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值·得·吗?
好吧,并不。但是到这一步,已经完全没有后悔的余地了吧,一个没有魔力的魔王,要如何在这个世界活下去?下属对自己没由来的恐惧与服从,又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黎曼只是个普通的学生,他并不认为自己天赋过人、能在短短三天之内通晓战术,也不认为自己只依靠并不算强壮的体格,可以在这个遍地熔岩、走路靠传送的地方成功逃离。
据臣民禀报,三天后,就是神殿对魔界的第一次攻势。
黎曼来到这里才二十八天,只来得及堪堪熟悉环境,了解到自己成为了魔王这一事实,并由一开始的不敢置信变为被动接受。
他并不厌恶魔族,甚至觉得他们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也认为作为王有领导国家的职责。但是——他做不到。
二十八天里,他见过与人类无异——或许稍稍多了些混乱——的城镇,也见过魔族的孩子嬉笑打闹。他做不到守护这些,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与这个魔王城一起葬送在敌人手里。
能谈判吗?没有实力,有哪里能有谈判的条件?
所以在这最后的时间里他能做的,或许只有——寄希望于在他死后就会诞生的下一任魔王,是比他这个怂蛋强得多的领导者。
或许这样死亡一次,就能回到原本的世界,继续做平凡的大学生呢?
黎曼放任自己的意识沉入黑暗,然后好像渐渐受到重力的束缚,于是再次由半空中的飘忽状态回到了地面。
闭合的眼睑中透进光亮,将整个视野变成橘红色。他想要睁眼,却又犹豫着自己是否该这么做。
是因为怕光线过于刺目,还是因为认为自己早就应该放弃挣扎、所以也不应当睁眼呢?
但是他‘想要看看周围’的念头一生出,就发现周围亮堂起来。他好像站在了一个完全不同、又不像是现实世界的地方。黎曼失望地叹了口气。
这里是个原型的、类似大圣堂的结构。是因为这里气候严寒么?他发现墙壁上布满了燃烧着火焰的壁笼。只有他面前的一格有所空缺。
好像有什么超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黎曼想道。这个触感无论如何也不像是死亡——自己还活着吗?还在魔界之中吗?那么计划中的下一任魔王怎么办?
黎曼思考着,却并未纯粹地沉浸在无用的思考当中。他环顾整个庄严肃穆的大殿,确认这并不是魔界的任何建筑。至少在他的认知里——而魔王对魔界的掌控是绝对的——魔界并没有任何一座建筑高大到能支撑起这样的圣堂。
如果他此时能看见魔力的流动,就会发现更不可思议之事,比如这个圣堂中的魔力浓度浓郁到与魔界相比,简直就是海洋中的海水与陆地上水蒸气的区别。最有不同属性的魔力由火焰中迸发、汇聚成五彩斑斓的洋流,互相缠绕依凭着向圣堂最中心的水晶球流去。
“魔王殿下,怎么有空闲大驾光临?”一道声音似乎是从很高的地方响起,像是讲台上扩音器的效果,黎曼抬起头,轻易就找见了声音的源头。
足有几层楼高的骷髅俯下身来看着他,黎曼不知怎么就在两簇幽紫色的灵魂之火里看出了兴趣盎然这种情感。
黎曼发现自己并不怎么害怕,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思胡思乱想:这么大的头骨是什么制成的?总不会真的是巨人的骨架吧?
“我死了。”黎曼以一种丝毫不带任何疑问意味的语气陈述道。
死神饶有兴致地盯着具有实体的灵魂,这还是第一次有魔王如此之快地来到这里——
“不错,你死了,”他回答,“所以你现在可以选择一份礼物,或者说,有一份礼物将要选择你。”
礼物?
黎曼近乎茫然地看着金色从忽然显形的斑斓魔力洪流分流出来,将自己包裹在内。点点金光没入皮肤,比想象中要温暖得多。
他忽然明白了之前为什么所有魔族都知道自己身上不具备任何魔力,但是丝毫也没表露出不恭敬、也没有人试图对自己不敬。
因为他们在等待魔王的第一次死亡,以及随之而来的强大力量。
“那么,你的回礼——”
“那么,我的回礼是,”黎曼在死神堪称惊诧的‘眼神’中与对方同时开口,并继续了下去。
他伸出左手,搭在死神好像要索要什么、从而伸出的巨大骨爪的指尖上,随后神色平静地从腰际抽出匕首,狠狠挥下——
从小臂的某一处,血肉被附魔之后削铁如泥的匕首狠狠斩断。黎曼这时才切实地感受到了疼痛一般轻吸了口气。
刚刚融入他体内的光明魔力躁动起来,几乎一瞬间就止住了血。但光明术法并没起到其该有的作用、令断肢再生。
黎曼斩断的不仅仅是□□,更将被割裂的灵魂献祭给了没能吞噬他灵魂之火的圣堂,由这一小片碎片代替自己本人,被永远锁在亡者圣堂当中。
“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死神惊叹地看着黎曼,“一个光明属性的魔王,这可不多见——”
他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些什么,很快就从袍子的口袋里扒拉出一样与他的个头相比,更像是精致可笑的玩偶用具的东西来。
“礼物?”黎曼挑眉问道。他或许可承受不起这第二份礼物的代价,这次可没有一只方便的左手来剁了。
“只是私人的馈赠。”
“那么,”黎曼接过死神递给自己的一对纯白色小短杖,沉思了一会儿,问道:“阁下,请问有比这个长得更恐怖些的东西吗?”
最后黎曼背着短杖、将光荣之手按在小臂的切口处,看着光明魔力将其封合在一起,就像这只干枯瘦弱的龙爪切切实实就是黎曼身体原本的一部分一样。
一个还是人类、魔力属性比神殿最高阶的神官都纯粹光明的魔王,死神几乎可以预见到接下来几年由于战争中死亡数量下降、可以开始的偷懒度假时光。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在被彻底卷进五彩斑斓的隧道、离开死者的国度之前,黎曼轻声问道。
死神微微颔首,默许了他的提问。于是黎曼认真地轻启双唇,吐出真诚的、令他困扰了许久的重要疑问:
“您的骨头,到底是什么材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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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脑子,又是什么材质?”艾德文闻言,放肆地大笑出声,“您可越来越有意思了,魔王陛下。”
您也一样,佣兵先生。
第28章 凡人怎么会懂得
二十八异世界平常的军队
一个能为了相识不过一个月的魔族的兴亡,就毅然决定冒险自戮的孩子,难怪会让死神都另眼相看。
艾德文暗自想道。
这么说来也是,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因为自身身体素质不错,很快就找到了作为剑士的工作,之后进入神殿作为圣骑士接受训练,逐步锻炼出属于自己的力量。
一点也不清楚魔王力量的获得途径呢。不过也是,要在一个月的时间内获得魔力,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
属于这个世界的魔王会获得传承,死过一次、又在这个世界中重新‘诞生’的黎曼,获得力量也不奇怪。
但是死神对黎曼的态度,是不是太熟唸了些?这些微的怀疑,很快就被艾德文抛在脑后了。
“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要做成这样的阵地,真是能干的部下,”他踏出传送阵,看着眼前虽然称不上豪华,却绝对当得起堡垒二字的营地,如此感叹道。
比起圣骑士安营扎寨的动作,人数不过几十、更贴近精锐部队的亲卫队,在魔王陛下外出的短短时间内,就利用魔法构造出了这个由黑色石砖构成的半球形。
“是呀,确实很不容易呢,”黎曼踏入堡垒的大门,屋内所有交谈着笑闹着的魔族瞬时都静默下来,“辛苦大家了。”
魔王仿佛感受不到空气中的恐惧一般,在落针可闻的环境下这么说着。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作为一个魔王来说,有些温和得过分。但是他的下属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这份柔和,一个个连口都不敢开,更遑论回答。
“他们好怕你呀,”艾德文笑道,他看出了气氛十分不对,却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黎曼待人的态度并没有出错,这些下属深入心底的恐惧却也不像是作假。
难道是之前有什么不得不让他们恐惧的经历?不,或许是上一任魔王留下的心理阴影也说不定呢?但是这恐惧确实是针对黎曼本人——
“看起来是这样喔,”黎曼自然地接过了话头,“我也好苦恼,艾德文有什么办法吗?”
“如果部下害怕自己的话该怎么办——吗?”艾德文一手握拳,认真思量完之后道,“偶尔的话,也被敌人打倒一下子的话,就不会被人觉得是‘超出常理的超——级强大的存在’了吧?”
“但是他们都是特别可爱又有能力的部下嘛,”黎曼道,“不可能让我陷入到单独对敌的窘境当中的,对吧,莉娅卿?”他伸手摸了摸小女孩样子的魔族的发顶,这就是在对阵时被他训斥的负伤下属。
“是的,陛下,属下愿献出生命保护您!”她回答得如此斩钉截铁,但声音分明透露出某种颤栗。好像是对黎曼的恐惧,又好似在透过他恐惧着什么背后的东西。
艾德文心中的疑惑更加深重,但表面上并不表露出来,反而用夸张的言语与肢体动作大肆感叹起自己怎么没有这样的好队友来。
他们两人就这样有说有笑地走着,穿过连大声呼吸都不敢、自动为他们让出宽阔道路的魔族们。这座堡垒从外面开来不过是一个巨型营帐的大小,但其中别有洞天。
这些魔族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打通了地下的又一层空间,也作为备战的根据地来使用。黎曼自然而然地得到了最中心的砖石房间。
从这个房间的窗户望出去,能将整个基地的事物都收在眼底,但从外面又无法窥探房间内部的动静,其功效以及象征意义十分符合最高指挥官与王的身份。
黎曼转入房间的帘子后面去了,他要复习功课,小测结束之后不久就是正规考试,不能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忽悠过去了。
“所以,我能不能活到毕业,可要仰仗艾德文你啦,”他从帘子后面探出头来,眨巴着眼睛轻声道。
于是这间屋子的前半部分就只剩下前勇者一个人了。他看起来就像个好奇宝宝,到处摸摸看看,一会儿又好像试图从墙壁上砖石的纹理和材质判断出构造魔法的术式。
不过他看似认认真真地在搞出时大时小的动静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同时打扰黎曼复习功课,实际内心却在思虑着完全不相干的问题,就譬如:
魔族的大臣与护卫们对黎曼的恐惧到底来源于哪里——艾德文思考着一个个毫无头绪的问题——他自己又在这出戏剧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艾德文的指尖隔着手套抚过一块又一块砖石的粗糙表面,忽然却在注意到手套上一片枯叶残渣时顿住了。
他没有伸手拂去那片碍眼的脏污,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以现在这身装束陪着黎曼假装反派,出现在勇者面前过,也同样陪着黎曼作为魔王、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众多魔族面前。
虽然现在勇者和魔族的信息完全不互通,但随着联盟的达成,难保有一天不露出马脚。难道黎曼真的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让自己的存在成为他身份暴露的□□么?
艾德文想着,却猛然回过头去,正对上小女孩模样的护卫莉娅恐惧视线。她眼里盛满了慌乱,无措地站在门口,好像正在试图把代替小臂生长的双刺藏到背后似的瑟缩着。
“有什么事吗?”
虽然知道对方实在未必像外表看起来这样年幼,艾德文还是没法对一个非敌方的小孩子恶声恶气,只得语气平和地问道。
“属下…我——我是来给陛下送文件的。”
她确实串着一叠文件,真正意义上地把自己的螯足当作了一根用来固定文件的器物。尖利到能穿透亡灵骑士的盔甲与头骨的尖刺无害地被湮没在雪白的纸片堆当中。
看着小护卫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自称的局促样子,艾德文不得不接过文件,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把这样重要的东西亲手交给黎曼。
他绕过遮蔽视线的帘子,发现撇开黎曼本身在想些什么,至少黎曼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是在好好学习,只除了——
“那是什么?”艾德文率直地问道。
映入眼帘的东西十分普通,不过是弹珠游戏的底盘。白玉般材质的石料为底,作为一个普通的游戏道具来说,看起来格外奢侈。
但是当黎曼将所有的、代表一个死灵骑士的珠子,都放入凹槽里的时候,谁也不能说这弹珠辱没了白玉。
虽然理性上知道人的灵魂不会因为碰撞而碎裂消失,但艾德文仍然想要避免触碰到那棋盘上的任意一枚小玻璃珠。
“莉娅卿很害羞呢,”黎曼弯起眼睛笑道,“不过工作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来是内向的性格。”
确实,艾德文见过名为莉娅的魔族战斗时候的样子,完全就是个杀人狂魔一样,看不出来平日里居然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你打算拿这些珠子怎么做?”艾德文一边点头认可着黎曼的评价,一面随口问道。他并不相信黎曼拿回这些灵魂只是为了复活这些亡灵骑士。
黎曼现在手握这袋被漆黑包裹的珠子状的灵魂,就好像绑架了劳工的无良老板一样,就相当于拥有了一支不死不灭的军队——
任何这支军队剑之所向之处,战斗只会使亡灵大军越来越强,敌方的损耗即是我方的增员。与死亡一战的后果,不过是加入亡灵的行列罢了。
接下来要做什么?这已经不是献祭术式能覆盖的范围,让所有被杀者再度复活不在黎曼或者以利亚的能力范围内。大规模入侵的话,伤亡绝对是不可避免的,这绝非在场任何人所愿。
艾德文很难得地神色凝重地思考起来。
“你想岔了,”黎曼见状笑道,“现在我们可不是在准备挑起战争,而是要‘制止’战争呀。”
那又怎么能真正打起来呢?既然这个童话般的世界最喜欢的就是勇者孤身一人击败魔王的故事,就免费赠送一个舞台,演一出‘魔王与勇者齐心击败大反派’的戏。军队充其量不过是个背景板,起到增加紧张感的作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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