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喻站在厨房门口望着他,岑明止做的每一个动作,都熟悉得令人眼眶发烫,想把时间就地停下。
岑明止撇去汤上的浮油,正要关火,言喻叫他:“岑明止。”
“嗯。”岑明止应了一声。
言喻压着声音问:“新西兰怎么样?”
岑明止撒下葱花,平静回道: “还好,冬天有一点冷。”
“是吗?”言喻说:“那怎么不早点回来?”
“……”岑明止回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好像言喻的问题没有任何值得回答的地方。
他沉默地把面分开两碗,从橱柜中找出餐具。言喻走进去,帮他把碗端出来,两个人面对面落座,安静地吃重逢以来的第一顿饭。
这个过程过于熟悉,熟悉得言喻几乎要落泪。
他想起了从前很多时刻,他们也是这样,岑明止经常在他的一个电话后就从各种地方赶来,进厨房忙碌,做一点他喜欢的食物,然后这样坐在他对面,陪他一起吃完。
他的话向来很少,少到他们除了必要的对话,很少有其他交流。但言喻如今再就着眼下的光景回忆从前,却总觉得岑明止在当时当刻的每一个眼神,都充满了他未能解读的含义。
他一定曾经爱我,曾经爱一个垃圾,为这个垃圾做了所有能做的事。
岑明止吃得少,大部分的面都在言喻碗里。他只是简单地动筷,看起来没什么胃口,最后只喝了几口汤。
是我让他没有胃口吗?言喻忍不住想。
可是他又暂时顾不上这些,岑明止竟然还会为他下厨,就算只是一碗面,也像珍贵的施舍。他狼吞虎咽,连汤一起喝得干干净净,放下筷子后说:“碗我来洗,你别动了。”
他这样说,岑明止却仍旧只是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来吧。”
连一个多余的理由都不愿意给,好像洗碗做饭本就应当是他的事情。他起身收拾起两人的碗筷,端去厨房,连带着煮面的锅一起洗干净,摆回原来的位置。
言喻笨拙地跟在他身后,开始后悔不该给手割这一道口子,尽管骗到岑明止这一顿饭,但叫岑明止做家务洗碗并不在他的期望之内。他应该表现得更好一些的,
岑明止连自己喝过水的杯子都洗完,才把手擦干,对言喻说:“我要回去了。”
言喻说:“我送你。”
“不用。”岑明止拒绝:“我打车就好。”
“我送你。”言喻坚持道。其实他更想说的是别走了,晚上留下吧,但岑明止平淡表情下的每一个动作都说明他不会留下,如果说出这样的话,只会让他们已经难以挽回的关系更加碎裂。
他匆匆去穿衣服,拿起车钥匙准备跟岑明止下楼。
岑明止却停下动作,站在玄关前看着他,在他套好外套时说:“言喻,那是我的车。”
言喻动作一滞。
“如果你现在把钥匙还给我,我就不需要任何人的接送。”岑明止说。
“……”言喻不敢说话了。
岑明止倒也并不是真的向他索要。说完这一句,他转身出门,往楼道走,言喻拖鞋也来不及换,匆忙跟上。他想至少要送岑明止下楼,岑明止却停在电梯门外,笑了笑,说:“我可以自己下去。”
“……好。”言喻连一个“不”字也不敢说,看着他乘上电梯,一如三年以前的那天一样,被这个金属箱子带着远离,往下一层,往下十层,越来越远。
那数字停在一楼的时候,言喻抹了一把脸,没忍住骂了一句:“操……”
也不是在骂谁,不过是在骂自己,好不容易重逢,好不容易单独相处……怎么就又让岑明止不高兴,怎么就不能表现得再好一点。
第37章
唐之清的诊所周六也正常开门,孟瑶当天要去产检,本来应该请假,但正好岑明止在,就代替唐之清陪她前往。
妇幼医院的环境比起普通公立清净许多,多是妈妈带着小孩,还有一些丈夫陪着孕妇。岑明止让孟瑶坐在休息区等候,自己挂号排队,先做超声,再做胎心,最后还要做尿常规。前面两项还好,最后一项他不方便跟着,就找了一位护士陪孟瑶进厕所,请她帮忙扶一扶。
护士还很年轻,错把岑明止认成孩子父亲,在孟瑶洗手时发出羡慕:“外面那是你老公吗?好帅啊,讲话也好温柔,太有福气啦。”
孟瑶忍不住笑,同她解释:“不是老公,是我弟弟。”
“哇!”护士红着脸道:“真的吗?那他有没有女朋友呀?”
“还没有呢。”孟瑶摸了摸已经二十六周的腹腔,说:“我也希望他能快点找一个呀。”
护士笃定道:“他条件这么好,一定会有一个很好的对象的。”
出来以后孟瑶把这事说给岑明止听,岑明止手里拿着她的B超报告,笑道:“你这是在催我吗?”
“怎么会。”孟瑶说:“我只是觉得既然回国了,不如也考虑安定下来,如果有合适的对象,可以去试一试呀。”
她并非意有所指,岑明止却顿了顿,一瞬间想到了两个名字。
“还真的有啊?”孟瑶察言观色,含笑追问:“是谁?说给我听一听。”
“……”岑明止无奈道:“没有,才刚刚回来,哪里遇得到。”
孟瑶露出遗憾的表情,挽着他的手臂:“好吧。那如果有了,一定要告诉我们。”
产检花了大半个早上,唐之清中午有午休,和他们约好在诊所附近的西餐厅一起吃饭。时间还有一点早,他们提前过去,诊所的前台认识孟瑶,甚至还认出了许久没来的岑明止,热情地给他们拿了茶和水果。孟瑶看了看手机,时间已经差不多,就没有上楼去唐之清的办公室等,拉着岑明止坐在了诊所的大厅里。
周六唐之清本来是不上班的,但早上的病人原本是昨天的预约,临时有事才改成今天,岑明止和孟瑶在楼下等了一会,就听到楼梯上传来唐之清的声音:“怎么样,手续已经办完了吗?打算什么时候回英国?”
“下个月吧。”对面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回答道:“也不着急,我还想多休息一段时间。”
“那走之前要告诉我,一起吃个饭。”
“好,回来我联系你。”
唐之清显然跟那人很相熟,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寒暄,前台恰好上楼,路过时道:“唐医生,你夫人来了,在楼下等你呢!”
“来了!”唐之清回应:“不好意思,我先送你下楼。”
那人于是跟他一起下来,总归是病人隐私,孟瑶和岑明止都没起身往那边看,却听那人道:“是唐医生的夫人吗?你好。”
孟瑶没想到那人会主动打招呼,于是放下手里的杂志回头看去。隔着几步的距离,是一张隽秀好看的脸,孟瑶站起来,笑道:“你好啊。”
然而那人却露出惊讶的表情,目光直直越过孟瑶,停在后面的岑明止脸上。
“……岑助理?”白幸容说:“你回国了啊。”
岑明止:“……”
白幸容的表情变化很快,说后面半句时已经露出了和煦的笑意,岑明止不得不从沙发上起身,对他略一点头,说:“……你好。”
“你们认识?”唐之清惊奇道。
“认识的,”白幸容说,“当年岑助理离职的时候我刚好入职,见过几次。前几天就听言喻说你回来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唐之清的惊奇变成了惊吓,迟疑道:“言喻?你不会是在……”
“唐医生也认识言喻?”白幸容弯着眼睛那双好看的眼睛:“对,我在言喻的公司工作。”
唐之清:“……”
这未免也太过戏剧,饶是唐之清也被吓了一跳,接手三年的病人,竟然恰好在言喻公司上班,世界也实在太小了。
白幸容说:“看来你们今天有约?”
“对对……我们正要去吃午饭,你要不要一起?”唐之清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这种情面话不说不行,但真的说了又怕白幸容会答应下来,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尴尬。
幸而白幸容看了一眼手表,说:“今天我还有事,就不耽误你们时间了,下次再见吧。”
他是那种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人,笑着和人说话的时候亲和又得体,很难有人会对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唐之清忙不迭道好,亲自送他出门,看着他发车开走,才惊疑未定地返回诊所,对站在原地的岑明止道:“虽然这样说不好,但我还是要问一问……他和言喻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岑明止没想到他会如此一针见血。
他的沉默等同于答案,唐之清按了按额头,说:“我知道了……哎,别站在这里,先去吃饭吧。”
他们步行到开在诊所隔壁写字楼里的西餐厅,孟瑶点了自己喜欢的套餐,把菜谱递给注意力不太集中的岑明止,关切道:“明止,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你好像很在意他。”
岑明止顶着两人的注视,低头在手机上下单了与孟瑶一样的套餐,片刻后才缓缓道:“我上一次见他是去新西兰前,下雪那天晚上,在言喻家。”
“……!”唐之清恍然大悟:“他是那天晚上那个人……?”
孟瑶用眼神询问,唐之清欲言又止,开始疯狂头痛。虽然孟瑶也学心理,但并不直接参与岑明止的治疗,唐之清即使对她也恪守职业道德,不会轻易把岑明止的事情与孟瑶说,因此孟瑶对于岑明止和言喻之间的事知道得不如唐之清详细,自然也不清楚岑明止说的那天晚上具体是什么。
但唐之清已经猜到了——这很难不去联想,他知道岑明止出国前的那个雪夜发生过什么:岑明止去了一趟言喻家里,发现言喻和别人在一起。这件事其实在他们畸形的关系里稀疏平常,岑明止纵然痛苦也从未有过过激的反应。
却偏偏那天,他在熄了火的车里,一坐到天明。
唐之清想不到其他理由,唯一的可能就只是那一晚和言喻在一起的人很特别,特别到坚韧如岑明止,也无法克制地崩溃。
那么白幸容相对于言喻身边其他的床伴是特别的吗?唐之清愧疚道:“我不知道你们……”
岑明止笑了笑:“你只是医生,和你没有关系。”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作为朋友还是觉得抱歉。唐之清长叹了一口气,感慨这世界既大又小,大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有缘无份,小的时候却抬头低头之间。
“多的我也不好说……”他看着岑明止的眼睛:“但是他从没和我提过言喻,不然我不会不知道他和言喻认识……他来我这里的原因,应该不是因为言喻,你明白吗?”
第38章
“交接的手续都跟周逸对完了,明早飞机,先去曼谷——”
白幸容把电话换了一只手,用右手打开家门。收拾行李的保姆迎上来,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对电话里的人继续道:“回欧洲前我还会回来一次,跟董事长道别……哦,对了,还有件事。”
“什么事?”对面的人心不在焉。
白幸容瞥了一眼地上几个已经打包完毕,但还未封口的大纸箱,语调慢吞吞道:“刚才我遇到岑明止了。”
“……”那人愣住,反应过来后立刻问:“在哪里?”
白幸容笑道:“求我?”
“……”
对话那头短暂没了声音,白幸容可以想象他急不可待却咬牙切齿的表情。
保姆已经做好了午餐,他慢条斯理地在餐桌前坐下,手机打开公放放在一旁,半晌后言喻的声音传出来:“说。”
“这是你求人的态度吗?”白幸容说:“我不仅看到了他,还知道和他在一起的人是谁。”
“……你想怎么样?”
“明早过来送我去机场,答应了就告诉你。”
“好。”言喻忍着脾气:“他在哪里?跟谁在一起?”
“在长海路世贸隔壁,和一个孕妇一起,应该是要去吃饭吧。”
言喻一顿:“那个孕妇是谁?”
白幸容本以为言喻会对出现在岑明止身边的孕妇非常敏感,但言喻的语气反而缓和了下来。白幸容说:“你听起来好像不惊讶。”
“我见过了。”言喻说:“你知道她是谁?”
白幸容略感失望:“你现在过去应该还来得及,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罢他不待言喻反应,挂断电话,放下筷子问保姆:“都打包好了?”
“好了。”保姆说:“下午给您寄出去吗?”
“寄吧。寄到伦敦的公寓,不要寄回庄园,我暂时不回家。”
保姆说好,开始给箱子贴上封条,方便下午快递员搬运。
而另一边,言喻已经打开导航,搜到了白幸容所说的地址。
他本来还在老宅陪老爷子吃午饭,三年里第一次来不急等老爷子吃完睡下,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
从老宅到市区还有点距离,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那里。但等他把车停在路边,他才突然意识到,即使只是一栋写字楼也有几万平米,几十层高,四个以上的出口,他要怎么在这里找到岑明止?
要打电话给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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