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母的脑袋朝四下摆动了一番,似乎在看,虽然她其实看不到。
她语重心长的道:“这大厅内还有别人吧,听我这个糟老太太一句劝,你们就招安吧,走一条正路,你们的父母也高兴,我是铁牛的娘,我理解为人父母的心情,哪个做娘的不想自己的儿子有出息?但是就像我家铁牛,做了强盗,我哪能开心,眼睛都哭瞎了。你们的父母,也不愿意看到你们现在这样吧。”
大厅内一时静默,谁也没法出来怼一位苍老的母亲,尤其还是李逵的母亲。
阮家三兄弟也有老娘撇在乡里,听到李母的这番话多有触动。
李逵这颗钉子也被拔掉了,梁山反对招安的刺头基本上都被搞定了。
但李逵刚被说服,就见一直没和高铭谈心的武松,此时站出来冷声道:“既然招安大势所趋,那我便离开山寨,另谋出路。”
他看出来了,大多数人都心活了,甚至包括鲁智深和史进。
如今孙小五又明确提出要招安,他也没必要待在梁山找不痛快。
但是朋友就是这样,相聚时要痛痛快快,分别时也不要拖泥带水。
朝高铭一拱手,“后会有期。”说罢,潇洒的转身。
鲁智深在后面喊了一嗓子,“兄弟——”就追了出去。
高铭见状,朝武松走去,“你既然要走,那么我送你一程,你不会拒绝吧?”
孙小五就算没正式即位,但也是实际梁山最大的头目,送武松下山合情合理。
高铭吩咐喽啰取金银来,他则跟着武松往山下走。
鲁智深着急的道:“他要走,怎么不劝他,怎么还送他?”
众人见武松这么表态,都默默的看着,且看准寨主孙小五怎么处理。
花荣担心高铭跟武松单独相处,不远不近的跟着,一直目送两人到了半山腰的断金亭。
不过他并没有走上前去,而是和鲁智深他们站在一起,离断金亭十丈左右的距离看着。
高铭和武松坐在断金亭内,跟前摆着一盘金银,这是送给武松另立山头的盘缠。
高铭心想,这些盘缠够武松喝酒吃肉,再抢个山头做大王的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能让武松离开。
高铭环顾四周,怅然道:“记得当初就是在这里,晁盖夺了王伦的寨主位置,而如今我孙小五又坐在了这里。”
武松觉得孙小五话里有话,冷声道:“我都要走了,这山寨怎么样和我再没关系,再者,我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你年纪虽轻,却是个真好汉,哪怕你动了招安的念头,我都不怪你,我不会学晁盖杀人夺取山泊。我武松不是那样的人。”
况且,他们不远处那么多人看着呢,这大片山头都是孙小五的人,他武松杀了孙小五也做不成寨主。
高铭叹道:“我知道,武都头情深义重,不是那等背信弃义之人,所以才活得格外痛苦,不是么?”
武松不瞅孙小五的眼睛,只看别处,“我一个人逍遥快活,你这话不对!我出去找个山头,仍旧喝酒吃肉。”
高铭摇头,“我不是说离开兄弟们你不快活,其实这快活不快活只在自己心里,如果心里压着石头,喝多少酒也快活不了。”
武松沉默不说话。
高铭就长长一叹,“我身上也有人命官司,了解我底细的人都清楚,我药死了我做算账伙计的布庄的掌柜的,背着人命逃亡的,但是我心里其实一点负担都没有。因为我觉得那厮活该,他欺负我。他死在我手上,我却一次都梦到过他。甚至有种感觉,如果他敢再出现,我还会杀掉他。我觉得你能理解。”
武松抬眸盯着孙小五,是的,他理解,就像他杀掉嫂子和西门庆,他没有一点后悔,如果再一次选择,他还会那么做。
高铭话锋一转,“但是,虽然一次没有梦到这个掌柜的,却常常梦到当天在屋内的另一人,是他的小孙子,我药翻掌柜的,我一不做二不休就把这个小孩子给闷死了。如果让我再来一次,我可能会放过这个孩子。”
武松拳头攥紧,咯吱作响。
“这梁山内虽然大家兄弟相称,但其实杀人不眨眼的人有很多,比如李逵,我就不信他心里有石头,而你不一样,你是负重前行的。”
在张都监家滥杀无辜,自此之后,武松的性格都变了,变得冷酷多疑,甚至有点自暴自弃。除了被张都监两面三刀刺激到之外,相信也有对玉兰等人的愧疚吧。
他杀完人之后,在墙上留下打虎武松三个字,不知道有没有缅怀他最高光的时刻的意味。
打虎之后,他是整个阳谷县人人称颂的英雄,杀了西门庆之后是为兄报仇的好汉,而张都监灭门案之后,他只是一个通缉犯,一个强盗。
武松眼神阴鸷的看向高铭,“你把话说清楚。”
高铭只是平静的道:“有机会,我想赎罪,心里那块石头太重了,我想卸下来,你呢?”
武松身体一凛,恕罪?他还有机会赎罪么?
“如果能够招安,大家就都是官军了,什么建功立业,那说得太大了,我不喜欢,但是如果能够哪怕除去一个敌人,救一个无辜的百姓,都能稍微减轻一点心里的负罪感。”
到这个时候,高铭终于明确讲出了“负罪感”三个字。
这三个字像一把利刃刺进了武松心中,没错,就是负罪感!
当初在张都监府内,他杀红了眼,等到回过神来,已经是满地尸首,但是冷静下来,他何尝没有后悔。当初杀西门庆,他只取他一个人的性命,对他的家眷一个都没有伤害,是什么时候,他变成了这样子,不管是死有余辜的,还是无辜的不相干的人,全死在了他的刀下。
他武二自诩为顶天立地的英雄,最后只能沦为一个滥杀无辜的强盗。
以前喝酒是因为高兴,现在喝酒是因为忧愁,甚至有的时候,要借助酒,他才能睡得着。
就是因为那三个字:负罪感。
高铭继续轻声劝道:“与其另外找个山头,继续做山大王虚度一生,不如趁着年轻,做些什么。有句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而不是只图自己一世快活。最重要的是,重新找个山头喝闷酒,真的会快乐吗?”
武松不言语,两腮的肌肉绷紧,看得出来,他在咬齿。
高铭道:“我之前听过你的事迹,谁没走过弯路?人生还很长,你好好考虑一下吧。我觉得招安是一次无与伦比的机会,上阵杀敌,为百姓谋福祉,重新做回一个真正的人,一个真正的英雄!”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
武松这人特别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就连孙二娘和张青那种人只要对他纳头便拜,他都引为挚交。
他人生的高光时刻就是景阳冈打死老虎,被百姓夸赞,之后沦为了强盗,听到的只有谩骂。
劝他招安之后可以赎罪,能重新做回英雄,绝对有吸引力。
武松默然,果然良久之后,起身道:“……我会认真想想的。”将盘缠推回高铭跟前,“我既然不走了,这些东西就不需要了。”
说罢,起身拎着戒刀,重新往山寨方向走去。
众人都吃惊的看着武松,更吃惊的看着孙小五。
虽然知道孙小五口才了得,但是这样太神奇了吧,他究竟跟武松说了什么,叫冷酷至极的武松都改变了主意。
高铭朝众人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寨主——”众人都来迎他,拥簇他回到了山寨。
太厉害了!孙小五,你就是我们的寨主!
该整合的都整合完了,他既有晁盖的临终遗言指定即位,又有头领们集体的支持,乃名正言顺的寨主。
“寨不可一日无主。”史进大喊一声,“带着孙军师去聚义厅,设几案和香炉,现在就让他坐第一把交椅!”
仿佛本朝开国皇帝陈桥兵变的山寨版,众人听了史进的号召,都一窝蜂的将高铭往聚义厅拥簇着。
众人把高铭带到聚义厅,也不管晁盖的尸体是不是还没凉,就热火朝天的准备上了新寨主就任典礼。
喽啰进进出出,不一会就摆好了几案,香烛纸马。
而高铭,在众人的瞩目下,坐到了晁盖曾经坐过的交椅上,成为了梁山泊新的寨主。
他看着下面一众好汉,表现得就像本朝开国皇帝陈桥兵变一般,装作为难的道:“既然晁盖哥哥遗愿和众兄弟都叫我坐这个寨主,那么我就勉为其难的坐了这第一把交椅。”
花荣站在下面看高铭,朝他递出一个鼓励的眼神,并且有点小骄傲的想,他的响云箭,说要坐第一把交椅就真的坐了上去。
秦明和孙立站在下面,有种不真实的荒唐感。
这位可是高衙内啊,竟然真的坐到了梁山头把交椅,还接受所有强盗的顶礼膜拜。
虽然早知道高铭在为这一天努力搞阴谋,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他搞成了。
“拜见寨主——”众头领,不管是之前哪个阵营的,此时都站在下面,毕恭毕敬的给高铭作揖。
包括宋江,才擦干为晁盖流的鳄鱼眼泪,就要投入到祝贺孙小五的情绪中去。
看着坐在第一把交椅上的孙小五,宋江突然冒出来一个可怕的想法。
这会不会是孙小五一开始就设计好的?
这厮可能从一开始就想招安,之所以装模作样,只是反对在其他人的带领下招安,想要招安,由他自己办。
而花荣,跟他做戏骗人罢了。
他宋江辛辛苦苦全都给孙小五做了嫁衣。
打落牙齿和血吞。
忍了。
至少孙小五还是想招安的,做嫁衣就做嫁衣吧。
高铭抬手示意大家都平身,“众兄弟们不必多礼。我孙小五既然做了寨主,就要为山寨着想,抛弃个人恩怨,全心全意的替兄弟们谋前程。近日就与张叔夜接洽招安。”
下面的头领们都看向高铭,再没有反对的声音,都接受了招安的命运。
梁山进入招安倒计时。
高铭想给自己送一面锦旗,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了,他真是太不容易了。
第80章
晁盖停灵三天后就地埋在了梁山。
丧事办完, 高铭再次把所有好汉都请到聚义厅内,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我打算给济州知府张叔夜送信去, 告诉他咱们梁山已经决定弃暗投明,再不为非作歹,请他选个吉日上山来,完成招安大事, 诸位觉得如何?会不会有点快?”
宋江一点不觉得快, 双眼几乎望穿秋水,“早晚都是招安, 不如尽快通知张知府, 可别再生变数。”
其他人的想法也差不多, 早晚都要招安,也没必要拖着。
高铭不见有人跳出来反对,满意的道:“那就这样定了。戴宗你带着我的亲笔手书, 去一趟济州府, 请张知府上山来。”
张叔夜上山之日,就是清点人头,登记造册,离开梁山之时。
所以等离开聚义厅后, 一心想招安的各个头领都忙不迭的开始收拾自家的行李, 该打包的打包, 该扔的扔。
萧让娘子觉得梁山给她购买的大穿衣镜, 照人清晰,是面难得的好镜子, 说什么也要带着,被萧让责备道:“回了山下, 一百面也买给你,这么大个东西带它做什么,不要带了!”
徐宁简直开心疯了,终于可以下山了,不枉他亲手送了晁盖一程,梁山上的一针一线,他都不会带走,永远也不想再提到这个地方。
但凡有家室的,东西都不少,但独身光棍汉们,就轻松了,带上自己的兵器,随时可以走人,什么都不用收拾。
像高铭这种什么都没带,被裹挟上山的,而且一旦回到山下就什么都有的主儿,更是一个线头都不想带走。
虽然做了寨主,但是高铭也没搬到聚义厅旁去住,还是和花荣住在一起。
宋江和吴用见怪不怪了。
其他人虽然奇怪,但是这会都忙着讨论招安的事情,也顾不得八卦寨主的私生活,只当他住惯了,不想打扰晁盖的亡灵。
这天晚上,高铭躺下后,十分清醒,根本睡不着。
他知道花荣也没睡,于是撩开幔帐找他聊天,“咱们这就要下山回东京了吧?怎么这么没有真实感?”
往事一幕幕出现在眼前,在梁山这个战场奋斗了这么久,忽然要离开,心情还真是有点复杂。
倒不是留恋,只是不敢相信,这些破事竟然真的有完结的一天。
花荣坐起来,借着微弱的月光看高铭,有些担心的想,等回到东京,真的会像秦明说得那样,高铭面对繁华城市中的莺莺燕燕们,就玩得没影了么。
“回到东京,不回孟州么?”花荣还是想和他回孟州去,他做知府,他做统制,文武配合,乐得逍遥。
“孟州现在肯定有新知府了,梁山这件事办完了,相信官家会对我有新的安排。”
花荣叹气,“你如果留在东京,就不知道我被安排到哪里去,或许我去的州府离东京很远。”
高铭虽然看不到花荣的具体表情,但是能感受他言语中的落寞,笑问:“不想和我分开?”
花荣不好意思说真话,但也不能说反话,便道:“难道你想?当初火急火燎叫我从青州去孟州的是谁?”
高铭朝花荣的方向举起手,抢答般的道:“是我!”
“知道就好。”
“所以,我要是留在东京,肯定想办法让我爹把你也留在东京,你怕什么。”高铭道:“咱们梁山都在一起,没道理回到山下,却要分开。”
花荣嘴角绽起笑容,“也是,大风大浪都过来,回到东京怎么可以分开。”
“不过,回到东京之后,咱俩就不用挤一间房了。”
想到这里,花荣心里就说不出的失望,但这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忽然觉得招安来得太快,他和高铭的感情一点进展都没有,就要下山,不禁的失望的道:“真是太好了,我也不想再住这小榻了。”
但忽然想到自己还有那天玩树梗赢来的要求没用,便对高铭道:“对了,还记得我赢了你的一个要求么?”
“唉,你居然还记的,我以为你早忘了。”高铭无奈的笑道:“说吧,你想叫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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