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这家伙在某些地方的天赋又令人眼红的不得了,看著有天赋的人就这样把一身的才能都浪费了,无异于在饥荒的灾民面前,对着一桌会席料理大叹:“其实我只想要吃点米糊糊。”灾民要不是饿的走不动路,肯定要轮番起来拿石头砸死讲这话的混帐。
继国岩胜之所以还没有加入“砸死那个继国缘一”的行列,是因为这家伙至少还会跟着继国小队一起走,虽然三不五时会掉队需要被捡回来,但继国缘一的脑子里,有些东西不管怎么掰都掰不过来。看来他们三个人自母亲那里完美继承的,就是这一份倔强。
学着继国缘一的动作抱着膝盖把自己往水池里沉,直到剩下一个脑袋还露在水面上,尽管知道希望渺茫,抱着“也许这一次就说动了呢?”的心情,继国岩胜还是把话题转移到总是说不出个结论的“继子”身上:“我果然还是觉得,应该要继续寻找适合的继子人选,虽然在我们的时代鬼已经不是重大的威胁,但谁知道除了鬼以外,是不是还会有其他威胁人类的存在呢?我们虽然没有办法存活到那么久远之后的未来,但呼吸法和剑型,却可以做为我们存在过的证明代代流传下去。”
“兄长大人总是这么说……可我们并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物。”温泉带给继国缘一的好心情一碰到这个话题,就减低了一大半,闷闷地说着:“来到这里之后我更加确定了,才智远超过我们的人此刻也在各地诞生,不需要牛马也可以自行移动的车子、可以把黑夜点亮如白昼的灯……这是我们未曾想像过的事情,后世的人们却做到了。相信无论是呼吸法还是剑术,甚至是我们在武道上的一切成就,在人类长远的未来中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而已,何必在继承人上强求呢?”
又是这熟悉的论调——无论继国岩胜在什么情境下提出这个建议,继国缘一永远都雷打不动的“我等卑微如尘,无需在史册留名”论调,继国岩胜一次实在气不过,把继国缘一狠狠地数落了一顿,只差没有动手揍人,只换来对方委屈的表示“如果兄长大人真的那么希望有继承人的话,我也会帮忙一起寻找”这种不知所谓的妥协。
“你们还在吵这个?”名为继国光也的咸鱼再次翻了个面,仰望着在满天星斗中格外明亮,却不扎眼的上弦月,也不去管兄长们的表情和反应,过去一直没有参与讨论的第三方熬无预警的表明了自身的立场:“我的话,觉得果然还是应该要把这些东西,呼吸法也好、相配的型也好,甚至是和鬼作战的心得也好通通都要传下去。”
“是吧!光也也是这样认为的!”继国岩胜一脸欣慰的连连点头,相较之下继国缘一就显得有些悲惨,像是被兄长以及弟弟联手欺负的大可怜。
“但是缘一说的其实也没有错,在历史的长河中,我们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沙粒而已。”闭上眼睛,仿佛可以看见四百八十年的时光飞逝,有多少惊才绝艳的人在各个领域诞生,又如同画过天际的流星般消逝——那是在紧盯着“现在”的时人眼中。但继国光也可以看到,在以千百年为单位的画布上,在“人类”这个存在的历史走向终结之前,那一场英杰的流星雨会是如何地豪华绚烂。
“既然这样……为何?”继国缘一疑惑地看着继国光也,除了因为浸泡在热水中而变快的血液循环,以及放松的肌肉外,生理上并没有任何异样,很明显继国光也并不打算玩文字上的小游戏。
“在我们泡温泉的现在,锻刀师的村长还有其他人,一定正在研究我们的日轮刀——已经失传的、四百年前的技术锻造的刀。在缘一你的想法中,因为一代又一代比现在的人更厉害的、更有天份的锻刀师肯定正在某个地方呱呱坠地,所以不需要担心技巧会失传,可是为什么,这群‘应该比四百年前更厉害的人’会为了这样‘微不足道’的技巧而疯狂呢?”
继国缘一觉得脑中一片迷糊,直觉想说因为匠人们想要精进自身,但潜意识中又好像有什么力量阻止自己说出这个答案。尚在兀自支吾间就听到继国光也呼唤自己的名字,不是那种撒娇支使自己做事的蛮横语气,而是会让人懵然领悟到“对啊,其实他是比我们都要年长的人”那样温和又包容的口吻:“缘一……人啊,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在接受来自前人的传承——语言、文字、饿肚子时吞下的粮食、口渴时饮下的茶水、冬日保暖的衣衫、春日播下的种子——这和才能无关,无所谓我们究竟是伟大还是卑微,应该说,正因为我们做不到的事情太多,我们也知道将来会有更厉害的人们,才会将希望寄托在未来,告诉他们我等走过的路 (犯过的错),让他们可以不用重新摸索,接着我们的路继续走下去。”
“当然,他们很可能会找到过去的我们没有发现的崭新道路,就像我们之于呼吸法那样,也许未来会有人发现没有瑕疵的呼吸法,不会让使用者透支生命,又或者再过百年,连拿刀的人都没有了也不一定,谁知道呢。但是过去的人们曾经奋斗过的精神,曾经牺牲过的点滴依旧是有价值的,前提是有人将这一切传承下去,继子或者是传人都无所谓,实在找不到适合的人,写成传记也好、编成歌谣或故事也没什么不可以,我是这样想的。”
继国光也想起无限城中,让曾经断绝的赫刀再现的剑士们,如果他们更早就知道赫刀对鬼的克制力,或者是知悉通透世界的存在……
“啊对了!差点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水花翻腾,继国光也猛然站了起来,像是几秒钟之前的感性从来不存在似的,一边爬出温泉池子收拾自己,一边对还在池水里的兄长们比划着:“最近如果在村子里走动,记得要留意有没有看到奇怪的壶,特别是长得很丑、不对称的那种,如果有看到的话,千万记得把它打碎了扔出去,那种看了辣眼睛的垃圾,就得彻底被碾爆在时代的巨轮下,如果时代的巨轮碾的不够碎,我们就得帮忙拿起锤子多锤几下,懂?”
“懂。”继国缘一在水里不停地点头,觉得自己终于抓到一个特别简明易懂的重点:“砸爆不对称的壶,这个我懂。”
扎紧浴衣的腰带,继国光也默默地对继国缘一束起拇指。
***
与此同时,被鸣女的血鬼术送往锻刀村附近的上弦之五·玉壶,本来灵感大发正打算即兴创作一番,却不知道为什么手一抖,把即将成型的作品揉成了七扭八歪的造型。
“哎呀!失误!”玉壶懊恼的看着面前那歪歪扭扭的最新作,正想随手毁去,但在这美好的夜色下越看越觉得这个新作充满了不同于以往的灵气。
对了!这肯定是那些洋人说的,不对称的美感吧!哎呀呀,玉壶大人真是太有才了,信手捻来的作品都充满了国际级的美感啊!
满意地带着新做成的壶往锻刀村前进,玉壶满心欢喜地想着要怎么用最新作品完成锻刀村的首杀。
第42章 大正 08
继国缘一有点沮丧。
只有一点点而已。
因为在要不要寻找继承者的话题上,他的兄弟们都不赞同自己。倒不是说继国缘一希望兄弟们一起为他的想法鼓掌叫好,但这是他们第一次有这么明显的分歧。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如果是的话,为什么小的时候他没有办法抹去母亲脸上经年累月的忧愁,为什么在兄长被父亲训斥到浑身发抖的时候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更别提他总是躲在光也背后,用照顾弟弟当作借口,逃避自己最不擅长的人际交流。
“继国缘一”只是幸运地被神明赐予了更强大的身体,为了完成斩鬼的任务而特意打造的刀剑,只是因为被套上了人类的外表,又碰到温柔的人们愿意敞开心胸接纳,才让兵器得以拙劣地模仿人类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绝对不是什么特别的,值得后世持续铭记仰望的人——尤其是日之呼吸还有相配的十三型——只要身体素质达标,甚至不需要像他一样可以看见“通透的世界”也可以做到,虽然严苛但绝不是无法复制。更何况要论条件严苛,兄长大人的月之呼吸以及光也的光之呼吸比起日之呼吸也是同样的苛求。
再说“通透的世界”,只要武者持精进自我,不拘是剑术、体术或者任何流派,大家最终都会抵达这一步,他的天生通透只不过是上天为了让他完成使命所赠与的利器之一而已。
为什么兄长大人和光也不能理解呢?
继国缘一突然后悔过去从未积极地试着与人交流了,他的想法就连最亲近的人都无法理解,还要怎么让其他人明白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就连继国缘一本人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连续几天都躲着兄弟们,今天也是起了个大早 (故意早起是绝对没有的,只是刚好醒来了),天都还没亮就在锻刀师的村子里四处闲逛,并且刻意往山林深处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却没有料到在这样的山里面居然还能遇到人,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带着与其他锻刀师一样的火男面具,无疑是村里的小孩。
对方并没有意识到继国缘一地靠近,而是专心致志地在摆弄什么东西,不时传出喀啦、喀啦像是卡准卯合的声响。
好奇心占了上风,继国缘一放轻脚步走上前去,映入眼中的是半张熟悉的脸——熟悉,因为他每天都在面对长着这张脸的人;半张,因为另外一半只能见到破碎的表面之下纵横交错的金属机关。
“你……”继国缘一忍不住出声呼唤那位不知名的小孩,却让对方吓了一大跳,一屁股跌坐在地,手里的工具也撒了满地。
“啊!你……你!”小孩指着继国缘一,惊讶地连话都说不完整。
继国缘一终于可以完整看见小孩正摆弄的,是一尊有六只手臂的机关人偶,连头发、五官等细节都做得栩栩如生,可见制作者一定花了大把大把的精力在这件作品上。
赞叹工匠的手艺精巧之余,继国缘一本人陡然意识到自己过去从未结识过有这等手艺的人偶师,即便是锻刀师也仅止于例行的日轮刀修缮、维护,并无密切的私人交往。
那么问题来了,什么样的能工巧匠能在此种前提下打造出如此逼真的机关人偶?想必是经年累月之下日日夜夜观察本人……
摆弄机关人的小孩傻呼呼地看着眼前这位长相和机关人偶“缘一零式”几乎一模一样的剑士,模模糊糊地想起大人们提到过村里有带着古老的日轮刀来访的剑士,正打算询问眼前的人是否就是大人们所说的那位剑士,就先看到对方摸出了一只短小的笛子,随着剑士鼓足了气对着吹口灌进去,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火光从笛子的音孔爆发。
“哔——”
在日之呼吸的加持下,短笛的声响超越了一般乐器的极限,仿佛尖利的刺针扎入耳朵深入脑髓,还不断在脑中搅动,无数锻刀师从睡梦中惊叫坐起,捂着耳朵惊惶失措地喊着“敌袭”并敲响警钟。
众人慌乱之中唯有继国岩胜和继国光也二人拎起日轮刀,披散着头发、赤着脚,毫不犹豫地直奔那刺穿耳膜的凄厉笛声而去。
第一个被笛声震昏的少年锻刀师——小铁,醒过来的时候面对着两把日轮刀架在脖子上,持刀的两人批头散发,眼神森冷恍如山中怪谈里走出来的妖怪。而突然吹笛子吓人的剑士则站在持刀人们的后方,不时看看旁边的缘一零式,表情复杂。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拜托请听我解释!”小铁如同倒豆子一样将缘一零式的来源交代得一清二楚,至少他自己知道的部分全都说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以战国时代的剑士为蓝本做出的机关人偶,会遇上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但这些问题和终身背负“变态锻刀师”的标签比起来,完全不值得一提。
“……于是受到主公大人的委托,制作了机关人偶‘缘一零式’,也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个人偶。”
继国兄弟们在小铁开始解释的时候就已经放下了日轮刀,毕竟他们出现在这个时代也没有多久,不可能有人对继国缘一进行如此细致的观察,甚至做出继国缘一的机关人偶。如果更仔细的观察,这尊人偶虽然有被精心保养,但依旧抹不去岁月的侵蚀,种种迹象都指出这是过去的人根据“这个世界的继国缘一”所制作的。
“原来如此,但为什么我们没有在鬼杀队看到这种机关人偶呢?”继国光也就地盘腿坐下,未出鞘的日轮刀试探性地戳着缘一零式,激的小铁哇哇大叫:“剑士大人请住手!虽然看起来很坚固但这也是百年的古董啊!”
“让机关人来做陪练是个不错的想法,而且,既然是‘零式’那么应该还会有‘壹式’、‘贰式’之类的吧?可是鬼杀队完全没有这种机关人的存在,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继国岩胜乍看之下非常普通的提问在一瞬间让还在对继国光也跳脚的小铁消沉地垂下头,对比之大让继国岩胜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其实,在完成了缘一零式之后,我的祖先就没有继续制作机关人偶了。”小铁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拔起手边的杂草,“因为……他在完成缘一零式之后的第三天,就被人发现上吊死了。”
“欸?”这个答案并不在继国兄弟们的预想之中,小铁却像是没发现三人讶异的神情似的,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据说缘一零式制作完成的那一天,我的祖先通知了主公大人,但是却被告知‘不需要了’具体的理由是什么,除了祖先大人以外没有人知道,结果就是他在工房里上吊了,除了缘一零式以外,没有留下其他的东西。一直传到我这一代,我只有跟着父亲稍微学了一点点保养机关人偶的基础,要怎么修复损坏的机关人偶我完全不知道……”
继国兄弟们彼此交换了困惑的眼神,产屋敷家的人不像是会委托别人花费制作出这么精美的成果之后,又随口否定别人的努力的人,而且从小铁的话里面也不难推测其中有更复杂的内幕。
“所以你才会一个人偷偷摸摸地躲在这里研究机关人偶啊。”继国光也率先打破僵硬的气氛,拍了拍小铁的头称赞道:“知道自己的不足,并且以勤勉来弥补,你还挺不错的。”
“但是有什么用呢,我没有锻刀的天份,也没有制作机关人偶的天份。”小铁看起来并没有被继国光也的话安慰到,依旧很沮丧地弯下腰捡拾散了一地的小工具,“一切都会在我这一代就结束,缘一零式就算在我活着的时候没有坏掉,之后肯定也是会被丢在哪个角落直到彻底动不了吧,因为我是没用的人,没有可以教给后人的东西。”
“不是这样的。”自从吹笛子把人震昏后,继国缘一一直保持沉默,突然开口顿时吸引了在场三人的全副注意,被三双眼睛盯着让继国缘一有些紧张,说教本就不是他擅长的,但他也不希望看到这个年幼的锻刀师自暴自弃,因此只能放慢语速,为己多争取一些时间思考该怎么把心里的想法宣之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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