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预约的心理咨询时间到,下一个——”黎曼从椅子上起来,为神官打开了房门,“请进。”
第39章 脑补之王
三十九 异世界平常的人类
“你是个人类,”神官抿紧了嘴唇,“你是魔王。”
黎曼态度良好地十指交叉、并且点了点头。
“叛徒……”
“叛徒?”魔王并不是在用问句回答她的喃喃自语,让她心惊的是黎曼与她完·全·同·时说出了这两个字。青年的清亮声线与她还带着气音的低哑自语交叠在一起,“人类不能是魔王——但我从小将自己当作魔族长大,并认为魔族与人类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他只用简短的一句话,却好像讲出了一个值得写成长篇小说的故事。他不为人知的、完全空白的过去。
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无人知晓魔王在继承魔族的传承之前在哪里、是做什么的。这一切都无关紧要。
但是人类从未停止调查,他们寄希望于能通过这一点找出现任魔王的族群,往往魔族的弱点都与他们所属的族群息息相关,比如与蛇相关的族群惧怕长时间的低温。
但神官在这一刻明了了为何他们无论从何种角度推断,都弄不明白黎曼的族群。他虽然作为魔族被培养,继承传承的时候却实实在在是个人类。
黎曼拨开桌子上显得愈发杂乱的纸张,将从刚才与勇者的约谈时他就一直在轻轻敲打的黑匣子往前推了推、到神官不用伸手就能轻易打开的位置。
“这个匣子是什么?”神官紧张地盯着散发着寒气的黑匣。
完全密闭、连魔力都无法渗透的材质所打造,并且显然附上了极其高超的冰系法阵。
这样完备的措施,用现代的话来解释,就是密码箱加冷冻柜。在魔域、魔王的面前,则更能够让人想到一些比‘速冻饺子’和‘冰镇啤酒’更令人不愉快的东西。
神官的眉头已经拧了起来,诸如上任教皇的心脏、先代魔王的犄角、前任勇者的头颅这些猜测,被她想了个遍。
不,莱特说过前任勇者还活着且加入了混沌之神的异教徒行列,最后一个假设暂时说不通。
她越想越恶寒。
黎曼的笑容丝毫没有变化,好像神官说什么对他来讲都无关紧要,随便拎到哪个服务行业估计都会成为其中翘楚。
他对神官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盖子被打开,小心摆放在红丝绒垫子上的是一只少年人的手,骨架纤细、皮肤因为其时间被冰霜停滞也苍白得诡异。
神官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一方面她十分不想触碰这显然已经离开身体许久的残肢、另一方面她知道黎曼不至于在这种时候还对自己耍诈——让异教徒获得胜利,哪怕是对黎曼这种伪装成魔族的人类,也实在毫无益处。
她犹豫地伸出手,仅用指尖搭上断手的皮肤。
很快,她似乎发现了什么先前不可能注意到的事情,猛然抬起手、随后用一种掺杂着愧疚和善意的神情盯着黎曼。刚才是她先入为主,用过于戒备厌恶的心态去面对眼前的青年了。
黎曼此举只是为了澄清自己的嫌疑,没想到神官反应如此之剧烈,甚至让他自己都以为神官是中了什么了不得的邪术。
神官张了张嘴,但是干涩的喉咙里吐不出半个字。她作为略通灵魂学说的神官,当然能感受到这半截手臂中不·存·在·灵·魂。
在这个世界上,断肢重生和断肢接续都是很简单就能达成的事情。然而这是建立在‘灵魂存在’这一基础上的。
如果敌人使用的是不能斩断灵魂节点的普通兵器,就利用光明魔法的治疗术使伤口断肢重新长出,届时灵魂与手臂重新契合,就会像完好如新一般。
如果敌人使用了特定的附魔武器,就及时回收还附着着灵体碎片的断肢与伤口拼合,然后利用更高阶的治疗术同样可以达到使伤者伤势痊愈的效果。
但是灵魂碎片是可以从断肢上被剥离的——比如黎曼放在这个匣子中的右手,就不仅仅是被砍下来那么简单。
肢体中本应附着的灵魂碎片似乎被强行取出,或献祭或交易,现在已经不可能被接上了。
也就是说黎曼在十几岁——大约是刚继承传承没多久的时候——为了能伪装成魔族,彻底舍弃了自己的右臂并且付出了灵魂的代价、而非神官一开始猜测的那样只是暂时采用了这种权宜之计。
再联系到黎曼的年龄、以及对方一定是被魔族抚养长大的人物设定——
“一定很辛苦吧,”神官热泪盈眶地握住了他的手。
欸?
所以现在是什么剧场乱入么?心地善良的神官发现魔王其实是被魔族抚养长大的人类,从小就不得不伪装成魔族的样子、甚至砍掉了自己的右手——
现在魔王正在为人类和魔族的存亡做出努力!
那么之前他在魔族中有多胆战心惊,一旦身份的秘密暴露,就会引起魔族的全盘反击。同时又不得不与自己的同胞殊死搏杀,无论死去的是人类还是魔族,对魔王来说都算不上胜利。
怪不得黎曼会主动提出和谈,他内心比任何人都更希望人类与魔族能和平共处吧,但他现在的身份更加注定了不会有任何人相信他人类的身份。
如果不是自己巧合之下发现黎曼不会被光明治疗术所伤、甚至能自由使用光明系魔法,也绝不会想到这个黑暗系法师居然不是魔族。
这也就解释了魔王为什么遭受光明系攻击之后并不会显示出特别虚弱的状态来——光明系对魔族的腐蚀特攻效果在他身上完全无效。
毕竟能驱使黑暗系元素的法师在人类之中根本凤毛麟角,任谁都不会往这个方向上去想——何况受伤的人要伪装成毫发无伤很难,没受伤的要伪装成重伤却很简单。
但是这也说明黎曼的年龄确实符合他的外表:时时刻刻活在面具下绝不容易,何况是对于与自己差不多大的青年。
四年前他才十四岁吧?从人类中来看的话是还未从学院毕业的年纪,就已经以人类之身伪装成魔王、要应对各方的压力了。
神官越想越心焦、越想越愧疚,忍不住连握住黎曼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黎曼有些庆幸她握住的是自己的左手,而非作为武器的光荣之爪。否则这样激动的情绪,说不定黎曼就忍不住自己要条件反射发出的攻击了。
“唔,其实还好啊,”黎曼虽然笑着,心里却一片迷茫,难道自己身上带着什么百分百被脑补的buff么?为什么这些人一个个都不是把自己往凶恶了想、就是把自己往超级可怜的人设上套?
就不能相信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数学人吗?
他绝对是非自愿营业的魔王啊——不过加上多少前缀也应该是魔王不是吗?怎么能用这种看救世主的眼神看着他?会有一种他是无良商家、正在欺骗消费者的错觉。
黎曼送走把他当做小可怜的神官,再次打开房门、见到面色灰白——由于原本深灰色皮肤,显出灰白就是真的十分苍白——的阴影时,才找回了一丝自己处在真实世界中的满足感。
这导致他对阴影格外和颜悦色,小魔族本来就胆子不大、在亲卫队中也是有名的小怂包,看见魔王嘴上的笑容更是不会倍感荣幸。
就像行刑前一天的死刑犯不太可能有心情去享受摆在面前的大餐,阴影觉得自己这个演员终于要被魔王揪出来打死了。
但是其实自己也没做什么…就是可能射箭暗杀魔王、试图按照指示取得勇者信任的时候用力过度。
当时他是怎么想的呢?阴影到现在还是没弄明白,或许是因为之前几天听惯了勇者的指挥,竟然完全没生出来偷懒的念头。
与此时极度恐惧与紧张中的胡思乱想更是完全不同。他作为勇者的同伴时,尽管一举一动都必须要顾忌周围人,但还是感受到了勇者对自己的善意。
是他恐怕永远没法、也从来没有想象过能从魔王身上得到的安心感。
“阴影,”黎曼看·起·来确实表现出了没有要就地将他斩杀的意思,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没有在勇者与神官面前正式暴露,“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属下不敢。”他只能深深低下头,右手握住随身携带的匕首的刀刃,由剧烈的疼痛使身体的颤栗渐渐平息下来。
黎曼歪了歪头,打开书桌第二个抽屉,从里面取出还沾着血的三支箭矢。他将这三支用魔法保持得十分完好的箭摆在阴影面前。
“敌人自愿交出的魔力、同伴的鲜血、主君的骨。”黎曼轻声说,“它们能用来做什么,应该不用我教你吧?”
阴影顾不得恐惧、猛然抬起头,瞪大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第40章 震惊!某邪恶组织
四十 异世界平常的毒药
“敌人自愿交出的魔力、同伴的鲜血、主君的骨。”黎曼轻声说,“它们能用来做什么,应该不用我教你吧?”
魔族隐藏得很深的、只有少数族群中才暗中流传的‘术’,被称为药剂炼成。
现在市面上流通的药剂多为治疗性药剂,或用普通的草药、不需要魔力制成;或就用神殿才具备的光明魔法配合药剂的制作过程,做成对人类有治疗效果的可服用药水。
但是很多人甚至魔族都不知道,既然光明系魔法能制成治疗药剂,黑暗系魔力的具备者也能通过特定魔法也能炼制成魔药。
阴影显然在知情行列。这类炼成魔药的需求越复杂就越强大、材料条件中若是带有特定的形容词,那就代表其需要的苛刻条件与毒的程度成正比。
敌人的力量,同伴的鲜血,主君的白骨。任何刚迈入魔药炼成的魔族都会知道这一称不上秘方的配方。
三条限制条例、都带有特定前缀。尤其是最后一条,简直就是不可能获得的材料。这奠定了它最剧烈毒药的身份——毒中之王,或许连半神也不能抵抗这种毒性。
也被称为魔族唯一杀死魔王的方式。
黎曼摊开手,手掌中是一截细细的断骨,看不出来是从什么部位折断的,但是阴影知·道。
他明白这就是魔王本人的骨骼,带着他最本源的魔力,此时就与这些箭矢一起被黎曼随意地丢进了布袋子,递到他的面前。
“去吧,你知道要怎么做。” 黎曼笑着说。
阴影知道黎曼的意思——能杀死半神的剧毒也只有半神才配使用。他要自己回去之后趁机杀死教皇。
“为…为什么?”他来不及思考,在黎曼倦怠地转身去看书架之前,紧紧攥住手中的袋子、直到关节泛出青白色,并磕磕绊绊地开口问道。
黎曼几乎是惊讶地重新审视他。魔王从不觉得阴影会有足够的勇气提出任何质疑。也正是因为这样,在不懂得反抗的人突然出言疑问,他才更觉得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
进展比自己想象得要快——或许为了显示尊老精神而准备的额外提示也可以取消了。
然而阴影被黎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只觉得自己简直胆大包天、可能下一秒就会被魔王捏碎心脏。
在魔王需要树立威信的初期,黎曼一向是这么做的。魔族的统治一向是毫无仁慈之心可言的绝对力量形成的绝对□□。对于任何质疑的声音都要掐灭在萌芽阶段。
被压抑得越狠的民众往往反抗起来更为剧烈——黎曼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但是这种时候需要纵容,毕竟只有阴影的胆子大起来,才能为战后即将发生的所有事情做好准备。
“不要害怕,”黎曼轻声道,“好孩子,我答应过你会回答你的问题。这场战役我们不会输——
“但是战争之后,我绝不会放任神殿再来一次四年的圣战。”
是不会输,还是不能输?阴影回想起遮天蔽日的黑雾与无法被杀死的亡灵大军,好像从黎曼眼中找寻到了一丝隐藏得极深的不安。
“遵命,陛下,”但是他只能这样应答,手中的袋子好像有千钧之重。确实,
他几乎是梦游般走出了房间:事实上,他对自己居然能走出这件书房,而非作为一具尸体被抬出去本身就感到了十足的震惊。
三个人进去,三个人出来,但只有一个人被送了装备。理所当然地,两位同伴对阴影手上的袋子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阴影不可能有拒绝同伴查看的理由,他只好打开布袋来。神殿对魔族内部传承的药剂炼成魔法知道多少?他们有可能探听到这些材料的用处吗?
他将袋子里的内容尽数倒在桌子上,三支明显被魔法完好保存、箭头上血迹仍然鲜红未干却不会污染任何触碰到的物体。
“这是…那天对阵时我们——”神官神色一僵,显然对这附着了两人力量、由阴影射出的箭矢十分熟悉。
他们先前搞不懂为什么这种程度的攻击也要用属下当做肉盾挡下、简直就是因为领袖自身的怯懦将下属当成无生命的附属品,因而对魔王的作为更加不屑。
但是这并·非·真·实·原·因。他们带着黎曼躲避刺杀的经历充分说明了后者其实只是反应不过来而已——
并不是不想轻易挡下突然袭击,而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不够快,才会不足以制止手下。他们发现黎曼对于危机唯一的应激反应就是启动领域。
这从侧面说明了黎曼对自己下属的能力实际上十分信任,信任到了会强行抑制自己对危险的反应能力、将一切交给亲卫的地步。
那种厌恶自然而然就消褪成一丝心虚——毕竟虽然当时他们的合击完全是出于正当的推论、无可指摘,但是魔王当时确实刚刚帮助过人类的骑士团,他们的行为可以称得上是以怨报德、恩将仇报。
但是魔王并不在会谈中对此事大谈特谈、谋取利益,反而现在取出这些保存完好的箭矢来,难道有什么隐情?
“他为难你了吗?”勇者立刻关切地问道。
“不,没什么,”阴影表情僵硬地回复道,他注意到神官的目光若即若离地在他攥紧的拳头上停留,“这或许是他在警示我,关于偷袭他也是无效的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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