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下的师兄弟们纷纷附和道:“正是,能牺牲自己拯救苍生兴盛宗门,更能救容祖师脱离苦海,乃是人生幸事。我们都羡慕你还来不及,可惜只有你能做到。”
江云疏道:“我不愿意。”
林华风一身白衣,端坐高台,厉声呵斥道:“孽徒!你眼里没有大义,只有你自己!”
江云疏不是心里只有自己,但是他无法想象,寒炎宗的一顿戒鞭他要痛一个月,一千年、甚至永生永世,在暗无天日的落雁山下,用自己做阵镇压群魔,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容清殊做得到,他江云疏做不到。
师兄弟们议论纷纷,议论着江云疏自私自利,拿他和容清殊的牺牲对比,语气中都甚是痛恨,仿佛他天生就该为他们、为所谓的大道牺牲一般。
江云疏道:“你们要牺牲我去换他,不过是为了你们自己。”
林华风蹙眉道:“休得胡言!我们所为乃是大道!”
江云疏道:“你们所谓的大道,不过是牺牲一个人,去换去换另一群人的利益。”
林华风蹙眉盯着江云疏,起身拔剑道:“孽障,你修得妖言惑众!今日你要么答应,要么就来领教我手中的剑!”
江云疏活了十六年,江家从不待见他,师尊只许他画符学咒,哪里有人教过他剑法。才刚筑基的修为,和早已金丹前期的剑修林华风对上,只有死路一条。
但是落雁山下,永生永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比死还痛苦百倍。
江云疏一抬手,一柄长剑从大殿旁的桌案上飞起,落入掌中。他琥珀色的双眸染上一层寒霜,道:“弟子奉陪。”
虽然没有胜算,只能殊死一搏,输了大不了就当把命还给林华风。
在林华风面前,江云疏的确毫无还手之力。修为压制是江云疏不可逾越的致命短处,被林华风刺中几十剑后,江云疏早已眼前发黑咬牙硬撑。
可人到生死关头,可以爆发出不可想象的力量。江云疏终于抓住林华风的一丝破绽,猛出一剑,深深没入林华风的胸口。
那一剑本不能致命,却在林华风身体内爆发出一股强劲的威力,生生撕碎他的五脏六腑。
江云疏微微瞪大了眼睛。识海中穿出一个冷如冰雪的声音:“不杀他,留他杀你吗?”
江云疏微微眯起眸子,没有回答。他浑身浴血,转身看着那一群目瞪口呆的师兄弟,一双星眸锋利如刀,冷冷道:“不服来战。”
寒炎宗无人敢出半声,一千八百正道弟子,都作鸟兽散。
杀了林华风后,江云疏才发现,原来不是林华风要他牺牲,而是全世界都要他替另一个人去背负命运。
不论他去哪里,所有人都不择手段要用他去替容清殊,要抓他去落雁山救容清殊脱离苦海。仿佛江云疏为了别人牺牲自己是理所当然,不愿意便是自私无情。
从此,杀父弑师、横行暴虐,他江云疏成了整个修真界第一恶。不论世上天灾人祸,是他干的或不是他干的,都是他的错,人人对他鸣鼓而攻之。
这九州十界之大,竟无一人容身之处。
江云疏誓要扫平这天地,将这荒唐的善恶秩序改写。
大业垂成,一旦毁于秦湛之手。
秦湛见江云疏蹙着眉久不说话,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映满痛苦,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他紧皱的眉心。
江云疏猛然回神,一把打开秦湛的手,抬起头望他,一双眸子冰冷无光,心中的话不禁脱口而出:“我真想杀了你。”
第8章 阳羡4
江云疏一时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愤恨,竟忘记了顾及说出这句话的后果。
若是连命都丢了,又何谈报仇?
江云疏惊觉自己一时失言,眨了眨眼睛,冰冷的眸子里霎时蒙上一片泪光,望着秦湛继续道:“我如今这般模样,又什么都不记得,你救我做什么?……”
秦湛望着江云疏,剑眉紧紧蹙起。他在石台前半跪下来,拉起江云疏冰凉的手,自责道:“对不起。”
“你不记得的事,我一一告诉你。”秦湛跪在地上,抬头望着江云疏,温声道,“失去的东西,我一一为你寻回。信我。”
江云疏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眼中却写满了感动。既然秦湛给台阶,他便借着台阶往下走,道:“可我不认识你,我怎么相信你?”
秦湛望着江云疏,耐心地从介绍自己的名字开始:“我叫秦湛。”
江云疏微微蹙眉,假装努力回忆了一番,终是摇了摇头,道:“我真的记不起来了,你和我是什么关系呢?”
秦湛认真道:“你是我的人。”
江云疏:“……”大哥你莫不是脑子有问题哦,还好我不是真的失忆。你师兄知道你这么坏吗?
“咕……”江云疏还没回秦湛的话,肚子先叫了一声。
江云疏一怔,垂眸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道:“诶,好饿。”
独自修行千年,秦湛太久没有听过“饿”这个词,竟觉得有些陌生。听到江云疏说“饿”,秦湛方才发觉自己的疏忽,眼前的人已经修为尽毁,与凡人无异,是会饿的。
秦湛立即起身,道:“稍等。”
“诶,等等!”江云疏往前一扑,叫住正要转身离开的秦湛。打算吃白食也就罢了,还死不要脸地点起了菜,“咳……我想吃螃蟹。”
大冬天的,还是山上,显然不会有螃蟹。
江云疏喊完,发现自己这个愿望好像有点不切实际,略微失落地缩回了墙边,向现实妥协道:“算了,野鸟也行。”
秦湛闻声转过头来,垂眸看了看江云疏,俯身将落在他脚边石台上那一件深青色的氅衣拾起,披在他身上,然后将人横腰抱起。
江云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身子一轻,就被秦湛横抱在了怀里。
江云疏按着秦湛的肩膀,一脸惊恐道:“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秦湛道:“带你吃蟹。”
“你且放我下来!”江云疏着急道,“我与你说一件事!”
秦湛稍稍犹豫,还是将人放回石台上,在他面前半跪下,一手拾起石台前地下的鞋,一手捏住了江云疏的脚踝。
从来没有被人碰过这种位置,江云疏一阵战栗,强忍住一脚踹开秦湛的冲动,往回抽了抽自己的脚,道:“我自己来吧。”
秦湛捏着脚踝的力道不轻不重,既不让江云疏觉得疼,又没让江云疏挣脱开,一只鞋子就已经套到了脚上。
江云疏知道自己今天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逃不掉了,只能忍气吞声地接受了现实,一边在心里默默给秦湛又记了一笔,一边说道:“我有事未曾告诉你。之前我在山中遇到一人要杀我,他如今带人围了山,我们出不去的。”
秦湛的目光一冷,问道:“是何人?”
看到秦湛的眼神,江云疏心头一惊。他自然不能直接说出江洋深的名字,回答道:“我也不认识那个人,但若是见到,还能认得。”
秦湛微微点头,暗记于心。
就在秦湛又向自己伸手的一刹,江云疏像一条活鱼似的呲溜躲开,自己站在了地上,似乎是确认一般,用脚在地上踩了踩,道:“我腿没断吧?”
秦湛望着在地上蹦哒的人,确定他的确能走路之后,轻声道:“走吧。”
江云疏跟着秦湛往洞外走了几步,便觉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下去,倒进了一个结实温暖的胸膛。
秦湛扶住江云疏,俯身一抱,抱着江云疏往洞口走去。
身体太虚弱,江云疏半晌缓过劲来,抬手推了推秦湛的肩膀:“我能走了,你放我下来好不好?”
秦湛:“……”
江云疏并不死心,继续有商有量道:“那我不吃螃蟹了好不好……放我下来吧……”
“放我下来,我叫你大哥行不行……”
“那我求你行不行……”
任凭江云疏怎么说怎么挣扎,秦湛一言不发,只是抱着他。
虽然江云疏讨厌这种被人掌控失去自由的感觉,但是渐渐的,他发现秦湛怀里有一阵令人十分舒服的气息。
那是一种无比精纯的正阳之气,合着秦湛襟怀间淡淡的崖柏冷香,如同一阵温风抚过江云疏支离破碎的身体。
江云疏于是安静了下来,靠在他怀里,贪婪的攫取着他身上的气息。一只手却忍不住往上移,在秦湛的心口附近打转,圈出心脏的位置。
离得这样近,若是在前世,江云疏徒手也能一招取他性命。然而眼下自己这病弱的身体,就算仇敌的命门近在眼前也无力得手,只能暂且忍耐,慢慢周旋。
感受到心口轻轻的抚摸,秦湛的身子一僵,默默将人抱紧,快步走出了洞穴。
洞外丛林深密,山间暮色四合,头顶隐隐笼罩着一层蓝光凝成的屏障,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从周围渐渐传来,不远处还能看到一阵阵浓烟升起。
江云疏一怔,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江洋深迟迟未能抓到自己,不但设了结界不许任何人物进出,竟然还直接放火烧山。
要不是遇到秦湛,自己今天一定是插翅难飞,只能被困在山上活活烧死。
江云疏微微眯起眸子,咬牙道:“该死!”
突然想起身边的秦湛,江云疏立即换上正义凛然的语气,义愤填膺道:“冲我一个人来便罢了,山中生灵何其无辜。他如此作为,我决不能饶恕!”
秦湛不语,深邃的眼眸中,原本望着人那温柔如水的目光,一点一点凝为冰雪。
他双唇微动默念口诀,腰间的一对紫金铃随之摇动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听到一阵铃响,江云疏垂眸看了看。因为被秦湛抱在怀里,并看不到那一对金铃,只是凭着刚才的印象,猜测发出声音的就是佩在秦湛腰间那一对紫金铃。
金铃的作用应该是召唤,只是不知道他召唤了什么东西。
山火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江云疏眼中映出一抹橙红。
“唳——”头顶的天空突然响起一声长鸣。
江云疏抬头望去,幽蓝的屏障外一片金红的光芒将天空照亮。仔细看来,是一只金色的凤凰在头顶上空盘旋。
金凤仰头长鸣一声,便向山上俯冲下来,山上空那道幽蓝的屏障霎时如冰碎裂。
金凤的身躯庞大,一大半都浸在火海中,却好似游龙在水,反而盘旋得快活自在。它绕着秦湛盘旋一阵,凑过布满金色细羽的大脸来看了看江云疏。
江云疏和那一双狭长的凤眸对上,微微睁大了双眼。
一直以为凤凰只活在传说中的灵禽,世上竟然真的有这样美丽而且强大的鸟……江云疏怔了怔,不禁伸出手摸了摸金凤的脸。
金色的绒毛细腻光滑,又带着一点绒绒的触感,比抚过天鹅的羽毛还要柔顺。
撸|鸟的感觉好像还挺不错。
金凤受用地微微眯起一双凤眼,往江云疏的手心蹭了蹭。
江云疏当然不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其实很危险,这金凤是一只不许任何人触碰的猛禽,如果换成别人这么做,已经被金凤弄死一万次了。
当然,金凤的主人必须除外。
待江云疏撸|金色大鸟撸得够了,秦湛抱着江云疏飞身上了鸟背。
金凤欢快地仰头一声长鸣,展翅高飞入天。
高处寒风刺骨,金凤身上却暖得像个冬日里的小火炉。江云疏把自己埋进金凤的背毛里,低头往下方看去,整座山已经化为一片火海。
方才自己和秦湛站的地方,也已经被大火吞噬。
江云疏的心里又给江洋深重重记上一笔,此仇不报非君子。
金凤绕着山飞了一周,张开长喙。
整座山的火光一动,竟涌向了空中。
忽然,一只大手遮在了江云疏眼前。
是秦湛的手,挡住了刺眼的火光。
江云疏并不领情,把秦湛的手推开,评价道:“好看。”
似乎受到了江云疏那一声“好看”的鼓舞,金凤在也夜空中变着花样地把火光捏成各种形状,时而是一棵树,时而是一朵花,时而是一座桥,比人间的烟火还要璀璨百倍。
虽然光芒确实有几分刺眼,但是好看。江云疏看得饶有兴致,又开始死不要脸地点起菜:“你再变个螃蟹”、“炸虾”、“鱼!”……
江云疏要什么,金凤就真的把火捏成什么形状,还捏得惟妙惟肖。
江云疏正要夸奖金凤一番,肚子倒是抢先“咕咕咕”夸奖了金凤。
秦湛微微蹙眉,沉声对金凤道:“行了。”
金凤的长喙一张,振起长翅,绕着刚才用火捏出的东西翻飞,将满天的火光都吞吃下去,又仰头欢快地叫了一声。
下方本是火光漫天的山,只剩下黑漆漆一片。
金凤载着人飞出几十里,直到城镇。
下方,阳羡城万家灯火,如星光璀璨。
秦湛搂住江云疏,飞身下来,轻轻落在城中一处屋顶上。
整条街的人都在仰头观看,啧啧称赞:
“天哪,那是凤凰吧,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凤凰,还是金色的!”
“刚才就在城外的西山上飞,把火都能变出花来,真是一只神鸟啊……”
“啧啧啧,我们阳羡周家不就是以凤为尊的吗?凤凰神鸟降临阳羡城,周家莫非要发生什么大好事……”
江云疏站在屋顶上听着那些人的议论,心道有没有好事不知道,丧事倒是一定有一件,江洋深一定得死。
夜色中,人们都在抬头围观金凤,没人注意到溶于夜色之中的二人。秦湛搂着江云疏从屋顶上跃下,带着人进了整条街上最大的一家酒楼。
阳羡城刚刚入夜,酒楼中十分热闹,酒客们都在兴致勃勃谈天说地。一进门,江云疏便听人在高声谈论着自己:
“江云疏竟然真的杀了他的师尊林华风,还转身对门中所有人说不服来战。谁敢得罪他啊?寒炎宗一千八百弟子,都都只能一起向他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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