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落银愣了一下,接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对,不用了,咱们肯定没有这方面的问题的。这个就不用检查了。”
他一边顺着林水程的意思走,一边跟苏瑜沟通着战略:“怎么办?”
精神科的检查是一张心里状况调查表,傅落银劝不动林水程进去填,有点着急。
苏瑜想了想:“其实去不去也无所谓吧,病理水平上的改变可以从嫂子的检查情况看出来,那张表是个调查作用,辅助确诊用的。因为按照嫂子的性格,他如果不想因为这个病耽误事情,很可能也不会老实填表,比如病发表现填无等等,很多讳疾忌医的病人都会这样。但是心理科和精神科实际上不是靠那张表诊断的,病人走进来的那一刻起,医生就在观察病人,比如反应力、逻辑能力有没有受到影响。”
傅落银不放心:“我还是拿过去给林水程填一填吧。帮助医生判断。”
他领了两张表格。
等其他项目检测结果的时候,林水程去看林等。
傅落银借口抽烟,去吸烟室外给苏瑜打电话:“怎么样?结果出来没?”
“再看了再看了,嫂子这个抑郁情况没跑了,他身体激素水平有改变,还有脑去也出现了病理性病变,不过不严重,可以药物治疗好的,其他的有点贫血。”苏瑜在分析室内,感叹道,“嫂子身体素质挺不错的,抗造啊,大问题没有。”
“那行,我先挂了。”傅落银说,“一会儿周衡过来拿药,记得我的要求。”
“你等等啊,还没说你呢。”苏瑜说,“你的问题!比嫂子还要严重!你的胃病很严重了,再造下去会胃出血的知道吗?年纪轻轻的不怕得癌症啊你负二,还有心律不齐!要规律作息!禁止熬夜!别成天当工作狂了!七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苏瑜叽里呱啦了一大堆,傅落银嗯嗯听着,无奈地说好:“就这样,我去找林水程填表。”
林水程坐在ICU门外,低头刷着手机。
傅落银离远了看,林水程手机屏幕上是写得密密麻麻的什么文档,他先是有点吃惊,随后又有点高兴——林水程现在肯看点资料了,这是一件好事。
他看过林水程这段时间的资料,知道他已经很长时间没能打起精神来了。
他挤过去挨着林水程坐了下来,顺手把表单递给他:“那个……这里有个社区心理情况调查,刚刚有个志愿者塞我的,咱俩要不填一下?”
林水程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接过来看了看。
那是一份医院常用的国际标准下的自测表格,问题类型都有很明显的确诊目的性,林水程一眼就看了出来。
他偏头看了一眼傅落银。
傅落银正在认认真真填他的那一份表格,脊背笔挺,神情凝肃得如同正在签什么重要文件。
昨天傅落银劝他来医院体检的时候,林水程多少就感觉到了什么。
傅落银要他来看病,或许也察觉了他的情况。
那是他曾撕碎扔在垃圾桶的不甘、屈辱和愤怒,他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为这种疾病左右、折磨的人。
命运在剥夺走他珍视的一切之后,终于开始剥夺他自己。
问卷调查提供ABCD四个选项,按照严重程度递增。
“我夜间睡眠不好”
他在心里想,他会圈出:否。
“我对未来感到有希望”
是。
“我的生活很有意义”
是。
“我仍旧喜爱自己平时喜爱的东西”
是。
……
这是他应该圈出的答案,平静冷漠,不会让任何人看出端倪,带着他从小到大的叛逆。
“我填好了……嗯,你还没开始啊,不着急,慢慢填。”傅落银放下笔凑过来,接着大度地表示,“我不看你的,我去看看等等。”
他走出去一步后,又想起了什么一样,回头认真告诉他:“但是你……你可以看我的。”
这话一出口,傅落银立刻后悔了——这种程度的示好算什么?
小学生吗?
他揉了揉太阳穴,隔着ICU探视门往里看,背对林水程不看他,以此来掩盖他的不安。
他不知道林水程会填成什么样子。
心理自测表格,字字句句问的都是心底最隐秘的思想。如果林水程不愿开启那扇大门,那又有谁能走近他心里呢?
可是他依然无比想知道林水程在想什么。
如果他知道了,可不可以让他的心上人,稍微快乐那么一点呢?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林水程说话:“我填好了。”
傅落银回过头,看见林水程正把两张表格整理在一起,叠放在膝上。签字笔也收好别在纸张上。
他坐在陪护长椅边,天光透入,照得他发丝边缘微微透亮,这场景说不出的好看。
傅落银说:“那你等等我,我先给那个志愿者送过去?对了,苏瑜说你缺维生素还贫血,一会儿会给你拿点药,补充微量元素,记得按医嘱吃。”
林水程点了点头,把纸张递给他。
他轻轻说:“你也可以看我的。”
傅落银怔了一下。
日光从窗户外透入,冬天的走廊上清清冷冷,说话都冒白气。
林水程凝视着他,乌黑的眸子里清亮安定。
“我在这里等你。”
傅落银的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
他接过那张纸,迅速走过拐角,往电梯走过去,他要去找苏瑜。
傅落银低头看林水程填的报告。
“我夜间睡眠不好”
是。严重。。
“我对未来感到有希望”
否。严重。
“我的生活很有意义”
否。严重。
“我仍旧喜爱自己平时喜爱的东西
否。严重。
“我吃饭仍然像平常一样多”
否。较严重。
……
每一个选项,林水程全部如实填写。
他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的诘问与自审,然后将它交到他手中。
“嫂子居然全部认真填了!”苏瑜在办公室里瞪大眼睛,“负二,有你的!嫂子能认识到问题,接受问题,这件事已经特别好了!你搬过去还真有用!我还以为他会特别抗拒接受治疗……”
傅落银笑了笑,但是那笑容有些难看。
他在想林水程。
他发现自己无时不刻不在想着林水程。
即使他和他就隔着一层楼,距离两百米不到,即使他们刚刚分别五分钟,他依然想他。
想他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时候经历了什么,有多少个不眠的夜晚……只要想到这些事情,傅落银就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手猛地揪了起来。
他低声说:“给他开药吧。”
“准备好了,按照你说的,所有药都装在维生素瓶子里,看起来就是正常的维生素片,嫂子自己看到了也不会难受。这几种药的区分你别忘了——我给你列了个表单和使用注意事项。记得要嫂子按时服用,还有一定要注意不良反应,抗抑郁药物的副作用都很大。”苏瑜说。
傅落银点了点头:“好。”
*
他下楼时,林水程在陪护区抽了本杂志看。
傅落银调整了一下笑容,把几种药塞给他看:“你的药,按时吃,我会监督你。”
林水程接过来看了看——全是维生素片包装盒,不过打开后别有乾坤。
开的四种药,四种他都认识——即使没有外包装,单看药丸,林水程也能认出那是什么药。
其中那款淡蓝色的还是他亲手参与研发的,副作用是几乎无休止的睡眠。
林水程把蓝色的药打开让傅落银看,然后问道:“这是什么?”
傅落银面不改色:“维生素A,本来应该是淡黄色的不过为了好看加了蓝色糖衣。”
林水程说:“我不喜欢维生素A,这种可以先不吃吗?我吃了它会想睡觉。”
傅落银愣了一下:“我给苏瑜打个电话。”
“好。”林水程把其他三种药收了起来。
苏瑜接了电话。
傅落银硬着头皮:“那个……林水程说他不喜欢维生素A,吃了想睡觉,就是那个蓝色的,他一定要吃这种吗?”
苏瑜压低声音:“那种不吃也行,差不多是等效替代物,而且是第二阶段的药,到时候你再来我这边换就是了。其他三种药没有嗜睡副作用,我给嫂子找副作用小的。”
“好。辛苦你了小鱼。”
傅落银放下电话,小心翼翼地告诉林水程:“我问了,可以不吃,没事的。”
林水程垂下眼,很乖地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傅:感觉同居生活有在变好!
小林:该配合你演出的我认真出演
首长:莫挨老子,莫对老子唱歌
第79章 风暴前夕06
傅落银给林水程做了一个按时吃药计划表,其中有一种药是吃一周之后要改变次数,还有一种是其他种类的药吃过的第二周才能启用的,总之就是变化多端。
他把做好的表格时间全部填入了手机备忘录里,每天嗡嗡地按时震动起来,他就会催促林水程赶快吃药。
有时候林水程在睡觉或者没醒,但是又确实到了要吃药的时候,傅落银去叫他,他就咬他,一口下去不轻不重,然后蒙头继续睡,惹得傅落银也没什么脾气。
这种情况下,傅落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后来他琢磨出了一个主意,那就是在两只猫之间煽风点火,让它们闹到林水程跟前去,把他弄醒。
随后,他再非常自然地提醒他吃药,一切都顺理成章。
这天眼看着又要到吃药时间了,傅落银退出会议指导资料的观看,去把林水程要吃的药拿出来放好,温水也倒好。
林水程在睡午觉。
他昨天没睡好,夜里惊醒五六次,后来跑去了客厅抽烟——抽傅落银的薄荷烟。
他就那样一个人坐在幽暗的客厅,手里的香烟火星明灭,光芒暗淡照亮他一部分淡漠的轮廓。
傅落银察觉了,但是没有出声,等林水程带着一身薄荷清香回来的时候,他只是默默地把他往怀里带了带,一直到他睡着又醒来,他都隐约感觉到了——林水程之后的整夜都无眠。
首长正以贵妇姿态趴在窗台上,隔着窄窄的小天窗,横卧成一条奶牛色的面包棍。
这个地方是首长这几天来占领的高地——足够高,适合趴卧,还只能容下一条猫,而不是两条猫。小灰猫几度想跳上来,但是屡屡被首长赶走,最后只能蔫头蔫脑地在桌上卷成一团,就在傅落银身边继续打呼噜放屁。
傅落银站起身,去窗台边把首长拎起来——这猫最近肯屈尊让他摸一摸了;然后丢去了林水程床上。
首长浑身的毛一下子就竖了起来,警惕地看着他。
傅落银没管,他继续去拎小灰猫。
这只灰猫倒是乖顺得多,乖乖被他抱着过来了。
接着,傅落银捏起小灰猫的爪子,往首长头顶一拍,而后把声音放得极轻,用类似哄骗的语气对满脸惊恐的首长说:“你看,它打你。”
小灰猫甩开他的手指,凑过来想嗅一嗅首长,舔舔首长的毛,首长爪子一蹬就要跑,却反被小灰猫摁住了,两只猫立刻在床上滚了起来。
林水程动了动。
傅落银赶紧往外跑,过了一会儿拿着一个水杯和提前准备好的药出来。一抬眼,林水程揉着头发从床上坐了起来,眼底有点憔悴和疲惫。
他看着床上打成一团的猫咪们。
傅落银赶紧走过去,哄他:“来,把药吃了再睡觉。”
林水程吃了药,把杯子递给他,又没动了,整个人呆呆的。
傅落银耐心地在床边坐下:“还想睡一会儿吗?我给两只猫关禁闭?我陪你睡会儿?”
林水程不置可否,傅落银于是把两只猫关去了房门外,而后闭上房门。所谓的“关禁闭”其实就是把猫赶出卧室而已。
傅落银迅速爬上床,隔着被子搂住林水程,还要感叹道:“这两个小东西真是太坏了。”
林水程这回都懒得瞥他。
半个小时后,林水程再度醒来,觉得浑身都没力气。
他翻了个身,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解锁后继续看。
这几天他的手机页面就没换过,一直是他从电脑上拷贝下来的九处资料。清醒的时候,想起来就看一看。
那些事故里面没有他想看的,但是林水程这两天依然看了下去。
他正在看的案例是一个与他在盘山公路上经历的一切极其雷同的案例,而整个事故效应链条都是极长的。
时间是三年前,联盟举行各分部火炬传递赛,规划路线时因为与一个已经开始建造的私人医院动工选址有所冲突,所以临时决定改道。这个改道决定及时上传了联盟线路规划中,如果由AI控制行进,不会有任何问题。
但当天进行巨型横幅车操作带头人的却刚好是真人操控——为了响应联盟的重大赛事,车辆领队都是真人操控。
那一天下大雨,司机行进到一半,突然被通知线路改变,而后进行了调头,整体调度时间因此产生了两分钟左右的推迟。就是这两分钟的时间差,导致了追随这辆车之后的操控车辆也有了部分时间上的推迟,最后一辆巨型横幅车没赶上正常入场时间,当它入场时,司机拐了个弯,直接在视野盲区中撞碎了整个火炬手阵列!
这辆车按照预计路线行动前往预计线路,在车辆系统检测到拐弯处有大批人流的同时,司机迅速从较高的车速中进行紧急刹车,但是惯性依然导致了二十四人受伤,其中五人遇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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