屈的烈士样儿,可打了几下,就好似突然换了个人,像生出来没几天的小羊羔,睁着乌溜的眼睛,怯怯地看人,稍微举起手来作势要打他,他就立刻缩起脑袋,蜷着幼小的身体瑟瑟发抖,一些人觉得这很有趣,于是,变本加厉地打他。
宁死不屈,是讨人打的,是那种“就不信弄不服你”的打法,哭泣求饶,也是讨人打的,是那种“哭哭哭就知道哭”的打法,无论怎样,都是一样一样的。
楚行云窝在台下,手里抓满了一颗颗发光的星星,他紧紧地抱着,用双臂护着它们,像白璧怕被污染。
两手空空的小行云愣愣地站在台上,像过年时被亲戚叫出来表演的孩子,呆若木鸡,一无是处。外面的世界让他怕得要死,那些大人走过来,跟他说话,很凶地问他什么,他捂住耳朵,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答不出来,只想找一处沙堆,把头埋进去,然后世上所有的风雨,就都被挡住了。
渐渐地,大家都知道了,楚行云是个软弱的傻子,迟钝又笨拙。
孩子群里还有一个傻子,行动迟缓,有点口吃,为了与楚行云区别开,大家都叫他“蠢货”。客人拿孩子们泄愤,孩子们就拿他们俩泄愤。他们俩,泄无可泄,只能成为朋友,一起熬着。
黄昏里,红血天,残阳与老树。伤痕累累的小行云在河边洗衣服,今天有客人要求溺水刑,没人敢去,最后被推给“蠢货”,“蠢货”水性不好,小行云怕他熬不过去,就跟他换了。客人发完怨恨,心中又恢复了针尖般大的本善,于是赏了他一件新衣。
那新衣被随意扔在地上,沾了脏水,小行云高高兴兴地捡起来,冲到河边去清洗,他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衣服,摸起来软软的,说不定还是绸料子的呢,穿起来一定很精神。他兴致勃勃地洗着,全然没有察觉到有几个大孩子蹑手蹑脚地来到自己身后。
“扑通——”小行云猛地被推进小河里。
“哈哈哈哈!”
几个人高个儿站在岸上大笑,拽住他湿淋淋的脑袋,把他拎起来。小行云觉得好难受,他受不了痛,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哈哈哈哈你们看你们看,傻子又哭了,你是娘们吗?哭哭哭!”那个人说着,就扇了他一巴掌,“哭啊,你再哭啊!嘻嘻嘻!”
小行云不知道怎么办,他觉得很害怕,他总是被这些人欺负,几乎是一看到他们,身体就不自觉地打起哆嗦。
这些人将小行云拽上岸,又是一顿推搡踢打。
“哟,还有新衣服啊。”有人捞起水中绸衣,“就你这傻样,穿什么新衣服喔!”那人抽出剪刀,在衣服上比划。
“不!不要剪掉它!”小行云被摁跪在地上,他伸出手去拉那个人的裤脚,被一脚踢翻。
“你这脏手也来碰我?传染傻病啊!小心我把你剁了!”
“你想我们不剪你新衣,也可以,你吹首歌来听听。”那人递给小行云一片树叶。
小行云不会吹,但楚行云会,他站在高高的戏台上,冲楚行云挥手,想叫他上来,然而楚行云坐在下面,像是没听见似的,只是坐着,看着。
“喂,你个傻子怎么回事,跟你说话胆敢走神?找死吗!”
一阵拳打脚踢,小行云被很多个大孩子按住,跪好,被逼着一边嚼树叶,一边唱歌。
他唱得呕哑嘲哳难为听,别人就扇他巴掌,他疼,便哭,孩子们便围着他,哈哈乱笑,笑弯了腰。
笨者自寻更笨者来敬他,惨人自寻更惨的人来找乐子。
小行云嚼了十片树叶,他们终于腻了,但还是不肯把新衣还他。
“来,我们来治治你的傻病,我听老人说,生病了,就要多喝水,你这么傻,病了这么久,该喝一大堆水。”
几个孩子看着流淌的小河,拍手称好,他们把小行云的脑袋压进水里,强迫他咕咚咕咚地喝河水,喝到他撑死,肚子像要涨破了。
“哈哈哈,大家看,他像不像个水球!”
有人拍了拍他的肚子,发出西瓜熟透的“砰砰”声,那人大笑道:“你不是水性好吗?你看,你现在成了水球,水性最好不过了,哈哈哈!嘿!蠢货,过来!看看——”
“蠢货”哆哆嗦嗦地挪过来。
那人一把勾住他,像勾肩搭背的好哥们:“你看,傻子他喝水喝太多了,需要你帮忙,来,你去踩他一脚——”
“不……不不不……”
“嗳,不什么!还是不是朋友了?”
“朋……朋友?”
那人眼睛转了一转,遂说道:“当然了!虽然我老是叫你蠢货吧,可这只是个外号,有时候小打小闹,开开玩笑,你别太放在心上,人要玩得开嘛!只要你今天敢踩他一脚,证明你的胆量,你就是我们大家的朋友,怎么样?”
“蠢货”一脸迷茫,不知道怎么办。他身后有人推了他一下:“愣着干什么,踩啊,以后能跟大家一块玩呢!”
“对啊,踩他!踩他!”
“踩他!踩他!”
四周围了一圈人,呼声一片,“蠢货”一步三挪地挪到小行云身旁,小云喝了太多的水,仰躺在地上,嘴一张一张,呼吸着,像砧板上的鱼。
“蠢货”犹疑地、微微抬起脚——
小行云痛苦地抓住他的裤管,看着他,恳求他:“不……不要踩我好不好,别信他们的……你受得折磨还不够多吗?”
小行云很急,他搜肠刮肚,拼命找出理由想说服他唯一的朋友:“你……你换位思考一下,假如你是我,而我是你的话,你也不会想要我踩你的,是吧!”
“蠢货”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周围的人还在起哄,他想到,以后,他就可以成为大家的朋友了,他看着小行云,结结巴巴地说:
“可……可是,我……我永远……也……也不会是你啊。”
他对准那鼓起来的肚子,一脚踩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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