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每个夏天才回来念书,其他时间都不读书吗?”那天放学后,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看着窗外的烈日发呆,忽然就听见有人主动向他搭讪。
夏燃长得白生生的,傅落银几乎把他认成女孩子,警惕地抿了抿嘴。
见他不回答,夏燃换了个话题,他问他:“为什么你爸爸妈妈不来接你回家?我也没有爸爸妈妈接我回家,可是是我自己要求的,因为我家很近,我可以当一个独立的小孩。”
傅落银垂下眼,冷冰冰地说:“又关你什么事?”
夏燃愣了愣,他自己没有生气,反而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要这样生气啦,走,我带你去我家写作业,还有冰淇淋可以吃哦。”
后来他才告诉他,那天楚时寒发烧,家里所有人都陪他大哥去医院了,忘了还有个小的在上学。
所有人也忘了,那天是他的生日。
“可是你为什么不向你妈妈说呢?你只要提醒她,她就会想起来的,然后祝你生日快乐。”夏燃问他。
他只是说:“不。”
他不会,因为他从小就是这么骄傲而固执的人,别人不给他的东西,他也就不要了。
夏燃叹了口气:“那好吧,没关系,以后你的生日,我陪你过。”
……
车内河南,屏幕上的字样刺眼发亮。
傅落银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平静下来后,伸手点了“拒绝”。
拒绝理由:“?”
他曾经有一个“不在乎”的清单,以前夏燃陪他列过。他不在乎漠然无关的家人,不在乎毕业典礼没有人来,不在乎一切他曾经希望拥有但最终变成奢望的东西。
然而这个名单,在他苦熬着第八军区生不如死的两年,却收到夏燃的一句“分手”之后,夏燃也被添加进了那一份清单中。
林水程在他旁边动了动,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伸手就摸手机看时间。一摸摸到自己刚换的手机,看了时间后松了口气,接着又下意识地以为这个手机是傅落银的,接着开始到处找自己的手机。
找了一会儿后才想起来,自己用了好几年的旧手机已经被摔碎了。
傅落银本来在旁边气压很低,看他这么一连串的动作,忽而就被逗笑了:“你干什么你?自己的手机不认识了?”
林水程嘟囔:“刚换的,认不出来,以为是你的。”
“两年了,我的手机你也认不出来?”傅落银挑眉,他眼里带着点危险的阴沉无处施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会我生日什么时候,你也不知道吧,林水程?”
林水程一愣,轻轻说:“我刚换了手机,忘记了啊。而且我也不知道你的手机是不是和你的钱包一样多。”
又抬起眼来瞥他:“你好凶。”
“……”傅落银是感觉自己语气像是有点凶,于是调整了一下,“我哪里有很多个钱包了?”
林水程瞅他:“你自己数,我要去上课了。”
眼看着林水程要出去,傅落银把他拽回来扣进了怀里,他低声问:“我生日什么时候,林水程?你说,说错了我也不凶你。”
他看着怀里的人,隐隐觉得一股无名怒火在往上冒,被他强行压下。
为什么林水程不肯说?
他岔开了话题,没有回答他。傅落银对这种话语间细微的躲闪捕捉得非常清楚。
在他身边两年的人,对他一见钟情用情至深的人,不知道他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吗?
林水程怔了一下,那一瞬间,他像是刚刚才彻底从梦中清醒,语气也带上了一点没有察觉的漠然,“2309……0927。”
他没说错。
傅落银松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气,不过林水程像是跟他闹上了脾气,他急着出去上课,飞快地把手机抓着就下车了。
傅落银很满意。
至少他的小情人还是很合格的,记得他的生日。
世界上如果有其他人背叛他,他也都可以不在乎,至少林水程是这样喜欢他,他会永远留在他身边。
*
林水程上完早上的课后,接到许空一个电话,是叫他去填之前TFCJO的评审推荐表。
TFCJO全称是联盟科学重心期刊,是联盟中最有公信力的重要期刊之一,虽然影响力比不上最有名的那几类期刊,但是含金量绝对不低。本科学生如果独立发表一篇TFCJO上的论文,那么全球大学对其免试,甚至许多副教授转正评职称都需要TFCJO的论文发表经历。
评审组成员很灵活,不拘泥于资历和年龄,只要在专业上有足够的鉴别力和积累即可。在此之前,最年轻的一位评审员只有十五岁。
此时此刻评审委员会中,化学领域刚刚离职了一个编辑,恰好许空是组委会领头人,手里握着一个推荐资格,直接就给了林水程。
林水程本科四年跟在杨之为身边,已经学会了遇到机会不谦虚,而是直接抓住去尝试。面对这样的好机会,林水程毫不犹豫答应了,尽管他现在还在数院,但是有朝一日他会继续回去进行化学研究。他在化学上光辉的履历,也不会止步于两年前。
许空给他打电话,就是通知他:“你的履历已经通过了初级评审,现在过来打印这个表格,回去填一下其他资料好进行详细确认,这个评审是轮班制,每周工作时间弹性,你刚进去,分派给你的稿件也不会是涉及太难的那种。审稿是其次,这个资源和人脉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我不用多跟你说吧?”
林水程点了点头,又说:“谢谢老师。您帮我这么多,我暂时也没什么能做的,可以请您吃个饭么?”
许空欣然前往。
林水程上次答辩就注意到,许空随身带着一个降血压的小药瓶,这次点的菜都是少盐、清淡的食物,主食也换成了粗粮。
许空一去就发现了,不由得更加对林水程另眼相看。
这个学生是真的心细如发,怪不得杨之为也那么喜欢他。
两个人一个搞物理一个搞化学,但学界一直都有句话,是化学学到最后终归要学到物理上,而物理的尽头又要变成数学,数学的最后是哲学。所有学科都是互通的,两个人很聊得来。
他们两人的话题也没有单限制在学术上,许空顺带着也问了许多林水程有关江南分部的事,说是以后想去那边养老。
许空笑眯眯的:“像你这么讨人喜欢的年轻人不多了,有没有女朋友或者男朋友啊?我手里几个博士生都还不错,可以介绍给你。”
林水程笑了笑:“谢谢老师,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他也是跟着杨老师的,是我的本科师兄。”
“嚯,老杨连撮合学生都要赶在我前面,真是可恶。”许空想了想:“你我有印象,老杨经常提起你,说是突然不搞化学了跑出来,把他头发都气白了一半。他从本科带起来的学生我记得不多吧?我记得还有一个叫楚……楚什么来着?”
“楚时寒。”林水程静静地补充。
快入冬了,饭菜升腾起热气,雾蒙蒙的一片。
他垂下眼,轻轻补充说:“他已经过世了。”
第20章
许空或许从他的神情中猜出了什么,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又找林水程聊了聊数据上的事情,接着就准备走了。
林水程埋单后,又跟着许空一起去数院办公室。
走到半途,许空接了个电话,林水程同路,双手插在大衣外兜里,不可避免地就听见了许空讲电话的内容。
“让我们院的搞名画鉴定,你去问问警务总处是不是脑子有病?”
一开始林水程没听清,从这句话开始,许空的声音从一开始和和气气变得逐渐暴躁,林水程听见“名画鉴定”四个字,不由得稍微集中了一点注意力,脚步也放慢了。
“这完全是胡搞!这比什么电闸密码更过分,你让他们去找专业问问,就算技术上遇到了问题,那也是计算机系的事,他们想干什么?想鉴别到量子级别吗?艺术品就算找茬找到量子级别,那他们知道真品的状态是什么吗?”
电话另一头的人听起来也是接近崩溃:“听说是上边的要求,查不出来就往下追责,警务处的人没办法就算到我们头上,现在就是要我们院七天内给出一个解决方案。”
“不行,我不同意,我们院的老师学生不是为这种东西浪费时间的!”
“许老师,您也知道,这种设计行政上面的事情,他们都是直接联系了校长,校长已经点头了,现在也没其他办……”
许空怒气冲冲地挂断了。
林水程在旁边全听见了,但是没有多问。
快到实验室附近的时候,他才跟许空道了别,又感谢了一次许空对他的提拔和信任。
下午他到得晚,一进实验室,就发现许多人开始讨论这件事。
他问了徐梦梦怎么回事。
徐梦梦压低声音告诉他:“小林师弟,太巧了,你之前想试投的那个名画鉴定项目关闭了,但是被分配给我们院去做了!听说是某位大人物视如珍宝的收藏画,被盗走后大发雷霆,结果追回后无法确认真迹和仿品,AI鉴别在这幅画上出了问题,总务处没办法解决这件事,就往下把锅丢给我们……”
说到这里,她眼睛亮了一下,非常神秘的凑过来问他:“小林师弟,你那天是不是说……”
“有五成把握,但是把握仅限于我知道他们遇到的问题是什么,剩下的我无法做出任何保证。”林水程说,“师姐,你继续说。”
徐梦梦小声说:“这事儿好像挺严重的,如果期限内破不出来,可能就是我们院的问题了。许空教授你知道吧?我刚看论坛八卦,说是他的性格其实挺多人不喜欢,因为太板太直了,虽然能力过关但是容易挡别人的道。”
林水程想了想那天答辩,许空拉着三个导师一起呆在答辩室跟他们耗着的场景,不由得轻轻笑了笑。
学术界总有人往上爬,只要你在前面,就永远会有人觉得自己的道被挡住了。但是有的人可以走得不显山不露水,有的人却能哐啷哐啷地拉走许多仇恨,许空的性格就是后者。
林水程轻声问:“所以有人想把责任往许老师身上推,是吗?”
徐梦梦低声说:“我看论坛里分析的是这样,不过帖子很快就删除了。许老师是空降来的副院长,听说也挤走了好几个候选人……这里头估计黑着呢。现在这个任务落到谁头上谁倒霉,上头动动嘴,下头跑断腿,做成了功劳是上头的,没做成锅是我们院的,更何况上边指明要我们量子分析去做,这是明明白白的甩锅。小林师弟,你可别趟这趟浑水。现在都在担心这个项目落到自己头上,谁做谁倒霉,你懂吗?”
林水程“嗯”了一声,说:“我会慎重考虑的。”
林水程说认真考虑,真的认真考虑了很久。他翘了一下午的大课——王品缘出差了,他的课由同院另一个导师带,林水程直接没去,而是去了图书馆查阅资料。
查了一下午,从黄昏查到天黑,依然一无所获。
林水程揉着太阳穴走出去,看见天黑了,下意识地打开手机,想要告诉傅落银他今天会晚点回去。
一般如果傅落银晚上回家的话,会提前告诉他今天想吃什么,不过今天傅落银一反常态地没有。
林水程给他发了一个:“会晚点回来。”然后关闭了手机。
他在图书馆填好了今天许空要他交的细化资料,打算再去一趟许空的副院长办公室。
夜晚的星城大学亮起路灯,林水程进入行政楼二楼,来到副院长办公室前的时候,却发现外边站着隔壁班的助教叶子。叶子跟他认识,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暂时不能进去,随后走过来,小声告诉他:“林水程,你过来有什么事吗?要不先走,是交表格之类的话我帮你交?我走不了,今天里边吵了一天了,但是我这边的申报资料必须今天批下来,已经在这里等了两个小时了,不知道要再等到什么时候去。”
林水程看了看紧闭的大门,低声问:“……在吵什么?”
教师办公室的隔音很好,他站得远,只能听见里面依稀有争论的声音,但是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叶子小声说:“上边总务处给数院派了个任务,好像许副院长认为这不合理,不同意,今天从数院行政一直吵到校长那里,到现在还没吵出一个结果来。任务已经下来了,这个事情很难办。”
林水程轻声问:“许副院长一个人不同意吗?”
叶子声音压得更低了:“好像是,许副院长调过来时间还不长,你大概不太了解他,他原来在旧北美分部时就是这个脾气,很不喜欢把行政的事情带进学术圈里,但是你知道的,星城这里和其他分部不同,有些……”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面前的大门突然打开了,走出来一个怒气冲冲的人,正是许空。
他摔门而去,脸色涨得通红,显然已经气得不行了,甚至都没注意到门口还站着两个来找他的学生。
办公室内一个人追着说:“您不同意,可以,但是这事总得有人做,谁有这个本事去跟警务处提?你为你的学生着想,怎么就不想想整个数院呢?这事您不解决吗?”
其他人都讳莫如深,不开口支持,也不开口反对。
许空破口大骂:“那就他X的给我去做!上头这是什么狗屁规定!自己办不了的事就去祸害学生吗!总务处的案子不结,追责到学生,想让他们一生都毁了吗!”
叶子和林水程面面相觑。
他们都是学生,以前从来没有正面遇到过这种行政纠纷,一时间觉得三观有些破碎。
联盟各分部的学术氛围其实是不太相同的,林水程之前跟在杨之为手下,可以说是为所欲为,他隐约知道学术界会有派系争斗,但是杨之为在江南分部和旧北美峰会都把他们保护得很好。
他呆在江南分部,跟在杨之为手下的那四年,是最顺风顺水的四年,所以对于这方面的意识,就算是林水程,也只是见识到一个表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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