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威明安安稳稳蜷缩在座椅里,睡着了,呼呼的声音伴随节奏。
吴窥江静静看了会,转而看向窗外,想起还有人也是如此。没能打招呼就走,他怅然若失。可打招呼,又算什么,他究竟算什么?
若是不打,就真的什么都不算了吧。那不成,免得趁他不在,没日没夜和发小亲亲我我。当他不知道?堂而皇之在他眼皮子底下,上班呢,但凡打字聊天,对方都是发小。
左忖右度,最后成品:“我上飞机了,马上起飞。食言了。”
另有其它字,打过。
一一删光,怕暴露太多。
钟在御才记下的仇,叫这十几个字抹干净。他速回:“知道了,没关系。我会看好影院的。”
吴窥江光速:“嗯,我知道,交给你了。起飞了。”
飞机还没动静,最后三个字,全是落荒而逃。
百鹤都不知道吴窥江什么时候回来,钟在御不敢问当事人,随身携带水桶,一连接了林森几次,次次被嘲笑。
“你就不怕人家洗干净车了?”
“那我就再洗一次。”
“有意义吗?你擦了他也不知道,你跟他说一声哎。”想到钟在御的为人,林森趴着车把,忽的转身,“你不准备跟他说吧!”
钟在御默认,那吴窥江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他在心里念念叨叨,一心想擦车补偿他的雪中送炭。那之前还有几次相送,送的人主动,被送的没有拒绝,算来算去,几多次,早就理不清了。
他摇摇头,不作他想,只要报答。
影院内换了地毯,请了工人修理坏损座椅。这日百鹤终于说,明天吴窥江就回来了。吴窥江不在的这几日,吴佩汉似乎也抓紧时间偷懒,一直没来。
百鹤又补充:“大爷不在的最后一晚,大家加油干!好好干!”
此时就两人,难得这么有干劲,最后几个字几乎吼出来,吓得门口路过的人好奇张望,好汹汹一老头。说完他低下头,开始打今晚第一场扑克,希望一夜手气绝佳。
钟在御呵呵地笑,接到夏还妃的电话。她迟到钟在御都习惯了,吴窥江不管,他也不管。
夏还妃有事相求:“我在染头发呢,哎呀,没料到要用那么久,还要漂,我只染过黑的呀,第一次漂白呢。可能要晚一会,一两个小时吧。午夜场肯定赶回来。”
钟在御无所事事,没多想就,答应下来:“没问题。”
百鹤他的答话就知道是什么事,德性,嗤之以鼻:“又不来了?”
钟在御替夏还妃说说:“来,就是晚点。我去扫个厕所,马上回来替你检票!”
百鹤义正言辞:“扫你的厕所,我用得着你瞎操心!”
前两天上映新片,今天的人还不少。钟在御其实有点不情愿扫厕所,拿了块抹布,摘下画框,一一擦拭。顶端脏的厉害,夏还妃平时只随便抹抹,他擦完后,跟新买似的,愈发显得他勤快。
一场还剩十分钟,百鹤提醒钟在御,赶紧滚去代夏还妃收垃圾去。
就这时候,一个平头男人跑出来,神色慌张,看见穿工作服的人,如见救星:“我的包丢了,刚才看电影的时候!是被人偷的!肯定是被人偷的!”
钟在御被他扣住双臂,明明是臂膀,他如同被抓住了肺腑,窒息。
百鹤罕见地离开检票台,疾步走过来:“怎么回事。”拦着他抓住钟在御的手,试图掰开,不动分毫,“有话好好说,兄弟,不要动手!”
“滚你妈的老头子!老子包丢了!你们说说怎么办吧!”那人似乎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当然不肯松手。
“甭管你丢什么,先松手!”百鹤声如震雷,厉声道,那一张岁月的脸,全是威严,他骂钟在御越狠,心里就越惦记,一字一句,“松!手!”
他看了眼百鹤,狠戾地瞪了眼,才松手。
袖子被揪出的凸起久久不退,钟在御终于得到解脱。
男人伸出手指,指着百鹤的鼻子,挑衅:“谁是老板,你是!你说怎么办吧,我包丢了。”他反复强调,愈发狰狞,并以此为傲。
百鹤眯着眼,根本不怕:“我一直守在门口,根本没有人走出去。”
“那小偷就在这里面!嗯——都叫出来,别他娘的放电影了,赶紧关了!”男人叫嚣着,嗓门本就大,似乎能穿透隔音壁。
钟在御想起他是经理,义不容辞:“你小声点,根本就没有人出来,说明你的包还在里面,不信,我们有监控。”他拽了拽百鹤的袖子。
百鹤满腔愤懑,化为虚无,没了底气:“没。”
那人乐了,不敢动老头子,还敢于欺软?他从下而上地盯着钟在御,如野狗盯着食物:“听到没有?没有摄像头!”
他故意地,重重地拍着钟在御的脸。
啪啪啪,钟在御疼得厉害,恍然醒悟,没有受害者的语调,他是来找茬儿的。捡着这时候,吴窥江把影院暂托付给他。
那人一把把钟在御推倒在地,“一间一间的找!我的包十万块!国外买的!名牌,懂吗?见过名牌吗,穷鬼。”他嚷嚷着,就要动手,打扰顾客。
钟在御连忙爬起来,挡在他身前,灯光橘黄,叫好看的少年沐浴成琥珀色:“你要多少?”
他心满意足,粗短的五指张开:“五千!”
送走一波顾客,钟在御靠着墙,呆滞地看着短信提示余额,目光里没了神采。
百鹤走过来并排,他站定,算不上安慰:“这人应该就是专门碰瓷的,回头跟大爷说一声,赔偿给你。你做的挺好的,老头子骨质疏松,要是被推了,指不定摔断尾巴骨呢。”
钟在御像是嗓子发了炎,肿胀着,堵住喉咙。其实哪儿都疼得厉害:“你别跟他说。”
他?吴窥江?
百鹤一愣,盯着他,不解。送了财,受了屈,还要打碎牙齿和血咽,年轻人能忍这口气?
老板知道了,得多失望,会不要他了吗?钟在御分不清是怕他失望多点,还是怕丢工作多点,他眉眼耷拉,还剩下一腔稀巴烂:“我是经理,我该管理好的。老板知道了,我还怎么干啊。你别跟他说,我不要赔偿,成么,百爷?”
两个身影虚幻重叠,百威明十七八时,也是如此。百鹤心里堵得慌,终于点头:“行,我不说。”
钟在御略略松了口气。
夏还妃踩着午夜的点准时到来,一头温和的粉色,没穿旗袍,换了身套装裙。钟在御远远地看,手里还拿着抹布,刹那间,无法呼吸。
百鹤大大咧咧地嘲讽,振振有词地说她一个人就抹黑了市容。
“呸!我脸大美,这是旺夫脸!不识货!”夏还妃胸有成竹,拉着钟在御要求公正审判,问他,自己美不美。
钟在御呼吸畅通,猛地一点头:“美!”
凌晨风大,钟在御骑车时被枯叶拍了脸,剐蹭得那侧脸重又火辣。
林森今天尤为开心,欢天喜地跑来。
亲密无间的关系让钟在御暂时忘记不适与委屈,也跟着笑。
“别傻笑了,送你的。”林森把怀里的东西塞给他。
钟在御单腿撑着自行车,发现怀里是张软乎乎的毛毯,浅褐色,正如秋尽了,即将入冬的颜色。他喜不自禁,用脸蹭:“哪来的。”
林森往横杠上坐:“顾客忘拿走的,我想着你晚上要在更衣室睡觉,越来越冷了,有空调没?”
钟在御把毛毯塞进书包,鼓鼓囊囊的一大坨,他背好才说:“有!”
林森佯装要收回:“靠!你还给我!”
第17章 回来
飞机已达城市上空,如果开窗,能看满市霓虹照得夜色退避。
百威明蜷缩在单人沙发里,双手抠着扶手,兽爪似的青筋暴露,紧闭双眼,身上打上了温柔荧光。他在第三天出现急躁,当晚即混淆时间,固执地认为四天已到。
私人医生给他打了镇定之后,浑浑噩噩。
吴窥江顺便给自己做了精神鉴定,出于宁可备而不用的心态,明知结果,以防万一。
检查结果下来,只有轻微的营养不良。两个人回来,顺带捎了一大包维生素。
吴窥江护着百威明坐车后座,给他带上史迪奇眼罩。车到了,吴窥江细致入微,像万无一失的保护罩,小心不让行人靠近。远远看见百鹤躲在树后。
放映机房,所有收起来的东西都原样摆好。掀开眼罩,百威明如释重负:“我回来了。”
吴窥江筋疲力尽,揉揉眉心:“晚上想吃什么。”
百威明一一抚摸机器,满脸眷恋。
“想好了,就发消息给我。”吴窥江关门,从后门走出来。铁质楼梯掉漆,鱼鳞状斑驳,这次重修时忘了它。百鹤正等着,他直说:“医生说没有任何问题。”
被折磨了太久,就怕未来,还要长长久久。噩耗不似噩耗,喜悦也不似喜悦。
百鹤语无伦次:“挺好的,挺好的……”
更多的是后怕与感激,若不是吴窥江,百威明只能进精神病院,哪能像现在这样日复日好转。比起开始时纯疯癫的状态,现在他与常人几乎无异。
吴窥江掏出烟盒,分了他一根。这一遭去回,寒了许多,他拢了拢外套。
“越老越不敢生病。”百鹤猛吸两口,呛出泪花,不敢再抽,在栏杆上捻熄烟,看着残缺的半根,歪曲八扭的一截。他决心食言一次,“有件事,小钟不让我告诉你。”
他?吴窥江明显一僵。
这事可大可小,关键在于告密者的如何描述。百鹤半天才总结出:“昨天晚上来了个碰瓷的,还挺凶。”
吴窥江一点即明,问:“他怎么样?”
“被推了一把,自掏腰包陪了五千。就这事,还叫我不要告诉你。”百鹤把那半根烟搓来搓去,“怕你辞了他,现在年轻人,工作不好找喽。”
吴窥江揪心:“挨打了?”
“没有。”百鹤又说,“不算。”
那就是挨了。
吴窥江手下就这么几人,无论是谁,都是往他心口戳刀。他紧绷着脸,嗔怒都被抛之滚滚烟雾中。
百鹤赏罚分明,该骂时骂,该夸时毫不吝啬:“是个好小子,尊老爱幼,心性单纯。就是那么年轻,也不知道好好学习,没到十八,书都不念了,打工经历到是丰富。”
“他不念书了?”吴窥江这才知道,他还以为钟在御是在准备艺考,趁晚上来打个工。
吴窥江穷养,念书创业打工,最忙时一周都换不了衣裳,自己都嫌弃自己。他愈抽愈急,匆匆两口抽完烟,弹出去,火光点点滴滴,划过,正是一个好看的弧线。
钟在御连捅带车地锁好,满脑子想的都是回来啦,遥遥看见吴窥江站在门口:“老板你终于回来啦!”
他撒丫子飞扑过去,等到了吴窥江面前,又堪堪止住。倒是笑得一脸红红粉粉,讨喜程度能荣当影院吉祥物。
百鹤一看,哼了一声,附赠两枚不用找零的白眼。
吴窥江门口又守又等,似笑非笑:“你兴奋什么?看见我回来那么高兴,还是有其它什么可乐的?”
钟在御抿着嘴,粉色褪尽成了全红,双手背后,无数话语鲠在喉里,说不出来,可仔细想想,没那么亲密无间,也没什么可说的。
夏还妃知道吴窥江回来,特地来早。天冷之后,就穿旗袍配及脚踝的大衣,雍容是雍容,离她理想的华贵还差一座大山。她跟着笑:“高兴傻了吧。”
这笑模样多好看,吴窥江想他不在,这笑就尽数落别人眼底里了。他心不甘情不愿,提议:“回头去办公室聊聊?”
钟在御不明所以,眨巴眨巴眼。
吴窥江十拿九稳:“又拍什么戏了?”
夏还妃眼睛一亮:“小帅哥最近又拍什么了?”
吴窥江又说:“不拍戏不可能乐成这样。”
两人轮番狂轰乱炸,钟在御毫无招架之力。幸亏夏还妃是个多嘴婆子,喜上加喜:“还有件好事,有家店进好珠子了,咱们什么时候去挑挑。”
快忘记这茬,钟在御想想银行卡里的余额,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狗熊也得斤斤计较啊,忙说:“要不再等等,我最近手头紧。但要还是要的。”
夏还妃转了转手腕上的油青翡翠镯:“你赚得那么多钱,都上交家里啊,乖乖的嘞。”
见人又同夏还妃聊得热火朝天,吴窥江打了个眼色,示意待会聊,单独聊。自以为传递的意思足够明确,而钟在御回他的笑容,一径润色,自带滤镜地琢磨,等同于迫不及待。于是,回到办公室就勤等。
办公室也是夏还妃打扫,为了欢迎他回来,边角如新,看来没少下功夫。
才坐下没多久,敲门声传来,吴窥江为刚才的默契喜了一秒,眉眼唇腮都是期待,“进来。”
夏还妃换好工作服,悻悻地笑:“那个,我忘记扫这里了。好几天没扫,该有尘了。”
吴窥江抬手看袖,一尘不染,纳闷地看回去:“用不着,挺干净的。”
夏还妃能逃则逃,能不干则不干,并且始终天真而单纯地坚信几个事实,例如田螺姑娘是存在的,地是不用扫就能干净的:“那就好,我走啦。”
吴窥江叫住她:“你什么时候跟钟在御去买东西,捎我一个,我也去。”
夏还妃不乐意:“大爷,像你这样出入拍卖会的,干嘛剥夺我们穷人淘宝的乐趣呀,又不是潘家园万里还能挑个宝。”
干嘛呀,还不是拎包刷卡,当个二十四孝……吴窥江神飞天外,轻轻飘飘出了趟国,原模原样地回来,可心却迫切地,分秒都等不得。
他如此解释:“我给你们当司机。”
砰地关门,不管办公室一尘不染的芝麻绿豆。
吴窥江等不来人,撸起袖子,亲自上阵。
逢个温度骤降的夜,买了票的都不来。钟在御裹上外套匆匆跑出去。百鹤看见,不问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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