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昨晚还是好的,也就只是闹了一晚上的矛盾,却像已经过了好久,久得让宁锦钺有些忍受不了,这种两人隔着一层什么东西的感觉让他憋闷。
他看着秋醒的耳朵和大半个后脑勺,想要跟他重归于好,想要亲近一下说些亲昵的话,但看着秋醒无动于衷的样子,把这种冲动压了下去。
一路沉默着回到家。走进家门,宁锦钺有些绷不住了,他双手握着秋醒的肩膀,问:“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我可以解释。”
秋醒猴头动了动,把脸撇开了:“我饿了,也困了,让我先吃饭睡觉行吗?”
宁锦钺张了张嘴,最后只是喊了张姐给准备午饭。
吃过饭秋醒上了楼,为了让他好好休息,宁锦钺没跟上去。他从书房把电脑拿了出来,半躺在客厅的榻榻米上,把一个空ID发过来的所有关于秦思的背景资料拿出来翻看。
在秦思出名前,他家就是最普遍的城市家庭,父亲是电子厂的工人,母亲没有正式工作。他红了之后,家里情况大不一样了。现在父母都已经退休,他还有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弟弟,和一个正在念大学的妹妹。
宁锦钺放大弟弟妹妹的照片看了看,妹妹跟他长得挺像,是个很漂亮的女孩。
没看多久,宁锦钺就打起了呵欠,一天一夜没有睡,他也困了。退出邮箱,又清除浏览痕迹后,他关了电脑,也靠在榻榻米上补觉。
真的是太困乏了,也可能是不想面对这糟糕的现实,他跟秋醒这一觉各自都睡得格外悠长。
晴朗明媚的初夏却在傍晚时变了天,几阵夹杂着枯叶和石沙的大风吹过,乌云突然就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天光迅速变得黯淡,天上的云越来越沉,像吸饱了墨水的棉花,马上就要承受不住似的。
眼看瓢泼大雨马上就要来了,赵姐忙里慌张在整栋房子跑着关门关窗。老何把室外的躺椅遮阳棚都收了起来,把生长纤细的花草也搬到了避风避雨的地方。
还没来得及收完,豆大的雨点瓢泼似的倾泻而下,打在玻璃墙上噼啪作响。
在这混乱的雨声中,宁锦钺像是堕入某个梦境,然而梦里虚虚实实又跟回忆和现实混在了一起。
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初夏,下午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那天刚好平日会给宁锦钺送伞的阿姨请假了,知道不会有人给他送伞,下午放学后,宁锦钺毫不迟疑地从教学楼大门跨进了雨帘。
身边其他没有带伞的同学都在雨里飞奔,而宁锦钺不急不缓按照他平日的速度往家里走。雨太大了,密集而沉重的雨点打得他睁不开眼睛,衣服也几乎瞬间湿透,好在天气不冷,他家离学校也并不是太远。
走了一半,一辆车从他身边擦过,在前面二三十米的位置停了下来,他抬眼一看,那是宁锦铭新买的保时捷。随即车窗拉开,一截裸/露的手臂伸进雨里向他招手。
哪怕在迷眼的雨水中,他也认出那是秋醒的手,于是他加快了速度。走到车边,秋醒问他怎么一个人在大雨里走,又让他赶紧上车,但他拉不开车门。
宁锦铭嫌他一身水把新车给弄脏了,不让他上来,秋醒非要让他上,两人就在车里大吵了起来,越吵越厉害。宁锦钺觉得无聊,就转身继续往前走,没多一会儿,就听到身后“砰”地一声,秋醒也下了车,几步赶上宁锦钺,牵着他的手两人一起在雨里走。
秋醒走着走着开始哭,越哭越悲伤,好像是在骂宁锦铭,又好像是在指责他。雨声太大,宁锦钺怎么也听不清楚,他只是望着秋醒,想要给他擦擦眼泪,但是袖子一抬起来,又发现自己浑身都是水,手又无力地放了下去。
可他还是一直盯着秋醒哭,然后不耐烦地想,他怎么这么爱哭。跟宁锦铭吵架受了委屈,当着那人的面死倔,却会背过身对着宁锦钺一个小孩哭得稀里哗啦。
宁锦钺想,如果他是宁锦铭,他一定不会让秋醒这么哭,因为他笑起来多好看啊,像一只白鹤。
他这么想的时候,秋醒就变成了一只白鹤,扑了扑翅膀,大雨里也振翅飞走了。
宁锦钺看着白鹤飞走的身影开始奔跑追逐,可是越追越远,白鹤马上就要消失,宁锦钺追出了梦境。
他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片昏暗,一时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耳朵里塞满了雨声,脑子里都是那只伴随雨声消失的白鹤。他坐了起来,低低喊了一声“秋醒”,意识逐渐回归,他闭了闭眼睛,松了一口气重新倒在榻榻米上。
怎么会做那样一个梦。
冷静了一会儿,他又起身,打开了几盏不是很亮的地灯,上了楼。
秋醒也累了,那么大的雨也没把他惊醒,昏暗中仍然沉沉睡着,呼吸均匀。宁锦钺轻轻爬上床,侧躺在秋醒背后,跟他侧卧的姿势一致,本可完美地贴合他的后背,可是怕把他弄醒,宁锦钺并没有贴上去。他伸出一个手指,轻轻拨弄着秋醒的头发,心在叹息。
这次你会闹多久的别扭呢?
明明是用尽所有对你好,可是为什么总是不合你心意?
你会变成白鹤飞走吗?
不,你不能飞走。你是我的,永远都是。
窗外突然闪了一道白光,没过几秒,一声炸雷就在头顶炸开。
被炸雷惊到,秋醒迷迷糊糊往后一缩,立马碰到一个人,吓得他弹坐了起来,下意识朝宁锦钺的方向看过去。
宁锦钺摸到他的手抓着,赶紧说:“是我。”
秋醒紧绷的手指软了下来,好像清醒了过来。
“你被雷声吓到了。”
秋醒也没说话,而是摸着打开了卧室的灯。灯光亮起,那些在黑暗里肆意流淌的遐思和妄想瞬间消失,只剩下了两个具体的、冷面相对的人。
“该吃晚饭了。”秋醒说完就下了床往楼下走,一路走一路打开了屋子里所有的灯。
宁锦钺跟在他身后下楼,看着视线低洼处对他又冷又硬的身影,他感觉到了一阵难以言说的疲惫。
晚餐还是在西区的客厅,一米宽的家用木桌,这次宁锦钺没有坐到秋醒身边,两人面对面坐着,无声吃完了一餐饭。
饭后,赵姐又过来悄无声息地把碗筷都收拾了。又只剩下宁锦钺和秋醒相视而坐,一米宽的饭桌突然变成了谈判桌。
宁锦钺看着秋醒,这种再也无法容忍的气氛让他对秋醒的要求更像是请求:“秋醒,我们谈谈吧。”
秋醒在桌子上沉默了很久,他不想谈,他想往后拖,想要逃避,他直觉这次的谈判会非常不愉快,因为此时他心里就憋闷得像一架大鼓,只要宁锦钺轻轻一敲击,他的愤怒、委屈、悲伤、恐惧和焦虑就会发出巨大的“咚咚”声,捂都捂不住。
但是宁锦钺就那么看着他,一而再再而三,截住他所有退路,秋醒只得点头:“那谈吧。”
说完这句,两人又陷入了一阵沉默,谁也不知道从何谈起。秋醒低下头,咬了咬嘴唇,从他自己入手太难,还是从别人谈起吧。
“宁锦钺,你把秦思的股份想办法折现还给他吧。”
听到这话,宁锦钺原本垂着的眼皮抬了起来,毫无情绪地盯着秋醒几秒,盯得秋醒的心开始往下沉。果真,宁锦钺说:“不行。”
“你把他都弄成这样了,你还想怎么样啊。”
“我警告过他,这是他自找的。”宁锦钺放在桌子上的手收到了桌子下面,他抓着裤腿,每说一次这件事都让他痛苦,“如果还给他了,我还有什么把柄可以用来保护你?”
听到这话,秋醒瞬间被激怒了,他一连串质问:“谁要你保护?谁要你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保护我?你怎么能去做这种事?我真的,真的……”秋醒想说他完全看错人了,堪堪就要说出口,他最终还是咬紧牙关,没把这种伤人的话说出来。
宁锦钺却接着他的话说了出来,有一种冷冷的,有些哀伤的调子:“你觉得自己看错人了是吗?觉得你爱的不是我这样的人?”他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秋醒无法反驳,只能沉默以对。
第119章 后悔
因为秋醒没有反驳宁锦钺说他看错人的话,宁锦钺心里憋的那股气越来越盛。
窗外的雨仍然哗啦啦地下着,一两个小时过去了,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伴随着由远及近“隆隆”的雷声。
沉默中,大雨好像下在他们二人之间,雨水中看不清对方的脸。
“把钱还给秦思吧。”秋醒打破了沉默。
“不行。”宁锦钺这点上出奇地坚决,他盯着秋醒,强忍着气愤和憋屈,“为什么要一直替秦思说话?他甚至想弄死你。而我做的都是为了让你安全,怎么就不明白。”
“我不明白?”秋醒眼睛红了。
他忍了那么久的,从昨晚忍到今晚的种种,那些他不想提起,想要自己拼命消化和忘记的事情,顺着宁锦钺的话,重新翻腾起来。秋醒也在说服自己,宁锦钺是为了他好,是爱他,只不过方式用错了,手法过于极端,然而他的出发点是好的。
可无论如何,秋醒都说服不了自己,他认可不了也接受不了这样的“爱”。
“宁锦钺,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你就是这样爱的吗?”秋醒顿了顿,调整了呼吸才能把接下来那些话说出来,“你跟秦思串通把我从光亿挤走,再让仇放签我,让我一举一动都在你的监视下。你离间我跟宁锦铭,把我身边的朋友悉数赶走,张来、刘巍,现在是陈博燃。”
宁锦钺一时无言,可能慌乱到了极点,反而一丝情绪都不愿意流露:“你可以完全依靠我,不需要别人。”
“依靠你吗?你觉得为什么秦思要曝光我,甚至想置我于死地?如果不是你打着替我‘报仇’的旗号把他逼到了绝境,他怎么会这么对付我?我又做错了什么?”
“宁锦钺,我的生命是因为你才受到的威胁,不是秦思,你明白吗?”
秋醒说完已经承受不住地垂下头,用手捂住脸。说出这些话,让他感觉有些呼吸困难,太操蛋了,宁锦钺真他妈太不是东西了。
秋醒真的发火了,又伤心又生气,宁锦钺觉得有些东西在失控,让他想起下午的梦境。秋醒总是哭,明明自己做得很多事都只是为了他好,从光亿把他签出来是,对付秦思也是,他为什么还要哭得这么悲恸,为什么总是像站在大雨中。
特别是秋醒最后那句话,让宁锦钺看到那只白鹤的翅膀似乎已经张开,在跃跃欲试。
他撑起身来,抓住秋醒的手腕,把手从他脸上拿开,垂着眼睫,一脸落魄看着秋醒的眼睛:“那你什么意思?你想怎么做?你后悔了是吗?”
“轰隆”一声惊雷,落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
秋醒瑟缩一下,他现在无法回答宁锦钺这个问题,他乱成了一团。他不想后悔,只是现在已经不知道两人接下来该怎么走下去,只能逃避地想,如果自己没有感情用事,早点把宁锦钺看透就好了,那样就一切都可以挽回了。
“秋醒,你说啊。”宁锦钺心慌意乱,越是害怕他就越是急切地想要从秋醒口中听到否定的答案,需要秋醒告诉他,他没有后悔,也不会后悔。
然而秋醒只是喃喃道:“我不知道。”
宁锦钺抓着他的手用了力,慌乱和无助再也无法隐藏:“你怎么能不知道?你不能不知道,你不要后悔,你不准后悔。”
秋醒承受不住宁锦钺这样的表情,他用力挣开宁锦钺的手,慌不择路往楼上跑。总是这样,他总是因为宁锦钺伤心难过而心软,秋醒知道宁锦钺能把他逼到今天这种地步,完全是他自己纵容的。
秋醒刚转过楼角,就听到宁锦钺喊他的名字,他脚步顿了顿,宁锦钺并没有跟来。紧接着一阵“稀里哗啦”,家具摆件摔到地上的声音。秋醒闷头跑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这场大雨终于在凌晨时分停了,还有浅浅的雷声,睡梦中好像枕边人浅浅的呼噜。
秋醒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半睡半醒间习惯性伸手磨摸了摸床的另一边,是空的,也是冷的。他从梦里惊醒过来,他一个人睡着,宁锦钺没有回房间,继而又想起两人的矛盾。
他到底该怎么办?带着这个问题,秋醒失眠到了天亮。
一夜风雨过去,天气又变好了,昨晚秋醒没有拉遮光帘,此时阳光透过纱帘透进来,照亮了整间屋子。秋醒不想起床,不想去面对这种进退维谷的现实,然而他没记错的话,今天他还有个节目要录制。
房门轻轻响了两声,外面是宁锦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起床了吗?要不要吃早餐?”
秋醒“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他从床上爬起来,去卫生间洗漱,从镜子里看到自己一张同样充满疲惫的脸。他洗漱后,用啫喱抓了抓头发,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这么明显的黑眼圈,不知道一会儿化妆师能不能遮住。
秋醒打开房间门,却发现宁锦钺就站在门外,手里端着早餐。
他低头看了一眼,都是他平时喜欢吃的。说起来,每顿赵姐摆上桌子的菜式无一不是他喜欢的,家里吃的用的也都是他习惯的牌子,连整栋房子的装饰也都是他喜欢的风格。在这些方面,宁锦钺一直迁就他、顺从他,好像只要自己高兴了、满足了,他就能同样高兴满足似的。
秋醒鼻子一阵发酸,他吸了一口气:“去楼下吃吧。”
宁锦钺似乎有些难为情:“楼下赵姐在打扫。”说着从秋醒身边侧身进门,把纱帘拉开,把餐摆在飘窗上,秋醒也重新坐到飘窗上。
上次他们在卧室用餐时,宁锦钺非要喂他,秋醒不仅配合了,还从这种肉麻的行为里感受到了很多的甜蜜。在这个房间里,他们发生过最多的亲密互动,用最羞耻的方式挑逗过对方,也说过最多的绵绵情话。
秋醒一边吃着,一边觉得喉咙很哽,海鲜粥和浓情蜜意时的甜蜜以及甜蜜背后的谎言和欺骗一样难以下咽。
宁锦钺就坐在一旁看着他吃得很缓慢,问道:“是不合胃口,还是没什么食欲?”
秋醒摇了摇头:“你吃了吗?”
“吃了。”也许是因为秋醒主动关心了他一句,宁锦钺一直紧绷的神情缓和了不少,他轻轻喊了一声,“秋醒。”
秋醒抬起头:“怎么了?”
宁锦钺看着他,一动不动,深邃的眼显得更深,千言万语从这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然而他张了张嘴,只是说:“没什么,只是想叫叫你,秋醒这个名字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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