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染拿扫帚的手顿了一下,浅笑:“举手之劳而已。”
说是只刷个牙,但是江起浮在里头待了很久才出来,眼圈边的红晕还是没有消下去,他似乎洗了把脸,额头前的头发在滴水。
他看着程述,说:“我告诉我姐姐了。”
程述竟然替他担心了一把:“她怎么说......”
“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我也记不住了,”江起浮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最后勉强一笑,“反正最后,她说只要我开心就好,但是让我别告诉妈妈,她会替我先瞒着的。”
比起程述的父母,江起浮的姐姐和妈妈已经算是很大度很开明了。程述拿起毛巾给江起浮擦脸:“会好的,一定都会好好的。”
江连绵来医院的时候,江起浮正被带去做各种检查,变性手术风险很大,手术前需要很长的前期准备工作。
这种手术之前都会让病人做很多心理上的检查,确认他心理性别女性偏向程度,而江起浮完全是达标的。
江连绵看着结果,看着看着,忍不住就捂住嘴在程述面前宣泄出自己的情绪。
“我知道...我知道阿起一直想当女孩子。其实我们都很残忍,也很自私,我们就因为自己接受不了,就无形中强迫他忍着,只是因为我们不想承受他的改变带来的冲击而已......我明知道他在做对的事情,可我还是不怎么想......”
程述给她擦了擦眼泪:“真的自私的人是不会内疚到哭的,江医生,你已经是个好姐姐了。”
江连绵抽抽噎噎:“妈妈身体也不好,心脏病越来越严重,所以最近我分身乏术,只能麻烦你多帮我看着阿起。”
“这是我本来就该做的。”
在江起浮完成检查回到病房之前,江连绵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补好妆,一点也看不出哭过的模样。
程述其实很羡慕也很敬佩地看着这个女人,她在江起浮面前谈笑风生,她把家庭的这个变故当做一个小插曲一样对待。她不是演员,却表演得足够细腻,让本就绷紧神经,内心自卑而畏惧的江起浮渐渐卸下了心防。
医生说,备术一个月后,就可以做手术了。
杨染买了一本日历,挂在病房里,数了数,再撕三十来张,他就可以是‘她’了。
程述几乎是天天来,江起浮在人前看起来很正常,有说有笑的,激素药物的注入让他整个人日渐显得阴柔;可是偶尔没人的时候,从门缝里看进去,江起浮总是倚在窗户边,看着医院那颗没开花的桂花树。
秃秃的枝丫,苍老的树纹。
自离开温之存后,他再没碰过任何跟桂花相关的东西。他说想吃糖,程述带来的桂花糖,他一口都没动。
这天,柯炎把手机落在了江起浮的病房里,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江起浮在午睡中被吵醒,拿起手机,没来得及看清就接了起来:“喂......不好意思,手机主人暂时不在,请...”
“江起浮?!”电话那头的声音夹杂着惊讶、难以置信、微微的愠怒和其他难以描述的口气,声调都比寻常高了好几倍不止。
药物的镇静和午休的困意几乎是一瞬间被打散,江起浮蹭的一下坐直身体,心脏砰砰砰就跳动起来,差点拿不稳手机。
这是.....温之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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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法庭宣判原告败诉之后,被告律师耀武扬威一般看了温之存一眼,走的时候还故意大声地讽刺了一把。
一直到回了律师事务所,所有人都不敢提这茬。这是温之存这个月以来,接连败诉的第三场。
尤其是今天这场,可以说完全可以胜诉的局,硬是被走神的温之存给拖累了。
温之存给所有人放了假,自己在办公室静坐着。他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江起浮。对,就是这个让人烦恼的江起浮。
今天庭审的是一桩男子假扮花季少女网聊骗钱的案子,庭审的过程中,温之存就出神了。他不自觉就想到了江起浮。
问心一番,如果下次见面,江起浮是一个女人,那么他温之存到底能不能接受?
温之存拿手盖住眼睛,觉得很累,他解不出这道题。
一个月了,他足足消失了一个月。
原屹给他报信的时候,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了。变性?跨性别?去医院?每一个都是重磅消息,一个接一个砸在他头上,让他摸不着北。
可是温之存知道,再多的疑问都得等他找到人再说,可是当他跑到原屹通知他的医院时,人已经转走了。这世上可怕的不是脾气暴的恶人,而是从来软绵绵的老好人,因为前者你会提防他,后者你从来不放在心上。
然后他就给你猝不及防的一击。
这下,连原屹也不知道消息了。
他听到员工们窃窃私语,说自己像是失恋了似的。开玩笑,这不是失恋。他只是,只是有些不习惯而已。
对,不习惯。
明明是江起浮说喜欢他的,明明是江起浮暗恋他的,明明是江起浮来到他身边的,他都已经打开门让他走进来了,他又在闹什么欲擒故纵的戏码?
温之存掏出手机,给程述打电话。这个月,他给程述打了不下上百个电话,跑他家就去了十几次,全部无果。虽然知道程述不会接,但他还是继续着这种看似无用的骚扰方式。
只是这一次,过度疲累的他手一抖,打给了柯炎。
电话很快被接通。
“喂......不好意思,手机主人暂时不在,请...”
温之存立刻就站了起来,这声音熟悉到让他头皮发麻。四肢百骸如通了电一般。
“江起浮?!”
温之存听到电话那头有一阵倒抽气的声音。
第七十四章 喂狗
这是一通,谁都没有想到的电话。
这一秒被无限拉长,风从窗外吹进来,把洁白的纱帘撩高,上面的铁环挂钩与滑轮轨碰撞发出细碎的声音。
江起浮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一下子失去了语言了能力。其实电话那头的温之存,也一时正失措着。
但很快温之存就反应过来了:“江起浮?!是你,你在哪里?为什么逃走?为什么突然不告而别?你到底想干什么?现在你在哪里,把位置告诉我?”
落败的温大律师终于在此时此刻找到了自己诘问被告的那种雄风。
然而他对面不是一个心虚的囚犯。江起浮听完了这些问话,一个也没记住,只是轻飘飘回了一句:“关你什么事呢。”
像是一只雄赳赳的大公鸡被人在打鸣的时候割掉了喉咙,温之存顿时就卡壳了,他一下子有些火气:“我......你,你怎么可以说走就走,我都已经让你住进来了,你还在任性什么?!”
江起浮捏手机的手用力了几分,却故意笑了一下:“怎么,睡都让你睡了,你还想对我负责啊?”
“江起浮,你在耍我么?”
“让我住你家是你的想法,我想走是我的想法,”江起浮把手机换了一只耳朵接听,“我们因为需求才在一起,现在的我,既没有肉体需求,也没有精神需求,所以,我们可以结束了。”
需求?温之存怒极更是想笑,他一脚就把脚边的一个垃圾桶踢翻,好像在踢翻自己的好涵养,他开始口不择言了:“是不需要我,然后找别人是么?!江起浮,马上把你现在的地址告诉我,我要跟你面谈。我需要知道你突然发这个疯的理由?!”
江起浮闭上了眼睛,眉头紧锁:“不用了,我告诉你,昨晚我死掉的观音托梦给我,说我们不合适,就这样。”
温之存从原屹那里知道了那只猫的事情,却反问他:“你就因为一只猫所以生我的气?”
如果说之前是心冷,那么现在江起浮就是十分失望。电话里的这个人,一点儿都不明白观音对自己的意义,所以才能这么轻描淡写地认为,自己是在闹脾气。
在他眼里,自己这叫无理取闹,叫无病呻吟,叫无可理喻。
“我不敢,温大律师,你情人那么多,别再为我置气了。”
江起浮很想挂电话了,结果温之存的咆哮从电话里蹦出来,能让人想象到他此刻青筋爆出的表情:“江起浮!你喜欢我,你是喜欢我的!”
温之存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重复着说这句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笃定拿这句话来说就能震慑到江起浮,但出于本能,出于潜意识,他急于用说出口的方式逼迫江起浮承认。
好像这样,就能维系住他们时间宛如绷断的关系线。
他剧烈地呼吸着,整个肩膀都在微微发抖,胸膛起伏完全平静不下来。他听着电话里,江起浮仿佛连呼吸都没有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在听。
过了一会儿,才有了回复。
“温之存,爱情是交易,要有对等的东西才能彼此交换。就算我曾经喜欢你,你要我的心干嘛,拿去喂狗啊?”
咔的一下,电话被挂断了。
“江起浮?!江起浮?!喂.....”无论温之存这次再怎么打,再也没有人接了。
他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好像被人扔进一个无底洞,全身上下都碰不到边。他把手机一扔,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去。
另一边,江起浮挂完电话,还是整个人都木木地坐着。
直到护士来查房,给江起浮收拾床褥的时候,掀开一看,惊呼了一下:“呀!你睡个觉怎么还把被子给揪出个洞来?”
江起浮自己也讶异地低头一看,刚才打电话过程中他一直揪着的那块被子果然都已经裂了好大一块缝隙。他收回了手,低头道歉:“对不起...不小心的...”
护士走了以后,他也无心睡觉了,赤足走下床,走到墙上的日历前,唰的一下,他撕掉了第一张,揉成团,扔在地上。
随后他就像个待嫁的黄花闺女,嘴里念叨着,算着日子出嫁一样,数着剩下的页数。其实他已经数过无数次了,时间不会骗人的,该是多久就是多久。
快点吧...快点吧...快让我蜕变,快让我挣脱这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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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靖自出狱后就回了自己老家,家里人就这么一个独苗,好容易盼回来了,连连给他泼艾草水驱邪。
楚奶奶还操着方言叨叨:“那些妖精鬼怪不要给我家孩子招小人啊...菩萨保佑...佛祖保佑...”
楚妈妈也是,含泪着还愤愤不平,对着那些看热闹的邻居说:“我就说我儿子不杀人的!那女娃脑子有病的,要死么自己死好了,还要拉我儿子死!我儿子不肯还被冤枉说帮人家自杀...你们没见过那女娃,尖嘴猴腮的,一看就是短命的......”
“吵死了!你们知道她是什么人吗?不知道就别瞎说!”楚靖一把将那些符咒艾草什么的玩意儿扯下来,踩了好几脚,不顾别人的目光,管自己上楼去了。
他的烦躁来源于在他出狱的那一天,原屹给他看的原筱的忏悔录。
当他看到原筱的表白时,内疚和愧意几乎淹没了他。他像是一个出海寻宝的探险者,披荆斩棘,四处无果,他气得拆了帆,扔了桨,烧了船,神才姗姗来迟,跟他说,好孩子,宝藏一直在你船上呀。
而他,除了泪流不止地看着他心爱的宝藏沉入无边深海之外,什么都弥补不了。
没有机会了。
他在自己房间躺着,手机一直在响,他看了一眼名字就不想接了。等到手机被打得都发热了,才终于停歇下来。
很快,就有新短信发进来。这回,楚靖看了一眼之后,再也没法忽视了,他回拨了过去。
“你这女人到底有完没完?别再拿这事纠缠我,不然我要你好看!什么?你试试看...你要是敢来,多一句嘴,反正我是要坐牢的,多加几年我不怕!”
他恶狠狠地撂下了话,但实际上心里虚得很。
第七十五章 忌日
周末的时候,原屹说要带程述去包场看电影。
程述选了一个惊悚片,名叫《忌日快乐》。其实倒也不是他爱看这神神鬼鬼的,只是其他的片要么无脑爱情,要么玄奇科幻,比起来,还是这部电影听名字更吸引人。
原屹也有些无奈,本想着让程述来放松一下心情,结果没想到挑了这么个片。
片子刚放不过十几分钟,程述接了个电话,上赶着就站了起来,说是工作上的事情。原屹知道程述是个极认真的人,由着他去了,大不了再重放一遍就是了。
这部电影说来也实在是很有创意,女主角被困在同一天,接二连三地被杀死,却始终找不到真正的凶手,被杀之后的第二天,总是会在生日这天重复醒来,重复相同的步骤,直到凶手浮出水面。
一开始原屹只是当一部惊悚推理剧在看,可是随着影片慢慢往后推进,他突然想到了些什么。
严格来说,这部电影的女主角也算是重生了,一次又一次的,和原屹一样。
当原屹第一次重生醒来的时候,只以为这是上帝给他开的一扇方便之门,直到今天这部电影,突然给他开了一窍。
怎么可能有人睡着睡着...就重生了呢?!
虽然重生这件事情本身就不科学也不符合逻辑,但是正如电影里演的那样,如果女主角没死,她就会安然无恙活到下一天,正是因为她被杀害了,才逃不出这个循环。
那么,有没有可能....他也是因为死了,才重生了呢?!
原屹突然就没有心思继续看剧情了,他掌心开始出汗,对自己的怀疑感到毛骨悚然。
他示意工作人员把电影暂停,在安静的环境里,开始拼命回想那天发生的事情,然后给江连绵打了一通电话,把自己那日发生的事情,删删改改,编了个谎,说给她听。
江连绵听完,跟他分析说:“听你的描述,你这个朋友,当天喝了很多酒又淋了很久的雨,如果先前一直酗酒,那确实是有可能突然猝死的,酒精中毒加发烧,都是有可能的。”
“那感冒药呢?”
“这就得看感冒药的成分了,如果剂量不当,也有危险的。很多感冒药含有乙酰氨基酚,需要体内的谷胱甘肽去降低它的毒性。但是过量饮酒会消耗大量谷胱甘肽,以至于给肝脏带去太多负担,有衰竭风险。但若是这样,死前也会有疼痛反应时间才对。”
“如果,就真的是睡中猝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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