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静，为什么不进来睡呢。”然而临也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低声如此开口发问。
静雄一愣，过了很久却仍旧没有回答。
折原临也也算是了解平和岛静雄，有些时候男人的沉默代表了什么他一清二楚。或许说，只有当男人沉默的时候，他才能明白这个男人在想些什么。
“是吗。那还真是遗憾啊。”他说，背对着静雄淡淡的笑了一下，接着重新迈开了脚步往前走去。
静雄看着那有些瘦弱的背影，叹了口气，就这样开口叫住了对方：“临也。”
临也应声停下脚步。
“我想，在我解决幽这件事情之前，我都无法再以平常心对你了。但是，我会保护你，这是我平和岛静雄曾经许下的承诺。”
男人顿了顿，临也却知道男人将要表达些什么，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起一个弧度。
“我会怀疑的，我不相信的，只有曾经那个不惜一切想要让我痛苦的你。”
“所以……就这一段时间就好。”平和岛静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让我们再次以犬猿之仲的立场来面对彼此吧。”
无稽的话语，无稽的请求。
平和岛静雄的思想总是和折原临也处于一个极端的反面，那些看起来不可理喻的要求，才是平和岛静雄想要表达出来的感情。
能够理解彼此的只有彼此。
在属于平和岛静雄和折原临也的世界中。
然后男人就看见了，那个已经无法从他生命中脱离的他最了解的人，带着上扬成的完整的弧度转过了头，张开双唇说了那么一句：
——“荣幸之至。”
第20章
有时候平和岛静雄会想一想，如果自己不曾遇见过折原临也，自己的生活将会是怎样。
一个平静而普通的高中生活，一帮喝酒谈心的仗义兄弟，一个成家立业的平凡未来。
然而这一切想象所建立的基础早已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名为折原临也的罪魁祸首就像是毒瘤一样侵入了男人的世界，将五脏六腑翻搅地一片混乱，最终失去了恢复的可能性。他甚至没有一点机会去幻想一下自己结交的普通朋友而不是一个爱着无头妖精的变态密医，现实就这样给了平和岛静雄重重一击。
也许是前世的孽缘，又或者是轮回的因果，总之他与折原临也的相遇似乎是在冥冥之中注定好的。男人早就说过，他有预感折原临也会把他的生活搅得一团糟，而在这个预感成真之后，男人只能把所有的情感埋藏在心里不露痕迹。
折原临也对于平和岛静雄或许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人，却不得不承认他绝对是最特殊的那一个人。
没有人能取代他的位置，就像是没有人能撼动池袋最强的地位一样。
目送折原临也回到房间之后静雄再一次躺倒在了沙发上，窄小的沙发对于一米八的大个子男人来说有些憋屈，静雄蜷起双腿，也不在意地抱着胸就这样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以后不出所料地，身体各个地方传来不适的酸痛感，静雄捶了捶自己的肩膀，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简简单单地洗漱完之后，才想起自己的衣物还放在自己的卧室里。咂了咂嘴，静雄有些不耐地推开了房门。
情报贩子还在浅眠，蜷在被子里面就像一只安静的黑猫，窗帘并没有被拉上，温润的阳光毫无阻碍的照射进来，洒在色调单一的床上，几乎要耀花了静雄的眼。
他没有叫醒对方的打算，迈着不由自主轻柔下来的脚步走到衣柜旁，慢慢地拿出放在最顶上的一套衣物，随后又缓慢地走了出去。系好衬衣扣子，穿好黑色马甲，打好领结，静雄就这样离开了家门。似乎是并不担心此时一个人留在家中的情报贩子会遭遇什么变故，男人对自己直觉的依赖依旧让人心惊。
平和岛静雄本就住在一个普普通通的街道上的一间普普通通的房子里，下楼右拐十米就是一家可提供早餐的简易快餐店，除了上班快要迟到的日子，静雄都会在这个他已经习惯了口味的地方吃上一顿简便的早餐然后开始全新的美好的一天。
很潇洒地对着店铺老板说了一句“和以前一样就好”之后，静雄走到最靠近窗边的一个座位坐了下来。他低头看了看普通的松木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那么几十秒后他突然从裤子口袋中掏出了一张对折过的纸和一支圆珠笔，把纸展开铺在桌面上和摁出圆珠笔的笔芯后就再无动作。
熟悉平和岛静雄的人都知道，「思考」这个动词离这个男人的距离是十分遥远的，岸谷新罗也曾戏称，唯一能让平和岛静雄陷入思考的事情或许就是他在把折原临也弄死之后该去什么地方吃这顿庆功饭。然而，此时此刻，这个一度被人怀疑是否有思考功能的池袋最强，正在做一件极度接近思考的事。
被对折过两次的白纸上被男人用粗犷却豪气的字体写下了一些文字，比如说「临也」和「幽」这两个名字，比如说「情报贩子」和「电话」这两个代词，再比如说「阴谋」和「目的」这两个看似有些高深的名词。
男人很心烦，无法否认的。他似乎想要用一种由果析因的方法来理清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但是至少到目前为止，他是失败的。
不一会儿快餐店的老板端上一份味增汤和白米饭，微笑地放在静雄面前。静雄快速地收拾好桌面的东西，不打算再考虑下去。虽然已经在一起吃过几餐饭，但折原临也的食性他仍是不清楚，考虑了一下后静雄在店里买了一个小小的牛角包，吃完了属于自己的早餐之后就往家里走。
回到家后扑面而来的跳蚤味让静雄愣了一下，那一瞬间他几乎忘了这一个月以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着一个想要教训某人的冲动随着血液流遍全身。但随即他就苦笑了一下，有些无奈却又有些自嘲，他把牛角包扔在了餐桌上，大步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罐冰牛奶，舔了舔嘴唇后仰头灌了下去。
折原临也似乎还没有起床，这个认知让一向生活检点的静雄有些不悦，他又喝了一口牛奶，拿着瓶子朝自己的卧室走去。打开门，场景和自己离开时相比并没有什么改变，逐渐变得刺目的阳光已经延伸到了衣柜上，窗帘随着纱窗渗进来的风晃动着。折原临也还是把自己缩在被子里，看不见脸，只有一小撮黑色的头发露在外面。
“喂，起来了，跳蚤。”静雄拍了拍门，想借此发出点动静，不料床上的人却毫无反应，甚至一动不动。
他有些不耐地走到床边，把开了一整个晚上的灯关掉，低下头看着床上那蜷缩在被子里的人影。折原临也真的是可以说成把自己缩在被子里，因为即使是这么近在咫尺，男人仍是看不见临也的脸。
不会闷死么。
静雄其实在心里这么想到，但是面对着这样一个对于自己立场如此特殊的人，静雄无法忽视掉心里那种无法言说的异样的情绪，便自然是不会想要过多地去在意这些。他又喝了一口牛奶，然后把牛奶瓶放在了床头柜上，伸手就去掀折原临也身上的被子。
“起床了啊，你这死跳……”
话语停住了。
平和岛静雄瞪大了眼睛看着床上不可置信的景象。
折原临也面色苍白地缩在床上，闭着眼的面容显得病态无比，他那柔顺的发丝已经被汗水全数浸湿，枕头的表面也被打湿地褶皱不已。这样的情报贩子与几个小时前的他似乎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他看起来已经虚弱到极致，似乎随随便便一阵风都是能够击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平和岛静雄顿时无所适从起来，他感到心脏急剧收缩了一下，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半晌他才略显慌乱地蹲下身子，伸出手探上了折原临也的额头。
凉的。
并不是发烧应有的温度，但这同样太不正常的温度反而让静雄感到更加恐慌，他急忙把食指和中指放到折原临也的脖颈上，确认了他还活着，而这却并没有让他安心。
“临也？”静雄不知该做些什么，只能用有些笨拙的动作摇晃着折原临也躺在床上的身体，心里想着至少要让他醒过来。
现实还是非常给平和岛静雄面子的，随着一声低不可闻的呻吟，折原临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静雄不知道在那一瞬间心里涌上的安心感是因为什么，但是他却不否认自己突然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就像有什么已经失去的重要的东西被寻找了回来。
他在嘴角扯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右手不自觉的握紧了折原临也的一只手。
“你没事吧。”他问，语气中居然带着些许怨怒。
他看见躺在床上的折原临也露出一个疲累的笑容，随后又艰难地摇了摇头，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什么，却又在下一秒抿紧了嘴巴一言不发。静雄对于折原临也此时的状态感到非常不解，但是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好耐心地等待着折原临也恢复一些然后说些什么。
“小静。”半晌，临也终于低声地开了口，声线有些沉，却并没有沙哑的迹象，“不用管我，我睡一觉就好。”这样说着的时候折原临也微微阖上眼睛，看样子真的是累的不行。
男人虽然神经粗，但心思是非常细腻，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把此事的折原临也和“没事”这个词联想到一起，虽然折原临也似乎是没有发烧，也没有严重的感冒，但他始终觉得这个看起来病怏怏的家伙出了很严重的问题。
“别想蒙我。”静雄严肃道，“你到底怎么了，不会是什么癌症病犯了吧。”
折原临也突然苦笑了一声，又睁开了眼睛，看上去有些哭笑不得。那张苍白的脸上早已没有了以往的精明和算计，带着笑容看上去柔和不少。
“小静这乌鸦嘴可别咒我啊，你才得了癌症呢。”看起来很精神的回答，并不像是从一个重病的人嘴里说出来的。临也偏向静雄，眼睛里都是黯淡无光的模样，“我只是觉得全身有些乏力，胃里有些泛恶心而已，小静没必要担心。”
似乎真的是因为太累了没有心思再去编织什么谎言，折原临也居然真的就这样实话对着平和岛静雄说了出来。静雄却突然愣了一下，不知为何在临也说出那句“没必要担心”时他竟是觉得有些心酸和落寞。
“你很不对劲，我们去医院看看吧。”但静雄还是不死心说到，“是我之前没注意到，你的伤口需要打破伤风了。”
“不能去医院。”这一次折原临也回绝地非常果断，“你知道的，小静，医院对于我而言不安全。”说完这话他突然弓起身子咳嗽了两声，静雄还没来得及为此着急，临也就捂着嘴止住了咳嗽，神情疲惫地继续开口，“伤口没什么大碍的，我自己清楚的，如果真的有问题再找新罗就好了。”
静雄没再坚持了，折原临也的意思很明白，他也很能理解，他们现在都不是可以随意出门的立场。他看着重新闭着眼静静地躺在床上的折原临也，慢慢地站起身子，帮他重新盖好了被子。
牛角包这种生冷的早餐显然不适合现在的折原临也，静雄没想什么，快速地冲下楼跑到快餐店重新了一份清粥。拿着热腾腾的粥静雄不敢走快，只能一大步一大步地往家里赶。
虽然不知道最具体的原因，但静雄也勉强猜得到折原临也现在的状态是他太过虚弱的身体的并发症。新罗曾对他说过，折原临也所失去的不仅仅是他的视力，而静雄此时此刻才真真切切地感知到，折原临也失去的最彻彻底底的东西，是再一次站在自己面前和自己对峙的资本。
折原临也已经没有资格再和平和岛静雄相提并论了，不论是他的身体，还是思想。虽然折原临也仍然是那个可以轻易地一手遮天操纵整个池袋的情报贩子，他却再也没有能力站在平和岛静雄的面前。
这才是折原临也所在意的。
而那场所谓的决战，对于折原临也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
静雄突然觉得这实在是太过嘲讽了，他昨天晚上才做好了心理准备和折原临也重新建立了所谓犬猿之仲的关系，折原临也的身体却就在今天支撑到了极限。不得不承认他平和岛静雄在韧劲这方面是永远比不过折原临也的，他也承认他简直太过佩服折原临也的勇气和毅力。在过去的一个月内，折原临也永远都是用着他那傲慢的微笑睥睨着一切，即使是与他相处了近一个月，静雄也从未发觉，原来折原临也一直以来都是在逞强而已。
折原临也究竟是用着怎样骄傲说出了那句“荣幸之至”他不知道，他也不想再去知道，在如此的境况之下，连理由都显得太过讽刺，像是在嘲笑着他的无知。
现在想来，这场变故所带来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他不相信折原临也会没有任何准备就放手一搏，或许他早已料到自己的身体会垮，或者他早就已经从中获益，但是平和岛静雄永远不可能明了。
回到房间时折原临也似乎又陷入了沉睡，静雄可以感觉得到，一直围绕在折原临也身边的那种戒备最近淡了很多。他一步一步地靠近，或许是因为那人没有意识，他可以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鼻翼逐渐浓郁起来的熟悉的味道。他把粥放在床头柜上，在那里看见了自己早上未喝完的半瓶牛奶，他没有太多心思去理会那半瓶牛奶，而是拍了拍临也的脸颊，低低地唤了一声“跳蚤”。
折原临也再一次睁开了眼睛，这让静雄知道临也其实并没有昏睡，只不过是太累了。
“起来吃点东西。”
看到临也醒来，静雄稍稍放心一些，便伸出手想要扶着临也起身，临也并没有拒绝，他看起来真的是没有力气，被搀扶着起来的时候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静雄的身上。这样虚弱的临也静雄也并不是第一次看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那种有些心疼的情绪却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强烈。
明明在心目中他已经认定这个家伙与弟弟幽的失踪百分之百有关系，却反常地爆发不出那种愤怒的情感。对于幽的担心其实是远远超过这个病怏怏的情报贩子的，只是不论是出于要保护的责任感，还是那种无可言喻的理由，他都没有打算离开折原临也身边。
静雄把临也扶起来，随便扯了个枕头靠在他身后之后，就拿过用还算高档的餐盒盛着的粥递到折原临也面前。临也动作有些迟缓地抬起手，摸索着寻找着空中餐盒的位置，静雄正欲把餐盒递到临也的手上，一低头就看见了那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的手腕，纱布上还留着前一天晚上看见过的渗出来的血渍。
动作一怔，一时间静雄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手也就这样僵在了半空，直到临也自己已经把双手探上了带着温度的餐盒，他才反应过来，直接用另一只空着的手覆上临也右手的手背。
“算了，让我来帮你吧。”他淡淡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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