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愿给对方留下故作高深的印象,但要他用本来面目直接面对云溯望也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少年时期容貌被他人议论嘲笑的事情给安归澜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过深刻,即使后来他治好了脸上的瘢痕,容貌变得跟最狼狈的时候大不相同,他也一样受不了别人盯着他的脸看个不停。
以貌取人向来是人类的天性,为了避免其他人再对他的容貌发表评论,安归澜索性拒绝任何人看他的脸。也只有独处的时候他才愿意摘下风帽,除去真洲巫术,变回真正的自己。
向云溯望解释为何不用真面目示人以及改称呼的事情可以之后再做打算,但接下来去哪里确实是不得不想清楚的问题,安归澜道:“左右我没什么可去的地方,你要去哪里我跟着便是。”
谁料到云溯望听到这样的回答就陷入了沉默,半晌才艰难开口:“从被同门剖去元婴,送到魔域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无处可去了……”
安归澜一直觉得要想擒住云溯望这般强大的剑修必定要魔皇亲自出手,谁料到亲手毁掉云溯望修为的人竟然与他师出同门。
他想起剧情大纲上叙述云溯望众叛亲离命运的那段文字,安抚对方的话竟一句都说不出来。
他既无法欺骗对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也无法保证云溯望的命运从此就能平安顺遂。
因为他知道这次的死劫过后还有另外一道死劫在等着,众叛亲离、师门反目这些事情不知要反复上演多少次。
上一世,他的遭遇和云溯望其实有几分相似,先是被兄长诬告私练邪术,被父亲亲手废去灵根修为,而后和母亲一起离开家门自生自灭。
说到底他和云溯望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都是囿于天道、困于剧情的身不由己之人。
云溯望见黑衣人听了他的话之后便不再出声,以为是自己的回答令对方感到失望,垂下眼帘掩盖住眼底的情绪:“前辈救命之恩,云溯望无以为报。”
安归澜听到这每个话本中几乎都要出现一遍的经典句式的前半句,突然有点想知道依照云溯望的性格,后半句会接些什么。
虽然知道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当牛做马”、“以身相许”之类的俗套说辞,但他仅仅是想到这样的句子以云溯望的口吻说出来便觉得好笑。一个没注意,竟笑出了声。
云溯望摸不清黑衣“前辈”这莫名其妙的笑点,但是心中却莫名觉得轻松了许多。
他继续按照自己的心意说下去:“我如今身无长物,唯有师父在时传给我的霜寒剑法。
如今魔皇对我恨之入骨,若我有一日再次落到他手中,他必不会给我留生路。霜寒剑法师父只传了我一人,我不能让师父的毕生心血失传。”
“你是想让我学会霜寒剑法?”安归澜知道云溯望不同寻常,但是没料到对方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心里念着的竟还是师父传的霜寒剑法。
云溯望点点头:“前辈虽然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但是看修为也知道,必定是隐世的大能。前辈不必有所顾虑,更不用拜我为师,我所求的仅仅是让霜寒剑法可以继续传承……”
为了让云溯望安心,安归澜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但是比起传承霜寒剑法,他更在意的是如何帮云溯望调养好身体,然后顺利地从魔皇统治的魔域逃出去……
不得不说,云溯望御剑飞行的技能十分娴熟,这一路上,那把普普通通的佩剑在他的控制之下都飞得十分平稳,而且速度奇快。
等到云溯望灵力和体力全部耗尽,不得不停下来歇息的时候,他们二人已经来到了魔域和灵洲的边境附近。
远处那条波光粼粼的宽阔河流便是落玉川,落玉川的北岸高山连绵,南岸则是已无望无际的平原。
安归澜看云溯望确实需要休息,而北岸的山林中又有一座小木屋,便决定拉着云溯望去那木屋中休整一番。
落玉川的北岸多妖兽,有不少居住在附近的魔族上山捕猎。这样的小木屋便是天气回暖之时,魔族进山狩猎的暂时居所。
只是如今魔域正值严冬,一些妖兽已经进入了冬眠状态,此时进山不仅危险重重,收获也谈不上丰富,普通的魔族根本不会轻易进山。
云溯望刚从空中降下,收起佩剑,便脚下一软整个人昏迷在了雪地之中。
他此前被魔皇扔在牢狱之中折磨了半个月,又在御兽场中连续与妖兽和苍羽君交战,只因求生的意志才又御剑飞行了许久。
如今虽然暂时脱离了危险,身体也到了极限。
安归澜将他从雪地中扶起,他便歪着头,靠在安归澜的肩膀上继续昏睡不醒。
他睡着的时候就全然没有了御兽场上凛然无畏的剑修风骨。
安归澜叹了口气,直接将人抱进了木屋之中。
第8章
云溯望长时间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陡然放松下来之后便昏睡不醒,等到他再次恢复意识,时间已经是三日之后了。
在这期间,安归澜收拾好了这栋他们二人的临时居所,在房前屋后布下了防御阵法和隐匿踪迹的真洲巫术。
甚至还进山寻了几味草药、猎了几头妖兽,东拼西凑,给云溯望自制了一套内服外用的伤药。
安归澜也算是久病成医,前世他的师父一直在帮他调理身体,以控制定期发作的寒症,他也就跟着学了些炼丹制药的基本方法。
虽说治不了什么疑难杂症,但是帮云溯望调理身体、处理皮外伤还是绰绰有余的。
事实上,云溯望的身体状况比安归澜预料的还要更乐观一些。
因为他常年练剑,体质强健的缘故,剖元婴虽然带走了他全部的修为,却并未伤及根本。若是调理得当,在修炼一途上重新开始也并非没有可能。
反观前世的安归澜,他的根骨因为被彻底毁过一次,就算每日都服用各种各样的丹药、浸泡温养身体的灵泉也不见起色,经年维持着一边打架一边吐血的半死不活状态。
好在旧伤隐隐作痛、寒症定期复发的苦日子,终于在他答应“穿书”的那一天彻底结束了。没了病痛缠身的折磨,他的心境也跟着平稳了下来。
静下心来之后,他的修为境界也跟着突破,如今他的修为和灵力竟达到了前世也从未想过的高度。
若是没有这个世界的天道时不时降下天灾对他进行压制,说不准过几年他便可以渡劫飞升了。
但这些事情,安归澜也仅仅是闲来无事想想而已,眼下的最要紧的是照顾好云溯望……
才过了三日,榻上青年的外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云溯望体内没有元婴,存不住灵力,三日之前安归澜输给他的那些灵力早已经消耗殆尽。
没了灵力的制衡,妖化的特征便再次显露出来。
他受妖族血脉的影响颇深,银白的发色中夹杂着几缕颜色稍深的灰发,微微上翘的眼尾带着一抹天然的薄红,让清冷面容无端地生出一股媚意。
安归澜不喜欢别人看他的脸,自然也不愿意反过来评判他人的容貌。对他而言,无论云溯望是人族形态也好,妖化形态也罢,总归还是同一个人。
只要还是那个人没变,他也不愿过多探究对方有着怎样的血脉和身世。
反倒是从未怀疑过自己灵洲人族身份的云溯望,在醒来之后看到自己又一次变成了那副古怪的模样,一整天都郁郁不乐。
日头西沉,他将自己一直贴身佩戴的吊坠从颈项上解下,就着桌边跳跃的灵力火苗细细观察。
在御兽场被妖兽抓碎的是白色玉坠,遭受重创的玉坠从中间断开,下面的一半早已在混乱中失去了踪影。
倒是和它凑成一对的黑色玉坠完好无缺,在火光的映照下泛起温润的光泽。
难道是因为还有一枚玉坠没碎,他才能侥幸活到现在吗?
云溯望的眼中一片茫然……
不过这个问题他并没有思考太长时间,没过多久,安归澜便拿着两个个烤好的红薯走进了屋子。
云溯望没了修为,需要进食补充体力,安归澜记挂着这一点特地去山中寻了他唯一会料理的食材——红薯,做出了他唯一会做的吃食——烤红薯。
云溯望捧着热气腾腾的烤红薯,轻声道:“多谢安公子。”
这个称呼还是今日一早,他醒过来的时候才改的。
为了避免云溯望继续叫他“前辈”或者换成其他稀奇古怪的称呼,安归澜在他醒来的第一时间便主动报上了名字。
云溯望当时思虑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问道:“既然恩人姓安,那我可否称呼你为安先生?”
安归澜听到这话,一碗药汤险些摔在地上。他努力让自己表现得诚恳一些:“我与你年纪相仿,不如以名字相称。”
云溯望到底是讲文明懂礼貌的灵洲修真界好青年,他顾及着才与安归澜认识不久,没好意思直呼其名,便改称对方“安公子”。
终于从云溯望嘴里听到了一个稍微正常点的称呼,安归澜的脸上忍不住扬起一丝笑意。
只可惜,这笑意云溯望看不到,到头来还是只有他自己知晓。
云溯望见安归澜又没了言语,抬头看了看他黑色的风帽,眼中带了几分期待,欲言又止。
安归澜明白,云溯望一直对自己充满好奇,这种心情他并非不能理解,只是他现在心中依然有着重重顾虑……不愿在对方面前主动露出真容。
他往桌上照明用的灵火中又加了几分灵力,将灯光调得更亮些,而后开始说正事:“我之前用灵力探了探你的丹田和经脉,发现你丹田虽空,但经脉通畅。
若是调理得当,说不定有朝一日可以重走修炼一途。
我寻了些药草,给你配了个药浴的方子。浴桶已经放在你的屋子里了,吃过饭可以去试试。”
云溯望颜色浅淡的妖瞳微微睁大,感激地看向安归澜。
相处的时间越多,他便愈发觉得这位“安公子”不但修为极高,而且会的东西颇多。除了烤的红薯有些焦之外,几乎找不出什么缺点来。
想到自己每日被这样好的人关心照顾着,他既感激庆幸又忐忑不安。
吃完了安归澜给他烤的红薯,云溯望回到自己的房间,果然看到一个用木板拼成的简易大木桶
木桶里面漂浮着几种干枯的药草叶子,虽然颜色有些古怪,味道有些刺鼻,但这都是“安公子”的一片心意,他不能辜负。
云溯望盯着那药浴桶看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试试。锁好了门窗之后,这才慢吞吞地脱去衣物。
他身上满是在御兽场与妖兽搏杀留下的伤痕,有些在白天活动的时候再次开裂,衣服和皮肉已经粘连在了一起。
因为不想在安归澜面前失态,他一声不吭地咬着牙将衣服从伤口上撕了下来,等到脱完里衣,已经疼得眼前阵阵发黑。
云溯望强撑着精神,踩着浴桶边上的矮凳,迈进桶中,将自己整个人浸在了药汤里。
浴桶中的水被人用灵力加热到了一个刚刚好的温度,水中的药草也经过了一番精心的挑选,看起来干巴巴的,药性却很温和。
不知泡了多久,云溯望渐渐觉得身上的伤口似乎没有那么疼了。
身体彻底放松之后,他微微有些犯困,头靠在浴桶的边缘一点一点,淡色的眼眸半睁半阖。
然而他到底还存着几分清明,为了防止自己在桶中沉下去,伸手抓住了桶沿。
异象便是在此时产生的,当云溯望又一次低头看向水面的时候,无意之中瞥到了水中倒映出的诡异影子。
当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倒影,之前的睡意已经消散了大半。不知何时,他的头上竟生出了一对兽耳。
当他再次低头想要将自己的模样看个清楚的时候,原本平静的水面竟无风自动,清晰倒映在水面的面容和身形随着水面的波动被彻底打散。
云溯望对身上正在发生的变化又惊又怕,他没料到自己妖化的程度竟然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地加深。
那来路不明的妖族血脉,改变的已经不单单是他的发色和眸色。若是再继续发展下去,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连人身都无法维持,彻底变成一个怪物。
随着云溯望内心情绪的剧烈波动,狭小房间内的妖力持续增长。妖风扑灭了桌上的灵力火苗,使整个屋子陷入漆黑和寂静之中。正在另一间屋子中看书的安归澜猛地抬起头。
虽说云溯望身上带着妖族血脉,但是这样强烈的妖力波动实在是太过不寻常。
情况紧急,他也顾不得对方正在泡药浴,在敲门许久无人应答之后,用灵力猛地震开了屋门。
房间一片漆黑,安归澜的指尖飞出一簇灵火,点亮了桌上熄灭的灯烛。
借着重新亮起的灯光,他终于看清了屋内的一片混乱。
浴桶中的药汤因为云溯望之前的扑腾已经洒出了大半,药汤的深色痕迹从浴桶边缘一路蜿蜒至屋内的一个角落。
安归澜循着地上的水迹寻了过去。即使他向来淡定,在看清楚云溯望现在的模样之后也着实吃了一惊。
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正是云溯望,只不过现在头上多了一对毛茸茸的耳朵,脸上还带着几道泪痕。他身上仅穿着一层单薄的亵衣,双目紧闭,靠着墙壁一动不动……
似乎是哭累了晕过去了,安归澜唤他的名字也没有任何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是昨天的第二更~
第9章
在云溯望头上长出毛绒绒耳朵的第二天,连下了几日的雪终于彻底停了,落玉川北岸的山区迎来了一个难得的大晴天。
昨夜,安归澜简单收拾了被暴走的妖力弄得一片混乱的房间,在确定云溯望平安无事之后悄悄将他送回了床上。
骤然发现了自己的妖兽血脉,还长出了兽耳,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巨大的刺激。安归澜顾及着云溯望的心情,想着明日应当找个机会劝慰他一番。
但他从早晨等到午后,云溯望的屋子始终房门紧闭,静悄悄没有半点声音,就连敲门也无人应答。
安归澜心中担忧,在又一次敲门得不到回应之后,自己将门推开走进了屋子。
今日天气晴朗,午后阳光正好,逆着光看去,靠近窗边的床榻之上被褥微微鼓起。云溯望似乎还在睡着,根本没有醒来的意思。
然而等到安归澜走到近前,才发现那只是一床被人胡乱丢在床上的被子,床上并没有人。
5/59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