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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手上的液体在墙上蹭了蹭，突然又觉得脸上凉凉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吸收着热量，他抬手抚上脸颊，一片湿润的触感顺着指尖传入了神经，让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我……哭了？
临也睁着眼睛这么想到，随后更加清晰地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源源不断地从眼眶里溢出，他抬手，有些手忙脚乱地擦掉在脸上不断流淌的液体。没有鼻塞的感觉，没有眼睛疼痛的感觉，甚至完全不悲伤，就好像只是在单纯地在流泪一样。
眼泪终是擦拭不完了，他自暴自弃般地闭上眼睛，那梦中的场景终于像沙画一样一点一点被堆砌起来。
——足够了
他想。
终于能在梦里见到，那许久不曾再见到过的色彩，和时隔了三个多月的，属于那个金发男人的愚蠢的脸。
第27章
摁下回车键之前，名为平和岛静雄的男人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的情绪，这种情绪在身体各处疯狂地蔓延，以至于让他浮在回车键上空的手都止不住地发抖。电脑的光刺得他的瞳孔隐隐作痛，那闪烁的光标和他鼓起勇气打下的五个平假名让他突然觉得是在嘲讽着什么。
这个词的意义深刻却又无力。
第一次提到这个词时，是他们真正厮杀的开始，而第二次提到这个词时，却是他们长达八年的厮杀的结束。
他一贯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一次也一样，当这个词从他的记忆中浮现的那一刻他几乎可以百分百确定这就是答案，没有理由，没有解释，他就是这么认为。但是他又突然不明白了，明明自己已经确认了，为什么却无法摁下这个通向未来的按键。时间的宝贵和紧迫平和岛静雄是清清楚楚的，他也知道此刻他需要做的就是赶快找到线索前去寻找折原临也，只是这有些破釜沉舟的现状让他迷茫了。
新罗站在一旁，看着静雄脸上他从来不曾见到过的一种可以称之为“自我悲悯”的表情，兀自低下头任由日光射在他的眼镜上。他是不知道平和岛静雄打下的字符代表了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内心有多么动摇。
无声地叹了口气，新罗把自己的手轻轻搭在了静雄颤抖的手上。静雄一惊，下意识地转过头看着新罗。
新罗笑了笑：“是静雄的话，没什么好犹豫的不是吗。”
“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临也的，就是你啊。”
那一瞬新罗清楚地看到平和岛静雄的瞳孔一颤。
很耳熟的一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记忆回溯起来，平和岛静雄感到眼前浮现出一个场景，模糊的画面变得清晰，最后鲜活起来的是一身湿透的折原临也脸上那被他厌恶了七年的笑容。
想起来了。
——「你可是这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
——「别小看了我折原临也啊，小静」
这是折原临也在焦虑症平复后对他说过的话，那个时候他对这句话有着无比强烈的共鸣，就好像是他一直在等待着说这句话的折原临也，就好像是他终于找回了什么缺失的东西。
折原临也从不值得同情，也从不需要同情，平和岛静雄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就算是悬崖他也早就做好了跳下去的准备。
——这就是折原临也对我的期待
手上的颤抖停了下来，静雄放松了力道，直截了当地摁下了回车键。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他心知肚明，但是他也绝不会为此后悔。
下一秒整个电脑屏幕不再出现烦人的红色提示，画面全部消失，只剩下一片漆黑。但还不等静雄惊讶，屏幕就又开始缓缓地变亮，白光一点一点聚集起来，逐渐充盈了整个界面。
成功了。
电脑开机桌面随着白光的消失而出现后静雄感到全身都失去了力气一般，几乎要软在沙发上，定了定神，静雄快速地移动着鼠标，却突然不知道该往哪里找。本来就对电子设备不太了解，此时看着占据三分之一个屏幕的各种眼花缭乱的图标更是让他觉得头大，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新罗，新罗抬起手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观望的塞尔提走了过来，她把端来的水放在静雄面前，用PDA向静雄示意可以让自己来试试，作为医者的新罗不常接触电脑，反倒是这个爱尔兰的妖精比他们两个人类更了解这个社会上的电子设备的乐趣。静雄起身让塞尔提坐下，塞尔提接受了属于池袋最强的谦让，快速坐下然后移动鼠标浏览着桌面上图标。
不出一分钟，一个名为「KANEZAKI」的新建文件夹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这个用罗马音文件夹隐藏在众多平假名命名的文件夹中，虽是显眼也差一点让她错过了。塞尔提连忙在虚拟操控板上点了点那个文件夹，出现了补色后示意静雄来看看，不出所料地静雄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金崎？啊……这不是那个小鬼说的在追查临也的那个组织的名字吗？！”
还不等静雄再说什么，塞尔提连忙再次点击了那个文件夹，文件夹里只有一个类似于某种软件的文件，名字是一串看不懂的英文。
“别管了快看看这是什么！”静雄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焦躁。
新罗无奈地笑了两声，拍了拍塞尔提的肩，塞尔提会意地点开了那个软件。画面又变得一片漆黑，但是即使是静雄也姑且知道这是在加载，待加载完毕，画面上突然出现了一副地图，地图上只显示某个区域，地理显示是在新宿的郊区，已经相当靠近涉谷了。然而令人在意的是，地图上一直有一个闪烁着的红点，意义不明。
静雄皱着眉头死死盯着这幅地图，却并没有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啊，原来是这样。”新罗突然笑了一声，惹得静雄和塞尔提全都回头看着他。
“这个大概是GPS定位导航吧。”新罗继续说着，“之前临也被静雄你打伤在我这里修养的时候，他居然让我在他的伤口里埋一个信号器，那个时候挺莫名其妙的，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了。”
听完后静雄突然眼睛一亮，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这个红点所指的地方，就是临也在的地方么。”
“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了。”
静雄连忙俯下身，把脸凑到屏幕的前方，有些急切的目光似乎是要把屏幕看穿。塞尔提无奈地推开静雄，然后朝他举起了PDA。
--大概位置我已经知道了，你要去找临也吧，我送你去吧
静雄还保持着一副不解的表情，听到塞尔提的话语之后顿时变得激动无比，他点了点头，快速地合上了电脑，在身后新罗的一句“临也就拜托你了哦”的话语中随着塞尔提飞奔出了家。
自从三个月前的那个决战之夜后静雄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修达，走近机车的时候修达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轰鸣，塞尔提奇怪地歪了歪肩膀，静雄却是会意地露出了一个带着善意的微笑：“啊，这次也拜托你了。”
……诶？
塞尔提更加疑惑了，化为机车的修达又“轰轰”地叫了两声，回过神来时她发现静雄已经跨坐在了摩托车的后座上。最终没有多问，她把影子做的头盔扔给静雄，随后也跨上了摩托车，下一秒就冲了出去。
静雄抱着电脑坐在后座上，车速很快，风吹得自己的衬衣呼呼作响，但是由于有安全帽的缘故他的脸部没有任何不适。在一顶漆黑地只能通过眼睛来感受外界的安全帽之中，静雄莫名觉得有些恍惚，电脑还残留着开机过久的发热的状态，静雄紧紧地抱着电脑，怪力没把电脑弄得粉碎，他却觉得自己的手指被这温度不高的电脑弄得指尖都在发烫。
上一次踩着化为自行车的修达前往目的地时是为了救塞尔提，结果没想到顺便地就和造就了这一切的折原临也开启了所谓的决战，顺便地把折原临也打成了重伤，又顺便地给自己奠定出了这样的结局。然而这一次立场有些颠倒了，他坐在修达身上，前方是塞尔提，目的地却是即将被拯救的折原临也的所在的地方，这怎么看，都似乎有些讽刺。
现在想起来，静雄觉得三个月前的那个夜晚自己本没有要杀掉折原临也的想法，但是一切都不是自己可控的，他还是栽在了折原临也的圈套里，还是注定逃不掉名为折原临也的这一劫。如果没有那个夜晚，也许他还是会无所事事地收着债度过每一天，在池袋看见折原临也了就把他赶跑，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了再跑到新宿去把折原临也揍一顿也不错。
他觉得这样的人生挺圆满，只是会改变的东西注定都会改变。
平和岛静雄嗤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思考人生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机车刚刚驶过自己家所在的街区，静雄突然想起了些什么，他示意塞尔提开到自己的家楼下，他想要回家拿些东西。车一停下静雄把电脑扔给塞尔提就跑上了楼，心急的时候钥匙插不进锁眼里让他有一种把门给卸了的冲动，平安地开了门后他径直走向卧房，场景都还没变过，衣服纸张散在地上，一片狼藉。
静雄急忙蹲下身，把那些散落的纸张整理好，一起塞进了原本就装着这些纸的牛皮袋里，再环顾了一圈确认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后他以更快的速度冲出了家门回到楼下，二话不说戴起安全帽接过电脑跨坐在机车上拍了拍修达，下一秒机车就在塞尔提都没反应过来的时间里再次冲了出去。
塞尔提想问些什么，却也无奈于现在不能打字而作罢。
静雄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平静下来之后那些繁杂的思绪又回到了脑子里。
输入密码的时候他就想起了国高的那一次的事件，其实这件事情他都有些不记得了，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曾经还和折原临也一起在天台吃过午饭，似乎有明确的记忆开始他们之间就是无止无休的打斗。
新罗以前好像说过，自己和折原临也就像是天生的敌人，那个时候他万分赞同，毕竟这个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像折原临也这样自己一见面就想揍人的存在。但是现在他却觉得不只是这么一回事。
——天生的敌人
——说地就好像是宿命一样
——他不喜欢
他所执着的仅仅是折原临也这个人而已，不局限于名字，也不局限于容貌，就只是这么一个存在而已。
在没有想起一切之前，平和岛静雄只记得那一次自己晕倒之后，他和折原临也的关系变得更加恶劣了，没有那次自己逃课去找折原临也的记忆，也没有那时天台对话的记忆，好像唯一被身体本能记住的就是小刀和拳头的碰撞，以及随之擦出的火花。想起一切之后静雄反而觉得有些空虚，那种心中自己一直无法正视的情感在一团火焰包围之中居然冷静了下来，没有消失，反而像是释然，像是终于明白了一些什么。
一直以来平和岛静雄都不愿意把「さようなら」这个词的意思理解为「永别」，这个意义太沉重，是个不该轻易说出口的词。但是他却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那个天台，折原临也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却清楚地知道折原临也的话语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也清楚地知道由折原临也说出的那个词就是意为永别，就像是在三个月前，他们在同一栋大楼内隔着冰冷的手机，说出的同样冰冷的告别一样。
折原临也对这一句话有着执念，静雄觉得自己是知道的，以前的自己或许会茫然，但是静雄认为现在的自己应该能够理解了。
——折原临也只是不想要属于自己的猎物
——被别人给夺走
于自身而言也是一样，平和岛静雄自己也同样执着于亲手主宰折原临也的命运。
也许两个人都不曾想到，对方都抱有和自己一样的想法，那就是能够站在对方的对立面，亲口对对方说出一句永别了，但是他们谁都没有做到，或许这就是他们以这样的方式走到了今天的缘故。
摩托车还在飞快的行驶着，速度快到四周的景象都看不真切，即使脑子里在想着一些平时他不会去考虑的事情，也不会改变平和岛静雄急得快要跳脚的心情。不自觉地静雄就开始在全身散发低气压，感受到这一点后塞尔提示意修达把速度变慢一些，然后腾出一只手艰难地摁着键盘，打完一段话后把PDA递到静雄手上，静雄有些疑惑地接过PDA凑到眼前。
--静雄，不要着急，临也是不会有事的，你不相信他吗
静雄把PDA还给塞尔提，不由自主地抱紧了手上的电脑和文件袋，然后开口：“塞尔提，你……不用打字了，听我说就好。”
塞尔提晃了晃上方空荡荡的脖子，以示自己在听。
“我啊，从没想过我会有这么担心折原临也的一天，现在想起来，以前那些在大街上追着他跑的日子就像是在做梦一样，我都快不记得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他了，好像出自本能就应该这么做一样。”
静雄抬起头，透过安全帽看着天空。
“把临也打伤之后，我有想过要和他两清，即使是那家伙，我也不想再伤害他了。但是我没有想到他居然会看不见了，如果不是塞尔提你让我去照顾他，也许我会回避他一辈子，因为我真的有些无法面对这种对于他的愧疚感。”
“虽然以前是同学，但是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和临也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接触久了以后才发现这家伙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脑子有问题。”静雄的语气突然急促起来，“明明都看不见了，晚上还一个人跑到大街上去探路，有焦虑症就算了吧，还带着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用刀刺我。幽的那次也是，明明告诉我就好了，为什么非要让我误会然后出去搞得一身伤回来还差点死掉！”
越说越激动的情绪带动身体，让高速飞驰的机车有些摇晃，静雄却好像没有注意到。
“我搞不懂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看见他的时候总是带着恶心的笑容，有些时候笑的比哭还难看，真不知道他到底在笑些什么。”
“但是啊……所谓的‘人’，就是这样子的吧，做的事情永远让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的人捉摸不透。”就像爆发出来的时候，他的情绪突然之间就平静下来，“临也他，总是说着‘最爱人类’这样的狗屁话，我也最讨厌他把我称为怪物的时候，但是他却没说错，我本来也就像个怪物。”
“只是，身为人类的他，为什么总喜欢来惹怒我这个怪物啊，为什么就不怕我会真的杀了他啊，我都不能控制的事，为什么他会比我还要镇静啊。”
“然后现在我突然发现了，塞尔提。”静雄突然笑了一声。
——“那家伙，一直都在我的身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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