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仵作:“那你可知,仵作这个行当并不容易,吃苦受累,又需要攻读很多书籍,不仅如此,一旦犯了一个错,可能万劫不复。不仅如此,仵作这个行业,并不像表面这般风光,甚至不太受待见。”
焦昀自然知晓,可他的目的又不单单真的只是如此,故作不解:“可陶哥哥你……”
陶仵作:“你看那些衙役对我很是恭敬,其实……是看在侯大人的面子上。我爹和侯大人很多年前是同一批赶考的,又是同僚,自然对我多加照顾,他们知晓我家族在京中的身份,自然对我恭敬。可他们恭敬的不是我这个人,不是我这个仵作的职位,而只是我背后的家族。可你不同,你如果真的当了仵作,他们不会对你这般,你可能忍受这种落差?”
焦昀松口气:“陶哥哥我不怕,我只是觉得很喜欢这个职业而已,想跟陶哥哥一样厉害,拥有一项技能,也跟娘一样,有大本事。陶哥哥能把一团雾的谜团解开,帮侯大人帮那些死去的人,简直厉害得不得了。也像我娘做卤肉一样,刚开始只是那么一块肉,甚至还带着血水,没任何滋味,可经过我娘一番烹制,就成了让人垂.涎三尺的美味。你们都好厉害,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陶仵作被夸得有点虚:“哪有这么厉害,只是凑巧而已。”随后低咳一声,“虽然你这么说,可如今你年纪的确太小,有些事,我得让你清楚。如果你听完之后,依然决定跟我学,那到时候我们再谈下一步。”
焦昀知晓这事成了一半,至少陶仵作这边,已经没问题。
焦昀乖巧的模样让陶仵作叹口气:“你可知道仵作整日要与何人为伍?”
焦昀:“衙门的人,百姓,和那些死去的人。”
陶仵作挑眉:“主要是大部分死去的人,其实更确切的说,就是尸体,可不简单只是看,还需要摸,甚至一点点寻找线索。可你见到的,不仅仅只是刚死的,甚至还有已经死去很久的,或者尸体已经腐烂,或者化为白骨,这些你都要清楚。”
焦昀:“这些没什么啊,谁还不会死,一旦死了,那也只是一具躯壳,就跟腐败的食物一样。食物刚做出来香喷喷的,你瞧着自然可口,可若是腐败了,发臭了,可也是食物啊,只是瞧着烂了臭了而已……”
陶仵作目瞪口呆:“你等等!昀哥儿你先闭嘴!”为何要拿食物对比,他等下还要吃卤肉啊,他等下是吃还是不吃?!
焦昀无辜脸:“可这是祖父跟我说的啊,我小时候很怕鬼的,村里有一次也有人没了,我很怕,祖父就这样跟我说的,后来我就不怕了。陶哥哥你看之前在杨府,我也没怕呀。”
陶仵作:“……”果然,他就不该把昀哥儿当成寻常的孩童看待,毕竟,是焦老秀才的子嗣。
焦秀成如此,没想到,如今焦昀这娃子也如此。
陶仵作低咳一声:“咱们……把这个问题越过去。”否则,他等下真的一口也吃不下,明明他平时面对那些死去的人眼睛都不眨,却被一个孩子的形容给整怕了。
焦昀乖巧坐直。
陶仵作继续:“除了这些之外,你还是要学书籍里的东西,不仅要学,还学的更多。你都不愿去书院,那看这么多书你能愿意?”
焦昀:“这不矛盾啊,看书籍是一回事,去学堂却又是一回事。”
陶仵作眯眼:“不都是要看书?”
焦昀:“自然不同,去学堂在夫子手下,我除了看还需要学写那些之乎者也,可只是看,加以利用却省略这一环节。我讨厌的,并非看,而是让我硬生生背下,甚至融会贯通后去学那些文绉绉的东西。”
陶仵作怔愣许久,他竟是懂了这孩子的意思,他还真是……跟他小时候还挺像。
他那时候是被夫子用戒尺揍着学的,后来习惯后,就真的安下心思,久了,也觉得没什么。
可实际上,他那时候也的确讨厌。
陶仵作扶额,本来想着让昀哥儿清楚其中利害,他也许就放弃了,没想到,他自己被说服了,这么一对比,好像的确还是学当仵作更轻松:“可仵作月薪很少。”
焦昀笑笑:“我家的卤肉还挺赚钱的。”我也有小金库。
当然如今只能拿婉娘当借口。
陶仵作:“…………”似乎真的很有道理!陶仵作默默自己灌了一杯茶水,又灌了一杯,“那……行吧。”
焦昀眼底一亮:“那我这算是过关了?”
陶仵作:“想啥呢?我这边就算同意,可还有更难的一关要过,就是侯大人那边。你觉得他会同意一个几岁大的孩子跟我当徒弟?”
焦昀跳下矮榻,走到另一边,小手揪着陶仵作的衣袖,“陶哥哥……”
陶仵作捧着茶杯不看他,最后听着一声声陶哥哥,最后服软,“行行行,侯大人那边我去说,但是我只能保证他见你一面。到时候能不能说服他,你自己来吧。要是不行,我就不管了,你就等几年后大一些,应该也没问题。”
焦昀哪里等得了几年?不过侯大人那边,只能硬着头皮说服了。
陶仵作跟着焦昀回到摊位,就发现另外一大一小格外热情地瞅着他,婉娘更是把他的碗端上来,上面的卤肉冒着尖,甚至要溢出。
陶仵作:“…………”
婉娘站在一旁有点不知所措,却格外热情:“陶先生你看这……你先吃着,不行再添。”
一旁的聂小柏捧着茶水,乖乖给添满一碗:婉娘婶婶说了,跟着陶先生学有大才,能堪比秀才公,昀哥儿想学,他不能拖他后腿的。
陶仵作被这热情攻势瞬间坐在那里矮了半截:算、算了,要是侯大人明个儿为难,他大不了多说几句好话。
毕竟……是他收徒弟嘛。
一旁看出陶仵作心思的焦昀:你刚刚可不是这样想的,还说见到侯大人全靠我自己,你、不、管、的。
第40章
陶仵作硬着头皮吃完, 婉娘要去给继续添,陶仵作抬手挡住,“焦夫人,真不必, 这一碗顶两碗,足够了。”更何况, 平时一份也就一勺四两肉, 可刚刚焦夫人这冒尖的一碗估摸着半斤多是有了。
他是真不能吃了。
更何况,还有个小的一直给他添茶水。
陶仵作喝口茶水润润喉,晓得婉娘最关心的就是他之前和焦昀商讨的结果:“焦夫人, 我这边对昀哥儿自然是满意的。他有天分, 懂的也比一般孩童多, 加上有焦老先生自小教导,识文断字对关外的一些事也懂一二。虽说年纪小一些, 却也比寻常的孩子懂得多, 都能弥补。”
婉娘一直心惊胆战, 听到这,松口气。
陶仵作话锋又是一转:“当然, 我同意是没问题, 但想跟着我学,却不单单只是我同意就行,还需得到侯大人的认可。”
婉娘轻啊了声:“可这……”侯大人不可能会同意的吧?
她担心看了眼焦昀,怪不得昀哥儿回来一直沉默,这孩子是失望了吧?
陶仵作:“所以焦夫人暂时也别报太大的希望, 我稍后回衙门会禀告侯大人,明日这个点你们收了摊子,他和我去一趟县衙见侯大人一面。若是能入了侯大人的眼,到时候也就算定了。当然,若是不定……”
陶仵作虽说已经做好决定非留下焦昀,可万事没有绝对的。
所以没个十之八九,他还是先别给焦夫人太大希望。
婉娘却已是很感激,“这是自然自然,有劳先生,即使不成,我们也绝无异议。”
婉娘没想到陶先生竟是这般好说话,陶先生能同意已然超过她的预期,这让她忍不住摸着焦昀的头,心头带着酸涩,张嘴却又不知说什么。
焦昀倒是淡定得多,陶仵作这边既然同意,侯大人那边至少会给个面子,无非就是觉得他年纪小,只要他能想办法证明他有这个决心和毅力……
不过还有一件事,“陶哥哥,那聂小柏去书院的名额的事?”
婉娘也记起这事,之前因为焦昀突然不去书院打岔,也看过去,只是听到焦昀的称呼,没怎么用力点了一下他的额头:“这不是乱了辈分?喊先生。”
“陶哥哥多亲啊,等明个儿要是成了再改呗。”焦昀朝陶仵作眨眨眼,是不是辈分突然就长了?显老哦。
陶仵作无奈看他:小混蛋。
名额的事自然没问题,光是他这边就足够。
婉娘坐着牛车带两个小的回松郡村时还有些恍惚,心情完全跟去时不同。
如果昀哥儿的事真的成了,那以后岂不是两个孩子都要离开她身边了?冷静下来后,婉娘心头的不舍也全部涌出。
她自然是希望焦昀能入侯大人的眼,可这种不舍却又无法消除,她揽着两个孩子,眼眶红红的。
因为有赶牛车的大爷在,焦昀不便安抚婉娘,想到还没确定,他只能转移话题,“娘,聂小柏要去书院的事,是不是应该跟里正伯伯说一声?”
婉娘也正想回去就找范里正一趟。
赶车的大爷多看婉娘一眼,并未多想,他以为两个孩子是都要去的,毕竟哪有送收留的孩子去不送自己的崽去的?
婉娘把木桶放好就去了范里正家。
焦昀则是拉着聂柏昶偷偷去了厢房,望着一路上没发一言的聂小柏,晃晃他的衣袖:“聂小柏,你怎么了?”
聂柏昶低着头,轻摇摇头,没吭声。
焦昀乐了:“舍不得我了?还是不高兴我跟陶哥哥去学别的?”
聂柏昶抬头,咬着唇,眼圈红红的,到底是孩子,虽然因为之前事情成长不少,可面对真正在意的人,还是没忍住:“昀哥儿,你……真的要去学那个吗?”
婉娘婶婶说那个很厉害的,他也不想拖昀哥儿的后腿,可真的以后不能时常见到昀哥儿,他心里很难过。
他不舍得跟昀哥儿分开。
焦昀呼噜一把他的头,“这个自然,你可别说你不去书院啊,我啊,是不行了,我焦家最高就只到秀才公,我吧,又真的对之乎者也不感兴趣。本来只想当个商贾,可娘你也看到,她不愿意。后来我想想觉得也是,士农工商,总得以后有个当学问的,但是吧,我没别的本事,就另辟蹊径,跟着陶哥哥,也许还能日后混个一官半职。不过,以后保护家里的重任就肩负在你身上了,聂小柏。”
聂柏昶听得愣愣的,“啊?”
焦昀给聂柏昶开始画饼,忽悠他,用这种办法激励他,“万一我失败当不成官,娘以后是要当商贾,万一被人瞧不起,被人欺负,就要靠聂小柏你考上功名当官为娘做主了。所以,聂小柏你要好好学,我看好你的。再说,书院虽然一月休沐一次,你晚上住在书院,但是晌午能过来啊,到时候我们还是天天能见到,等过段时间等赚了钱我们搬进昌阳县,你就能日日回家,我们跟现在还是一样对不对?”
等婉娘再回来时,焦昀已经把聂柏昶哄得眉开眼笑。
婉娘那边也很顺利,范里正没想到婉娘这么快就把聂小柏送进书院,也批了银子,日后每月的束脩十两都从那五十两来扣,直到扣完。
至于之后,范里正没敢问,毕竟一月十两,他说不准婉娘到底是如何想的。
焦昀去县衙当仵作学生的事婉娘没敢提,毕竟事情还没定下。
再说,这事就是昌阳县历年也闻所未闻,婉娘怀着这种期待又不安的心,翌日带着两个孩子去了昌阳县。
因为担心会耽误事,所以今个儿她只做了一百份卤肉,早早就收了摊,带着两个孩子候着。
不过还是给陶仵作留了卤肉,是用专门的罐子温着。
四周的商贩们好奇,就近相熟的大娘好奇问道:“小娘子,你今个儿咋收摊这么早?”
婉娘笑笑,“等下有事要去一趟县衙,想送柏哥儿这孩子去书院。”聂小柏去书院的事板上钉钉改不了,早晚这些人也要知晓,她也没瞒着。
商贩们倒吸一口气,“十两银子啊。”小娘子能赚这么多?
婉娘知晓财不外露的道理,早就想好借口:“可不是,柏哥儿是我收留的,他娘给他留了一笔教束脩的银钱在里正那里,我只需每月去里正那里取来即可。”
众人自从听婉娘提到书院都挂着耳朵听,甚至有的已经动了心思,觉得这卤肉生意真的这么好?结果,就听到这,顿时失望,想想也是。
有想打探柏哥儿身世的被婉娘给暂时岔开话题,等了没多久,果然看到陶仵作匆匆过来,看到他们也没多话,直接带他们去了衙门。
婉娘自然是要跟着,她不放心,又想亲眼瞧着,若是失败了,到时候还能安抚一番昀哥儿。
侯大人专门抽出半个时辰,这会儿刚忙完,正是吃饭的点,他勉为其难见一面,可丑话已经昨晚与陶仵作说好。
要不是陶仵作这臭小子拿他爹说事,他见都不会见。
这不是胡闹么?
让一个八岁的孩子给他当学徒学验尸?学见到尸体哇哇哭吗?
这不是尽添乱?
陶仵作最后就差发誓绝对不会哭不会闹,顶多就是多个小尾巴而已,还任他到时候考验,把这个昀哥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侯大人一个字都不信,最后陶仵作拿他祖父陶老压了一波,后来直到抬出焦昀的祖父焦老秀才才让侯大人勉为其难松了口。
却也只是见一见。
侯大人一大早起来就忙忘了,等查完案子回来还没等找陶仵作,就看到他一出溜儿就跑了,这才想起焦昀的事,头都疼了,完了,这想起来他就后悔昨晚上听到焦老秀才想到焦秀生想到白家一门忠烈惨死的事就……
侯大人后悔也没用,平时也没见陶仵作出溜儿这么快。
陶仵作动作快得惊人,婉娘没找到功夫递上吃食,只能带着两个孩子匆匆跟着。
到了县衙门口,陶仵作停下来长出一口气,转身,叮嘱婉娘:“焦夫人,你和柏哥儿就候在这里,我带他进.去,侯大人那边……今个儿心情不好,你们还是别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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