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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天(近代现代)——大风不是木偶

时间:2020-03-13 13:50:43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那天的天气很热,他穿一件黑白宽条纹POLO衫,天蓝色直筒牛仔裤,白板鞋,像个才高考完的学生。其实他也刚刚大学毕业。
  女生们不哭了,愣愣地看着他。而陈一茫只是扫他两眼,便低下头继续玩手机。
  他做了个很简单的自我介绍,时瑞,重庆人,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希望大家好好配合接下来的教学计划。
  “咱们今天要学的是《赤壁赋》,”他的普通话很标准,声音清亮,“下面我先请几位同学来朗诵一下,每人一段……嗯,陈磊。”
  陈一茫——那时他还叫陈磊——以为自己幻听了。
  可他再次喊他的名字:“陈磊是哪位?”
  陈一茫站起来:“老师。”
  “好,那你念一下第一段吧。”
  陈一茫说:“我没有预习,老师。”
  “没关系,”他放下书,双手撑在讲台上,“不会念的地方我告诉你。”
  陈一茫有些低度近视,但没有配眼镜,因此他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一点笑意,不是嘲讽的笑,也不是尴尬的笑,只是,一点纯粹的笑意,像他在老家时,听见春天的雨点淅沥落在瓦片上。
  “赤壁赋,苏轼。壬……”
  “壬xū之秋。”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还好,只有开头一个“戌”字不认识。陈一茫读完第一段,暗自松了口气。
  下一秒就听见他说:“读得很好,有两个字的读音注意一下,举酒zhǔ客,不是举酒shǔ课。浩浩乎如píng虚御风,不是féng虚御风。”
  “哦……好,谢谢老师。”
  陈一茫想,我可以坐下了吗?
  可是他走下讲台,一边走,一边问:“这一段里,你喜欢哪句?”
  陈一茫坐在最后一排的固定位置。有些老师讲课时习惯在教室里溜达,但也从不会走到最后一排,他们通常只走到倒数第三排,便调头回去了。
  可他直直走了过来,越过倒数第三排的界限,来到陈一茫桌边。这一刻陈一茫蓦地慌张了,他的桌子上连只笔都没有,语文书被他捧在手里,空荡荡的桌面上唯有一只手机,屏幕亮着,形状各异的俄罗斯方块正在掉落。
  他一定都看见了。
  陈一茫小声说:“我最喜欢……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这几个字他都认得,准保不会读错。
  年轻的语文老师笑了,这一次陈一茫总算看清他的脸,他有一对双眼皮眼睛,戴细黑框眼镜,很斯文。他笑起来的时候左边脸颊露出个不甚明显的酒窝,这是一张年轻、白净的脸,而他额前散着几缕碎发,那是一种柔软的黑色。
  他说:“这句是全文中我最喜欢的一句。”
  然后他点点头,对陈一茫说:“请坐。”
  陈一茫愣愣地坐下,他总算知道刚才那些女孩子为什么会愣愣地看他。
  他转过身向讲台走去:“好的,那我再请一位同学来读第二段……”
  陈一茫收回目光,发现拇指指尖的汗浸湿了书页的边缘,留下两枚皱巴巴的痕迹。
 
 
第135章 我不回重庆(三)
  到期末时,文理分科,他们班的语文课代表下学期将被分去理科班。期末考试结束那天,学生们喝三吆五地凑在一起商量班级聚会,毕竟再开学时,大家就不能坐在同一间教室里上课了。
  陈一茫自然不参加这种聚会,当然,也没人邀请他。还有一周就是除夕,彭富才去美国和女儿过年了,所以这个寒假将是个无所事事的寒假。
  陈一茫懒洋洋地趴在课桌上,今天是难得的晴天,夕阳穿过教室脏兮兮的玻璃落在他的鞋尖,带来细微的暖意。其他学生陆陆续续走了,他睡意模糊地想,希望他们走的时候不要关空调。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以为是谁忘了拿东西——结果就听见时瑞惊讶的声音:“陈磊?”
  陈一茫蓦地直起身子,眼睛也睁大了:“老师。”
  “怎么还不走?”时瑞背着背包,手里拎了袋火锅底料,大概是要下班回家了。
  “我……晒会儿太阳再走。”
  时瑞走到他面前,笑着说:“太阳已经下山了。”
  陈一茫这才注意到,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对面的高三教学楼灯火通明。
  所以他到底睡了多久?
  空调也被关了,真冷。
  “你不回家吗?”时瑞问。
  “我家没人。”
  “家长呢?”
  “都,都出差了。”
  “噢。”时瑞点头。
  陈一茫心想,还好,还好他没有继续追问。
  时瑞走到后门旁,抬起手,哒地一声,一排白炽灯熄灭了。
  哒,又一排白炽灯熄灭了。
  教室陡然暗下来,唯有陈一茫头顶那排灯管还亮着,他又看不清时瑞的表情了。
  却听见时瑞说:“那你要去我家涮火锅吗?”
  从学校到他家,轻轨四站地,在黄泥磅下车。再绕过几条巷子,就到了小区正门。门口支了两张麻将桌,老头老太太正在打麻将,大冬天的,也不嫌冷。
  陈一茫跟在时瑞身侧,看他熟稔地和保安打招呼。他家在顶楼6层,楼道很窄,堆满杂物,这小区很旧。
  陈一茫小声问:“老师,你怎么不和家人一起住?”
  “不方便啊,我家离学校太远了,”时瑞把钥匙插.进锁孔,拧了拧,在冷空气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开了门,他蹲下从鞋柜里找出双棉拖鞋:“你穿这个吧。”
  陈一茫进了屋,局促地坐在沙发上。
  这房子实在小得可怜,也许还没彭富才的别墅露台大……屋子里也有些乱,沙发背上搭了一件毛衣、一条牛仔裤,茶几上有半包烟、一把零钱、一本翻开倒扣的书,甚至还有几颗水果糖。
  时瑞笑了笑,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平时我这儿也没人来……你帮我把书合上,放到茶几下面的抽屉里。糖你想吃就吃,烟——不许抽。”
  陈一茫拈起一颗糖:“老师,你还抽烟啊?”
  “我在学校从来不抽,”时瑞冲他扬扬眉毛,“帮我保密。”
  这顿火锅他们从七点半涮到将近十点,时瑞家的单开门冰箱像是哆啦A梦的口袋,吃完一盘还有一盘,陈一茫不知道他家怎么会备这么多食材——他一个人吃得了么?
  最后吃得后背都渗出汗了,陈一茫脱了毛衣,只穿一件T恤。
  隔着火锅的雾气,时瑞靠在沙发上,笑着说:“你们这些孩子……一身衣服都够买车付首付了。”
  陈一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穿着的T恤是杜嘉班纳的。
  并排放在门口的鞋子是川久保玲的。
  当即整颗心都悬起来,有种做贼被抓包的错觉。脸颊也发热,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羞耻。
  然而时瑞语重心长地说:“爸妈给你买这么贵的衣服,你就好好学习,也让他们高兴高兴嘛。”
  “我……”陈一茫抿抿嘴唇,“我的基础太差了,老师,我爸妈也……不指望我考大学。”
  “那怎么行,”他语气惊讶,仿佛听到了很荒谬的事,“多少还是要读大学的,明白吗?”
  “我成绩太差了。”
  “那就现在开始好好学,来得及,”时瑞笃定道,“下学期给我当课代表吧。”
  从内蒙回到上海,陈一茫还是感冒了。他想自己的确是自作自受,早知道不该答应那男孩的,年轻人太能折腾。
  好在这会儿也没什么工作了,春节将至,同行们一个个溜得比兔子还快。陈一茫昏沉地睡了几天,饿了就煮速冻饺子,没出过门。
  直到大年二十七,他接到王如的电话。
  “你去珠海啦?”王如问他。
  “没。”
  “今年不去?”
  “嗯……懒得动了。”
  “懒什么懒,咱们一起回重庆啊,我跟你讲哦,”王如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我朋友叫我帮忙找人去试戏,我觉得你挺合适的,他们剧组现在就在重庆。”
  他们这行确实有不少人想往影视方面发展,毕竟模特是青春饭,过了最靓丽这几年,以后的事情都没着落。
  然而陈一茫想也没想就说:“我不回重庆。”
  “啊?你有事吗?”
  “这边儿好几个排着队呢,约了好久了,”陈一茫笑道,“大过年的试什么戏。”
  “你这人!”王如骂他,“避孕套成精啊你?没有男人就找不着人生意义了?”
  “哎,你回吧,宝贝,”陈一茫垂眼盯着自己苍白的手背,“我就不回去了。”
  王如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
  陈一茫放下手机,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一时间又觉得脑袋发晕。感冒好了大半,但还是不舒服。
  王如这姑娘没什么心眼,倒是好糊弄。只是每当绍吴问他“你最近回不回重庆”,他就心虚得支吾起来了。
  大四那年离开重庆,至今已经六年有余。他抗拒重庆抗拒到什么程度呢?为了不回去,他甚至放弃了本科毕业论文答辩,因此也没拿到学位证书。
  他知道,就算回了重庆,他也99.99%见不到时瑞,毕竟城市那么大。就像高中毕业之后他把房子租在观音桥,距离时瑞家的直线距离不到三公里。
  可他还是没能偶遇他。从来没有。
  他知道如非刻意,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时瑞了。
  但他还是决心,决心再也不回重庆。
  他没脸回去。
 
 
第136章 我不回重庆(四)
  陈一茫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或者说,脸皮。
  他竟然真的当了语文课代表,当然,他喜欢在“语文课代表”前面加一个定语:
  时瑞的语文课代表。
  他也试着认真学习,平生第一次知道汉语的有多难缠,病句的类型竟然有那么多,唯物辩证法和辩证唯物论原来是不同的东西。
  有时候时瑞会看着他的成绩单轻叹一声,有点无奈地笑笑:“你是怎么考上我们学校的啊?”
  是的,以他的水平,连这所普通高中都考不上。
  “掏钱进来的。”陈一茫小声说。
  “还挺诚实。”时瑞拿起红笔,圈住成绩单上的“23”——那是陈一茫的数学成绩。
  “你的数学太弱了,要不然去外面报个班补补?”他说这话的时候微微蹙着眉头,一脸认真的神情。春末夏初,他只穿一件简单的墨蓝色T恤,紧绷的下颌、平整的肩背全都一览无余。
  “嗯?”时瑞抬起头,对上陈一茫的目光。
  “我……我的数学,就算了吧,”陈一茫连忙垂眼,老实道,“有那个精力,不如拿去补文综。”
  “你这小孩。”时瑞又笑了笑。
  陈一茫喜欢听他这样说。只有在时瑞面前,他觉得自己完全是个小孩——就像时瑞以为的那样:家境优渥,饱受溺爱,因此也有着富二代小孩的毛病,贪玩,挥霍,不思进取。
  “上次你说想学美术,”时瑞又问,“和家里商量得怎么样了?”
  “爸妈都同意。”陈一茫说。
  “唔,但是转艺术生需要家长签字的,他们最好能来和我面谈一下。”
  “他们……”陈一茫只好继续为自己圆谎,“明天就去洛杉矶出差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这么忙吗?”时瑞想了想,“那你今天回去叫家长签一下意向书吧,明天带来。”
  “好,”陈一茫捏紧了手里的课本,“谢谢老师。”
  走出办公室,陈一茫才发现自己的牙齿细细地哆嗦着,大概因为紧张。他真怕时瑞接着来一句“那让家长和我通个电话也行”——他上哪找人假扮家长?
  学美术完全是他自己的主意,他的文化课实在太差,想上大学,似乎只能走特长。思来想去,美术是最合适的。
  竟然有这么一天,他会认真考虑起“上大学”?
  都是因为时瑞。因为时瑞说,多少还是要读大学的;时瑞说,你的脑子又不笨;时瑞说,这次排名进步的话有奖励;时瑞说,陈磊你再不做数学作业就去门口站着。
  时瑞一定想不到吧?就算他训斥他,他也很开心。那种感觉像是左侧的胸膛里塞进了一只气球,很满又很轻盈。
  “然后呢?”那个从同志交友群里主动私聊他的网友追问,“你们在一起了吗?”
  “怎么可能,那会儿我们只是师生关系,而且,我不知道他是弯的。”
  “他是弯的???”
  “对,”陈一茫打字手指悬在键盘上,停顿片刻,像是鼓起很大勇气才承认的,“后来我才知道,他也是弯的。”
  可是后来,他宁愿没有这个“后来”。
  从高一下学期到高二下学期,时瑞给他们上了一年多的语文课。陈一茫听说班里有女生给他写情书,不知是真是假,当然也不敢问。直到期末考试结束的那天,在班里做大扫除的时候,他偶然拾到一张明信片——带着股幽幽的油墨味,像是从某本书里掉出来的。明信片上只写了两个字:时瑞。字迹很娟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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