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祝汸不在,阿兔小声道:“神君一向很好的。”
小鹤刚觉着欣慰,小虎粗声粗气道:“拉倒吧!他天天蹲在咱们小殿下原先住过的宅子前头的那片树林里发呆,都发了这么多年的呆了,成了老狗,还在发呆呢!”
“啊?”小鹤歪歪脖子,不甚了解。
阿兔跳起来就去打小虎:“你怎么知道?!”
小虎立马闪开:“我,我看你去人间,怕你,怕你被欺负!我就去看看……”
“你跟踪我!!”阿兔冲过去,揪住小虎的尾巴就打,“让你跟踪我!让你跟踪我!”
室内嬉嬉闹闹地又玩成一团。
背对他们站在窗下,祝汸听了他们的话,低垂着脑袋,脚边草丛中,小田田高兴地爬来爬去,小白围着她打转。
零落几朵开败的花,被风一吹,散了。
人间的狗寿命有限,他们回到澹澹宫的日子渐久,祝汸虽不闻不问,却也知道,蠢狗一定已经死了且再度投胎去了。他也知道,阿兔与小虎一定又偷偷去看了。
不过他才不会去问呢!
他近来正极力教小田田说话,小田田不仅淘气,还娇气,还很聪慧,就是不肯开口说话,只喜欢哭,稍不如意便哭。小鹤也终于想起来,元无宫才是她的家,想要回去看看。
祝汸问她:“去了还来不来?”
小鹤一愣:“我为何不来?我喜欢小公主!我要照顾小公主的呀!”
祝汸便道:“别对你那哥哥姐姐提起我们小公主。”
小鹤傻眼:“尊上,这是为何啊?我们小公主这般漂亮,不该让所有人都瞧瞧吗!”
祝汸胡诌:“小孩儿得藏着,才能健健康康长大。”
事涉小田田的健康,小鹤立马捂住嘴,点头发誓,瓮声瓮气:“尊上,您放心,我绝不会说的!”
谁料,小鹤回去元无宫的当天夜里,小田田便开始再出问题。
原本极喜爱在地上爬来爬去,跟小白比到底谁快,劲十足的小娃娃突然躺在床上没了声息。这些日子祝汸那好不容易放下些的心,再度高高吊起,慌张抱着小田田坐起身,阿兔也火速去将小鹤又带了回来。
却再没了用,小鹤明明刚从元无宫回来,身上元无宫即开曜的气息再浓厚不够,也压根不够。
寝殿内瞬间变得格外寂静,寂静是那样纤细脆弱,谁也不敢说话,生怕弄断它。
祝汸低头看那张小脸,脾气极大,也爱哭,还霸道,难得甜甜笑一回便格外珍贵。
但不论哭还是笑,抑或发脾气,都是他心目中最为漂亮可爱的小公主。
如今却悄无声息。
祝汸将脸贴住小田田的脸,仅是须臾,他抱着小田田下了榻。
他一次次地暗自祈祷的事儿,终究还是发生了。
他还是不能完全相信庭归神君的话,也依然很讨厌开曜老家伙。
但他的女儿,的确不能离开那个老家伙。
这阵子,每晚,小田田都哭着在找那只大白狗,根本忘不掉。祝汸甚至怀疑,她迟迟不说话,也是这个原因,她在以此抗议。
趁夜,他们再去人间。
他们回到澹澹宫近一个月,人间二十多年已过,到时,人间也是夜里。
几乎是下意识地,祝汸便落至广陵郡,甚至还是原先那座宅子前。与二十多年前似乎并没有太大差别,依然无人居住,那片树林也依然在,正是初夏,夜风缱绻,树叶沙沙作响。
又是刚下过雨,空气湿润,身边池塘里甚至有蛙鸣声。
蛙鸣声惊醒祝汸,他低头看依然没有精神的小田田,无奈道:“看来,他不在广陵郡。”他转身,“走吧,去旁的郡县瞧瞧。”
快要走时,小田田虚弱地睁开眼睛,忽然伸出胖胖的手指,指了个方向,“啊”了一声。
祝汸精神一振,立马问她:“宝贝说什么?那里有什么?”
“啊!啊!”小田田小手再指。
祝汸惊喜地回头看阿兔与小虎:“果然来了人间便又好了,不知那处又有什么?”
祝汸说着便急急上前。
阿兔与小虎对视一眼,一同摸摸鼻子,他们知道那是什么。
祝汸已经顺着小田田的手指找到地方,仔细看,祝汸一愣,竟是块小巧的墓碑。
“啊!”小田田甚至在他怀里动了动,祝汸欣喜不已,正要与她说话,她伸手指墓碑,“大白!”
………………
祝汸的喜悦全被酸没了。
他的小宝贝总算开口说话,说出的却是这两个字,头一个喊的人,既然也是那个老家伙。
祝汸酸酸地瞥了眼那墓碑,回头看阿兔与小虎。
狗总不能给自己立碑。
阿兔“咳”了声,小声道:“大白整日就在这儿守着,死也是死在这里的,这是他最喜欢的地方……虽说神君就是渡个劫,有无数的身份,轮回数次,生死也是数次,本无所谓,我瞧着觉着有些不忍,就,就——”
小虎接口:“我们俩就帮大白给埋了,再给立了块碑…………”
祝汸冷笑:“不得了啊!一家四口,如今三个全都不把我给当回事了!干什么都瞒着我!”
阿兔与小虎吓得赶紧摆手:“不是不是,小殿下,小殿下……”
祝汸回身就走,小田田还要指着墓碑:“大白!啊!”
祝汸伸手点点她的额头:“小没良心的!”
她还笑,甚至笑中还有讨好,祝汸看着熟悉的脸又觉着怪怪的,开曜老家伙若是来讨好他,也会笑成这般?
小田田又软软开口:“不,生气!”
祝汸气笑,再点点她:“你会说话,却一直不肯说,非得见了你的大白才肯说!你坏不坏?”
小田田的身子还是很虚弱,靠在祝汸怀里朝他乖乖笑。
祝汸还如何再气得来?
他叹了口气,腾空而去,小虎追问:“小殿下您去哪里!”
祝汸没好气:“给她找大白去啊!”
“啊!”小田田附和,“大白!”
小虎头上顶着小白,拉上阿兔也要立即走,小鹤站在原地“一二三四五”地数着数,方才帝尊把她给忘记了!不是应该一家五口吗?浑然忘记自己到底是哪宫的鹤,阿兔赶忙拽上她,一同上了云端。
祝汸也不知小田田对她“娘”到底有多强的感应,飘在空中问她在哪个郡县,她迷迷糊糊也指不出,祝汸猜测兴许到了地方,她才能分辨出方向。
好就好在,好歹她还是能感应出她“娘”的。
这一回,他们自南往北走,运气不错,在山南郡上空时,小田田的眼睛再度睁开,且她脑门上的白色小角角还冒了出来,她伸出肉肉的小手扒住祝汸的手臂,双眼在夜色中脉脉生光,祝汸便知道了,问她:“喜欢这儿?”
小田田嘴角一翘:“大白!”
讨厌归讨厌开曜,祝汸还是立马被她逗笑了。
他将小田田举高一些,贴贴她的脸,笑道:“好,带你去见你的大白!”
他回身,笑看阿兔他们:“我们下去。”
他们落在一条山道上。
山南郡离京城极远,山极多。是个贫困的地方,该郡的居住人口甚至也不多,山虽多,却又大多险峻,许多高山甚少有人深入,他们此时所在的山道,大约便是如此。
说是山道,一看便知,很少有人来,歪歪扭扭的,甚至不成道,布满枯草与掉落的枯树枝。
小鹤从他手中接过小田田抱着,他上前探了探,不明所以,小田田不会弄错,那这大半夜的,在这儿,除了他们,一个人也没有,开曜老家伙这辈子又投成啥了啊?!
总不会投胎成了一棵树吧。
他还真的仰头看了看那些巨大且粗壮、繁茂的树,怕是已在此处生长许多年。
阿兔提议:“我去山上瞧瞧吧,看还有什么?”
小虎点头:“我去山下看看!”
祝汸赞同,正要应下,忽听小田田兴奋大叫:“大白!”
祝汸吓了一跳,却也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声,他赶紧回身看去。
身后是通往山顶的路,自也布满高树,月光下,地面被树影遮得严严实实。
却有人掀开厚重树叶,拨开层层树影,攀爬着跳了出来。
漏出的月光里,祝汸对上一双清凌眼眸。
第20章 被我“羞辱”过的贫穷宰相竟然想要以身相许我·二
在祝汸很小很小,才五岁时, 他第一次见到开曜神君。
那天, 仙乐声中, 开曜带领其余神君飘然而至, 他们要打散他的父亲们, 要杀他父亲,要带他父皇回天庭。小小的他听到他们说的话,看到他们的举动,明白了他们的目的,恨极了这些开口闭口都是“天道”道貌岸然的神君们,尤其那个作为领头人的开曜神君。
往后,一恨就是两千多年。
只是即便两千多年已过去,祝汸也无法忘记初见开曜时。
他仰头看去, 白衣神仙站在云端,身披淡淡金光, 投向他们的目光, 悲悯、冷漠、清澈。
小小个子的他当时并不能看懂开曜的眼神,他只是心中在想,原来世上有人和他的父亲长得一样好看啊!
他所认识的开曜,已在世不知多少年, 就连庭归神君也不知道开曜的年纪, 更未曾见过开曜的其他模样,甚至谁也不知开曜的本体到底是什么。
他们都说,开曜似乎生来就是这个模样。
祝汸不喜欢开曜, 经常背地里骂他。
听了他们的话,祝汸很不服气,难道开曜老家伙就没个小屁孩的时候?就没有哭哭啼啼瞎胡闹的时候?生来就是那副倒霉催惹人厌的面无表情?
毕竟是他最大的敌人,他也曾暗自想过,开曜老家伙小时候,抑或少年时候,不知又是何等模样?
此时他知道老家伙的少年时候会是什么模样了。
就是月下少年的模样。
从树叶后跳出来的人手一松,树叶再度遮住月光,方才漏出的那些月光却又似乎被盛进他的双眼中,眸子明亮澄澈。
祝汸看着他,双眼微眯。
祝汸是龙,夜里自也能看得清楚。他穿着一身粗布短褐,脚上是草鞋,身上还背着只背篓,生得高,却又无比清瘦,面上尚有年龄留下难掩的青涩,瞧起来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模样。
祝汸暗想,这就是这辈子的开曜老家伙?
他的投胎可真是奇奇怪怪。
祝汸还没想明白,他已迅速收回视线,不再多看,作势要走。
小鹤却抱着小田田越过祝汸冲上前,挡在他面前,兴奋得一时都忘了说话。
祝汸亲眼所见,那人眉头轻微一蹙,似有不耐。
小田田则是高兴得直接大喊:“大白!”她圆溜溜的眼睛直直盯着他看。
那人眉头蹙得更紧,祝汸手握拳头,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好歹是当娘的,孩子叫几声,这也蹙眉?!
祝汸正要上前揍他,他竟伸手到背篓里翻了翻,翻出支野花,面无表情地递给小田田。
小田田的双眼“咻”地变得更亮,她的小胖手将野花攥得紧紧的,高兴再叫:“大白!大白!”
他扯扯嘴角,也未在意这童言,再未多看他们一眼,绕过小鹤就走。
田田不相信地回头看去,“大白!”,又叫了声,他头也不回,经过祝汸时,更是未曾抬头,祝汸心里便很不痛快,于祝汸而言,上回见到大白也就是不到一个月的事,呵呵,那会儿还给他在雪地里踩出名字来讨好他,送海棠花给他讨好他,翻眼就无视他!
祝汸最气开曜老家伙藐视他这件事。
他立马也回头:“站住!”
那人脚步顿了顿,头也没回,背着背篓继续往山下走,祝汸深吸一口气,阿兔赶紧冲过去,拦住少年,笑道:“这位小公子,还请留步。”
那人再顿了顿,不卑不亢:“公子不敢当。”
祝汸也大步上前,绕到他面前,趾高气昂:“你叫什么?”
那人皱眉,不说话。
阿兔笑着问:“是啊,公子贵姓?”
他才道:“不敢,我名辛曜。”
果然是老家伙,祝汸更气,投胎了变得这样落魄也要藐视他!!阿兔问话就回答,他问就不理!
阿兔最知道他的性子,赶紧抢在他前面道:“辛公子,我们从外地来,听说山里风光好,进山来却迷了路,直拖到这个时候,可否劳烦公子带我们下山?”
辛曜再皱眉,祝汸见他这副样子便想跟他打架!在天上一直不得见,没法打!他的上辈子是条狗,祝汸也不好欺负,终于投胎成人了!总算能打了吧?!
眼看就要拿出他作为武器的那把扇子,辛曜点头:“好。”
阿兔扶住祝汸,顺势按住他的手,喜笑颜开:“太好了,多谢辛公子!”
辛曜抿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他依然瞧也没瞧他们一眼,带头就往山下走,祝汸抬脚要踹他,阿兔拉住,小声道:“小殿下,您想想咱们小公主呢!”
“大白!大白!”小田田手朝辛曜伸去,小鹤已经抱着她追上了辛曜。
祝汸仰头深吸口气,女儿白养了!
他闷闷不乐地走在最后头,被辛曜带着下山。
路上,阿兔笑着搭话:“辛公子就住山下吗?”
“嗯。”
“辛公子这么晚才下山又是为何呢?”
“采灵芝。”
“辛公子今年多大了啊?”
“十六。”
阿兔还想问更多,那辛曜嘴却咬得很紧,再不愿多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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