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铭知道这程万里,一般称为他为程太守,其实知府和太守是一个官职,可能东平府的人比较怀旧,爱用太守称呼知府。
程知府五十上下的年纪,原本是蔡京的门馆先生,颇得赏识,被任免为了东平府知府。
东平府之前的知府叫做陈文昭,就是他觉得武松杀死潘金莲和西门庆,情有可原,从轻将人发配孟州的。
但陈文昭没想到武松发配孟州,做出了惊天血案。
上面追究连带责任,把他降职调任了,换了程万里来做知府,所以这程万里和高铭一样,都是张都监血案之后,上任的的新知府。
可能是因为这点,两人之间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高铭和程万里寒暄的时候,瞟向程万里身后的一干人员,有文官,但明显也有武将,都往这边看。
两人说话间便往城门口附近走,程万里对这自己一干手下介绍高铭:“这位便是孟州的高知府。”又对高铭道:“这些便是程某麾下众将领了。来,董平,见过高知府。”
高铭就见一个一直微笑朝他这边看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年纪不超过二十五岁,容貌英俊,身材颀长,眉宇之间自有一股傲气。
听到的董平两个字,高铭就笑了,他本来还寻思,来东平府会不会碰到这个董平呢。
这不,就见着了。
董平,两个字概括:人渣。
四个字描述:衣冠禽兽。
他的事迹非常出众,虽然梁山有许多突破人类下限的好汉,但董平依然可以在他们中间脱颖而出。
他喜欢程万里的女儿,然后趁宋江来打东平府,趁火打劫,叫程万里把女儿嫁给他。
程万里推托说,等把宋江打败再说,他当面没说什么,领兵出战,结果被宋江俘获,当即表示要叛变,领兵杀回来,把除了程小姐外的程万里一家都杀了,然后带着程千金上了梁山。
可以想象程千金之后的日子。
王英虽然恶心,但好歹没直接动手杀扈三娘一家。打个比喻,就是扈三娘嫁给了灭门凶手李逵。
当然,董平比李逵配置好多了,长得好看不说,据说人也有趣,三教九流,品竹调弦无所不通。
但相信程千金是完全没感觉的,董平在她眼里就一杀父仇人,人皮禽兽。
董平脸上带着笑意,朝高铭抱拳作揖道:“小人董平,参见高知府。”
程万里笑着对高铭道:“这董平是我州兵马都监,年轻有为,啊哈哈哈——”
董平又看向程万里,“大人过爱。”
程万里又是仰头哈哈哈一阵笑,高铭忍不住斜眼看他,你这笑得也太僵硬了。
高铭这边也有样学样,将花荣让了出来,对程万里等一干人道:“这是孟州兵马统制花荣,亦是我的好友,我与他一同来拜见您,不会打扰吧。”
花荣虽然是他名义上的下属,但除非必要的场合,高铭都是把他当做平等的朋友对待。
他这是让程万里知道,花荣得和他一起做客,让程万里有个准备。
程万里看到花荣眼睛一亮,又是一阵哈哈哈哈大笑,“这般年纪便做了统制,可见是有万夫不当之勇啊!极好极好,既是高知府的朋友,如果不嫌弃,一同下榻寒舍如何。”
花荣谢过程万里,就见那董平也噙着一抹笑意朝他一拜,花荣回礼,众人才簇拥着往东平府衙去了。
程万里早备好了酒席给高铭接风,推杯换盏,酒过三巡。
有喝高的人向董平低声笑道:“就算是太尉之子来东平府,咱们大人亲自到城门迎接也太过了吧,我看,大人另有心思。”说完,瞟了董平一眼。
董平若无其事的道:“有心思也是大人的心思,与你何干,与我何干。”
话虽如此,但眼底的阴鸷却渐浓。
就算是太尉之子,程万里也不至于如此谄媚的到城门迎接,对高铭和他那个朋友百般讨好,打的什么主意,他岂能猜不到一二。
不过,走着瞧,姓程的,你女儿早晚是我的。
——
当夜,程万里安排高铭和花荣住在东平府知府后衙的一个院内。
高铭见屋内各种陈设素雅而有底蕴,除了程万里个人的审美外,确实是对他上了心的。
接下来的几天,程万里每日备酒设席,款待高铭,十分殷勤。
高铭来东平府主要是奉他爹的命,跟蔡京的心腹拉关系,现在看来关系拉得差不多了,他还有青州没去呢。
跟桌上的花荣交换了个眼色,准备一会就把行程安排告诉程万里。
当然,在东平府受了招待,他不能白吃白喝,他准备马上就说出董平是个白眼狼,品行不端的事,叫程万里早做打算,给他提个醒。
等高铭处理完孟州的事情,如果程万里还没处理董平,他就让他爹把董平流放到偏远山区去。
这时,就听程万里抢先感叹道:“诶呀,我差点忘了一件事,我近日得到一汉代的鎏金卧兽铜砚盒,如果你们想看,我便命人取来。”
从皇帝到士大夫都喜欢收集古玩,尤其赵佶登基之后,掀起了收集古代青铜器的风气。
文人们一边把玩观赏这些古代文物,一边内心不由得“渺然追唐虞之思”,怀古悲秋。一想到这件器物是古代的帝王将相使用过的,仿佛穿越了时空,灵感大发,写就文章频频抒情。
高铭不需要古玩激发创作灵感,单纯只是好奇,“那真是太好了,今日在这里得见一件汉代铜器,我也算开了眼界。”
不一会,丫鬟就回怯生生的报:“百宝阁没寻见,说是小姐拿去欣赏了。”
程万里脸一沉,“命她拿来!”说完,给高铭斟酒,一副赔不是的模样,“我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从小就聪明伶俐,熟读诗书,吟诗作赋更是不在话下。”
高铭自然知道程万里有个漂亮女儿,听程万里的意思,她的女儿还是才貌双全,不过也不奇怪,蔡京抛开人品,文化修养是极高的,能得到他的喜爱,从门馆先生做到知府,程万里肯定也是半个文学家,他能养出好女儿不奇怪。
高铭以为程万里就是随口夸夸他女儿,没想到,说着说着,就随手拿出一卷书来,“这就是小女所作的诗集,衙内看看?”
高铭感觉自己就一低头的功夫,程万里就拿出了诗集,他惊讶的想,变魔术啊这是!
明显有备而来,提前就藏在了袖中。
去别人家做客,人家拿出了自家宝贝孩子的诗集,出于礼貌,硬着头皮也得看。
高铭装作吃惊的样子,“原来令爱有这样的才华!”小心的接过诗集,随手翻到一页,见上面是一首《蝶恋花》。
暖日烘晴春未老,红杏花开,绿满江南好,几度东风吹不到,一枝梅蕊飘香早。
百尺楼台凝望杳,芳草天涯,飞絮无人扫,独倚阑干谁共笑,玉箫声断斜阳绕。
别说,作得确实不错,比高铭水平高多了。
虽然跟李清照这种女状元水准的没法比,但程万里的女儿当个市女学霸绰绰有余。
这么好的作品,高铭肯定不能自己欣赏,于是交给花荣,“你也来看看。”
花荣根本不感兴趣,“我一个武人,就不看了。”
高铭也没有强迫,倒是程万里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高铭猜大概是缺一个人夸奖,作为家长的骄傲心理少了一份满足。
高铭又随手翻了翻,这时就听丫鬟道:“小姐来了。”
就见一个窈窕的身影打外面进来,女子十五六的年纪,生得确实有十分颜色,姿色绝不在慕容贵妃和花荣他妹妹之下。而且较之两人,她还多了一份温婉的书卷气,更显得楚楚动人。
她身后的丫鬟端着一个锦盒,应该就是她爹点名要看的鎏金卧兽铜砚盒。
可能是没料到桌上会有高铭和花荣两个男人,她十分吃惊的看了父亲一眼,随即镇定的道:“父亲,您要的东西,我送来了。”说着,就要福礼下去。
这时,她瞥见高铭在看她的诗集,眉心蹙了下,但很快面如往常。
“你这孩子,如何不懂礼数。来,见过高知府和花统制。”程万里绷着脸站起来,然后拼命朝女儿使眼色。
花荣冷眼瞧程万里,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了。
他哪里是要高铭看他的古玩,分明是看他的宝贝女儿。
高铭也反应过来了,这是猝不及防的相亲。
程万里刚才肯定之前跟丫鬟打好了招呼,叫她将小姐以送东西的借口“骗”过来。
程小姐听父亲的话,给高铭和花荣一一拜过礼。
高铭和花荣也还礼,一套程序走下来,彼此算是见过面了。
程万里这才让女儿下去了,然后继续陪高铭和花荣喝酒,“我早年丧妻,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虽然十分疼爱,但也不曾娇惯她。”
言下之意,我只有一个女儿,这女儿还不娇生惯养。
高铭嗯嗯的应着,“为人父母的确辛苦,可怜天下父母心。”
“不辛苦,我这女儿其实十分善解人意,知道我一个老父亲不容易,不愿意出嫁,想躲在家照顾我几年。”
程万里是知府,一方最高长官,就算做门馆先生那会,也是蔡京的门馆先生,家里婆子丫鬟还是养得起几个的,哪需要父女互相照顾。
高铭听出来了,还是夸她女儿孝顺善良,最重要是提出了一个观点,女儿不想出嫁。
这是个很好的钩子,如果高铭有意思,只需要说一句:“那是,毕竟女大不中留啊,总要找婆家,不知可否有属意的人家了?”
这线就算搭上了。
唉,相亲套路真累啊。
但高铭既然看穿了,就不能着了程万里的道儿,程万里明显有意思招他做女婿。
事到如今,一切都清晰明朗了,他爹叫他来东平府哪里是和蔡京的心腹拉关系,分明是想结亲。难怪他爹还特意为他准备礼物,是怕他忘了,少了礼数,被未来丈人不待见。
高俅操心完儿子的事业,就操心儿子的家庭,真是一片拳拳老夫之心。
别看有些家长把自己儿子养得顽劣,却知道什么样的儿媳妇是好的,程小姐温婉可人,才貌双全,高俅应该是满意的。
但高衙内注定要让老父亲失望了。
高铭现在事业刚有起色,搁到后世,他现在还是个大二大学生,学业都没忙完呢,爱情就算了。
这年代也没有恋爱自由,得先结婚再谈恋爱,想先谈恋爱,一不小心就闹得满城丑闻。
他还是算了吧,婚姻太早了,他等找到瞅对眼的另一半再说吧。
高铭低头喝酒,仿佛没听到程万里刚才的话。
他不说话,程万里心理备受煎熬,这高衙内不是出了名的好色吗?为什么看到自己女儿却一点反应没有?没道理没反应啊。
难道是他最近做了知府,有了城府?
程万里见高铭没反应,又去看花荣,虽然高铭是知府,但他这位统制兼好友也是不错的选择,将门之后,容貌一等一的好,把女儿许配给他,女儿说不定会比许配高衙内更开心。
但是他仔细一看,花荣也没什么反应,跟高铭一样低头喝酒。
程万里心里七上八下,一会猜他俩是觉得女儿太优秀高攀不起,打了退堂鼓,一会猜他俩故意摆出这副姿态,让他们这边心焦,一会又猜他俩莫不是都有了妾室?
可是不能啊,花荣不清楚,高衙内是经过太尉确认,绝对没有妻室的。
酒桌上的三人,气氛沉默尴尬。
这样的氛围,酒是喝不下去了,过了一会,就自然散席了。
——
程莺莺坐在闺房内看书,就听丫鬟道:“老爷来了。”她抬头,见父亲绷着脸站在门口,她便让丫鬟问雪下去了,然后对父亲淡淡的道:“爹,什么事?”
“什么事?”程万里痛心疾首的道:“你明知道的,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就不能表现得热络一点,他们明显看出你的冷淡,等你走了,任我说什么,他们根本不搭茬。”
程莺莺有些恼,“爹,你把我当什么了,我怎么像你说那样,对陌生男子发笑,我做不出来,今天,以后,未来都不能。”
“现在不是在乎这些的时候,难道你想嫁给董平吗?”
提到董平,程莺莺脸色一黯,心头蒙上一层阴霾,但语气仍旧坚定,“我不会嫁给董平,但也不会做出自辱身份的事情。”说完,便低头继续看书,不搭理他爹,等于给对方下逐客令。
程万里见女儿这个态度,指着她,“你你你——”你个半晌,也没说出个囫囵话,气得转身走了。
——
高铭和花荣往自己住的院子回,花荣一边走一边道:“你也看出程知府什么意思了吧?”
“看出来了。”
花荣道:“既然你没意思,咱们一会就跟他说,明天就走吧。”
高铭想了一会,“如果他今天没这个举动,我可能真就走了,但是他现在好像很急着嫁女儿,我反倒还想待几天。”
虽然董平杀了程万里全家是在几年后,但现在有些事情变了,比如他的到来,无形中变成了催化剂,搞不好很多事情都提前了。
程万里着急嫁女儿,可能是看上他能压制董平的身份。
就是说,现在程万里已经意识到董平是个隐患。
“那你在这里吧,我先回趟老家。”花荣道。
之前不是说不回老家么,怎么改主意了?高铭纳闷的道:“怎么突然想起回老家了?”
“之前不想回去是因为我祖母要过年给我说媒,我觉得要去东平府和青州两个地方时间不足,现在你要陷在这里,正好我也得空回趟老家。”说完,花荣瞥向高铭。
高铭心想看来哪朝哪代年轻人都逃不了过年相亲的戕害,不过,怎么听着花荣这话有点赌气的意思呢。
“我没有破坏原定计划的意思。”高铭解释道:“我刚才没说清楚,程知府这么着急嫁女儿,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
“那和咱们有什么相干?”
从花荣的角度看,的确没相干,但是高铭却知道董平早晚要杀人全家,还会打开城门,放梁山的人进来抢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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