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巽在一旁观望他神情变换,不由暗自好笑,却不料段云泱蓦然望向他,开怀笑道:“苏巽啊苏巽,大事已济,理当同喜啊!”
“......什么?”
苏巽尚且不明所以,段云泱已然笑得开怀,驱车向无谢楼的方向行去,话音随着风声悠悠传来:
“我要为你——”
“赎、身。”
作者有话要说: 段云泱:亲爱的苏苏,你身后的这片荷塘已经被我承包了^?_?^
第22章 金屋
梁国国都朗京城南,原本平静无波的无谢楼,蓦然因为一个消息炸开了锅——
城西的绸商段四,竟然要给花魁无璧公子赎身了!
此事不知从何处传出,很快便在无谢楼众人间交口相谈。
话说这无璧乃龟公叶老板一年前迎来的小倌,形貌昳丽,气质卓然,虽说卖艺不卖身,平日里又身体抱恙难出深闺,却依旧是众来客争相求见的对象。
美人一笑,千金轻掷。
而段四公子与无璧的相识相知,则更是一段佳话。
据说二人此前便有过露水情缘,群芳宴时段公子险些为心怀不轨的青楼女子所惑,多亏无璧前往解救,以惊世一曲将那女子屏退,又和段公子互诉衷肠,**一度,再续前尘。
后来二人更是情意缠绵,段公子长居无谢楼半月有余,无璧始终相伴身侧,极尽温存细致之能事。
情到浓时未免难舍难分,这般相处下来,段公子情根深种,自然便向叶老板提出了为佳人赎身的请求。
虽说朗京乃声色犬马之地,寻欢作乐者不在少数,南风馆却依旧略为世俗所不容,故而小倌得人赎身,算是极为罕见的奇闻,更遑论无谢楼这般的后起之秀了。
在众人肖想中,叶老板只怕笑得见牙不见眼,心底乐开了花,而实情往往与想象大相径庭——
“此事万万不可……若要将大人带离无谢楼,先问过叶某手中的傀儡丝再说!”
听说段云泱有为苏巽赎身的打算,叶知蘅当即拉长了脸,眉宇间浓重的阴云似能滴出水来。
元若拙被压抑的氛围吓得手足无措,求助的眼神不住往段云泱的方向飘,那人却正襟危坐,慢条斯理地修剪着指甲,轻笑道:
“叶老板说的哪里的话,段某人爱千金更爱美人,赎身金额任由您开口,在下绝不会让无谢楼亏损半分。况且,无璧与我情投意合,你当真忍心棒打鸳鸯,教我俩分居异地,相思成疾?”
这般没羞没臊的话也唯有他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来,一旁元若拙早已羞红了脸,苏巽也忍不住轻咳一声,侧过头去。
“可段氏的产业毕竟在城西,与无谢楼相距甚远。大人的身家根基皆在此处,这样一来免不了长途奔波,身子骨又如何禁受得住?”
“此话倒是切中肯綮,”段云泱赞同地点了点头,眸光闪烁,忽而狡黠莞尔,“然而这一点我又怎会想不到……若拙,把你手中的信件交给叶老板看看。”
“是。”元若拙将手中厚厚一沓信纸交到叶知蘅手中,缩手时未留神触到了他指尖,刹那间靥生双晕,又羞又窘地退回了原处。
叶知蘅却未留意到他的异状,将信将疑地展开纸张翻阅,等到“地契”两个殷红的大字映入眼帘,不由惊讶得声音都变了调:“这是……你竟然将孙尚书的香兰院买了下来?”
香兰院乃礼部尚书孙英早年购置的一处房产,不偏不倚坐落在无谢楼对角街头,距离此处仅有小半盏茶的脚程。按说这香兰院地处朗京最为繁华富庶的中心,地价自然是水涨船高,又占地甚广,想要买下来,非得豁出一番血本不可。
“叶老板是明白人,想必能看出段某一片殷殷赤诚之心。”
段云泱从容地摆了摆手,虽然是坐在轮椅上的伤患,姿态却并未露怯半分,“你大可放心将苏巽交给我照顾,若是有任何人意图对他不利,须得问过我手中锁链再议。我必尽我所能,护他周全。”
饶是叶知蘅着实意难平,然而于情于理都让段云泱占了通透,此时他也不知如何辩驳,唯有将求助的眼光投向苏巽。
苏巽轻轻摇头,叹息道:“段云泱,我将往事对你和盘托出,只是为洗除污名,并非邀你共事。毕竟此事牵连甚广,背后势力深不可测,以我之力尚且自顾不暇,若是再教你趟入这趟浑水中,只怕不妥。”
再者,段云泱说出的话语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揶揄,他也不敢深思。
眼下早已不复往日少年心性,身前身后有着太多的困境阻碍,倘若命运仍旧作出违逆他心愿的抉择,他也无力再输一回。
“苏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段云泱在你眼里,是这般贪生畏死之人么?”
段云泱目光如炬,一瞬不眨地逼视着他,眼底隐约灼烧着愤怒。
“你必须认清时局,”苏巽苦笑扶额,“眼下我早已不是为你指点迷津的前辈,而是被玄霄阁追捕的叛徒、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你若继续与我纠缠不清,不仅玄霄阁那边难以交待,倘若被敌方势力暗中盯梢,或许会遭遇不测……你冒这等风险,实无必要。”
“实无必要……好一个实无必要!”
段云泱冷笑着重复了一遍,蓦地抬手撑住桌沿起身,径直向着苏巽走去。
脚底伤处针刺般地疼,他却恍若未觉,来到苏巽身前站定,语气坚定而不容置疑:“今日我便将话说个明白,苏巽,你且听好——”
“我并非玄霄阁的爪牙,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奉天吴之命加害于你;同样,我所言也绝非一时兴起。诚然你已非以往的前辈身份,我同样并非你的后生,此时相对的只是苏巽与段云泱,我心中所思,也仅仅针对你这个人,再不做他想。”
“我性情跳脱随心,向来少有牵肠挂肚之时,万丈软红于我不过云烟过眼,若说有何人真正抵达我内心深处,至少最为接近的那个人,只有你而已。”
他说话间不住靠近,苏巽无奈后退,腰身却不巧抵上了桌沿。
正欲分辨,段云泱却不肯给他这个时机,劈手握紧他腕骨,将掌心贴上自己左前胸处:
“你感觉到了么?我也并不是那么游刃有余。”
“它跳得好快啊。”
修长洁白的五指贴近柔软的亵衣,其下肌肤紧致暖热,心跳急促而强劲,仿若蓬勃的火种跃动不休,刹那星火燎原。
苏巽忍不住深深凝望他,墨玉般的眸子间生出些许水汽,淡绯的唇微颤,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
感受到他手指的颤抖,段云泱握得更用力些,话音也愈发坚定,逐字逐句敲打在苏巽心间柔软之处:
“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我唯愿你再放松些,再依赖我些……当年跟在你身后的莽撞后生,已经成为能为你遮风避雨之人。苏巽,你是否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我……”
他只怕命运吝惜给予这个机会,沉沉阴霾如岳,不知何时便会排山倒海而来,如若一晌贪欢终换得永世叹惋,他宁可不曾拥有……
见苏巽眼底光芒渐渐黯淡,段云泱眉宇微蹙,蓦然闷哼一声,径直朝着他的方向倒去!
“你怎么了?”
尚未出口的拒绝即刻被打断,苏巽难掩惊惶地搀扶住段云泱滑落的身体,只见他面色苍白,轻声道:“我的伤口好痛……让我靠一会,一会便好。”
见他如此,苏巽心底好不容易披挂上的盔甲登时化作一汪春水,拒绝的话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抬手拢住段云泱的背脊,那人也顺势伸手环住他后心,下颔落在他颈窝处,暖热的气息肆无忌惮地充满耳侧,含着恰如其分的祈求与虚弱:
“若得佳人,当以金屋储之。我可离不开你了……苏巽,答允我这一回,你且信我,信我……”
密密匝匝的飞羽箭矢穿透心房,嫣红色泽汩汩不绝,却仿佛在黑暗的尽头,望见那人坚毅明朗的眼光。
手指深深刺入掌心,复又松开。他在一片绵密的疼痛里,听见自己极轻,又至为郑重地道:
“好。”
半月后,香兰院的修葺整理初初落成,伤势大好的段云泱便携着苏巽一同入驻。
乔迁新居当日,还有名面罩黑纱的女子前来道贺,但她只是简短问候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临行时不忘意味深长地瞥了苏巽一眼,眸光凌厉,似有寒气凛冽,锋刃乍现。
而另一边,叶知蘅说什么也难以放下心来,不时在香兰院与无谢楼两地奔波,生怕苏巽遭遇半分不测,元若拙也每每随行他身侧。
正值这一日天色阴郁,大雨倾盆,他便与元若拙在院中凉亭内小憩,等待雨势收歇。
见身边人俏脸微酡,叶知蘅不禁莞尔,忽然回忆起一月前二人初遇之际,他曾称自己乃药王谷医圣嫡传弟子,心念电转,索性问道:“小元宝,我问你一事,切记万万可不告知旁人。”
“叶大哥但说无妨,我必定守口如瓶。”元若拙郑重颔首。
见他允诺,叶知蘅心下稍舒,深吸口气,将疑惑宣之于口:
“你可知,化生散之毒,何法可解?”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比较高能咯~~敲黑板敲黑板,解毒方法是重点嚯嚯嘿!
第23章 雨中
“化生散?叶大哥……为何要询问此事?”
元若拙的面色一时间变得晦涩难明,眉宇间愁云萦绕,似乎被这句话唤起了某些不愉快的回忆。
叶知蘅微微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轻笑道:
“我钻研灵媒傀儡数年,始终对以毒物增强傀儡战力颇感兴趣。化生散毒性酷烈,号称无法可解,江湖中亦难辨其踪。你是药王谷弟子,或许会对此有所了解?”
他并未明说苏巽身中此毒,却也深知以内力压制绝非长久之计,便特意找到与元若拙二人相处之时询问,以免段云泱撞见心生怀疑。
“此事说来便话长了,”元若拙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叶大哥是否愿意听我说个故事?”
“但说无妨。”叶知蘅微笑颔首,元若拙于是轻叹口气,悠悠道:
“我自幼因天灾失了双亲,承蒙药王谷医圣秦风吟云游路经,念我年少无依,将我带回谷中教导抚养,春去秋来,便是十六年光景。”
“钻研医术之途道阻且长,药王谷虽名声在外,真正习得历代医者所存留精髓者却寥寥无几。多数是慕名而来,浅要修习些许医药之术便请辞离开。药王谷并不对有志学习者多加限制,却对出师要求极为苛刻,以上医者虽能接触到谷内经典,却无法以药王谷之名行医。”
“药王谷弟子分为两支,分别专精研究医术与毒术,但制毒向来只为行医用药的附属,不占据主流,直到我师叔的出现……”
叶知蘅沉吟颔首,此事他也略有耳闻。
药王谷历来人才辈出,今时今世更是诞生出两位惊才绝艳者,分别被世人冠以“医圣”“毒圣”之名。医圣乃江南秦氏家族次子秦风吟,毒圣则为北疆前来求学的异族人,中原名唤做林铮。此二人均师从于药王谷应天明先生门下,秦风吟专精医术,而林铮则对制毒情有独钟。
若江湖传言无虚,化生散的缔造者,正是此人。
“叶大哥博闻强识,想必也知晓化生散是我师叔的得意之作,”元若拙声音中隐隐带了丝颤抖,情绪逐渐变得激动,“然而世人只知其为无解之毒,却不料此后,它竟成为了药王谷祸端的源头......”
“师叔性情桀骜,好勇斗狠,不愿处处为师父压制,便立志做出无药可医之毒物,欲以“中毒医毒”的形式,与师父决个高下。师父心怀仁善,不欲累及旁人,主动请缨服下化生散,再行自救。
然而消息传出后,却被外部意图歼灭药王谷的势力利用。故而在师父二人对决之日,众多江湖浪人聚众来袭,此举使得多名药王谷弟子惨遭屠戮……”
“彼时师父已将化生散服下,却被猝然来袭的敌众所扰,耽误了最佳的解毒时机。待驱除偷袭者后,他早已毒入脏腑,尽管最终勉强探究出解除之法,却未来得及施诸己身,不久便虚弱而逝……师叔经此一役也自责不已,于师父身死当日便离开了药王谷,此后鸿飞冥冥,再无踪迹可寻。”
“化生散之方由此泄露,是以武林中制毒者趋之若鹜。但苦于材料极难获取,调制方法又甚为苛刻,即便是四年后的如今,所有者也寥寥无几。若是当年我能再争气些,承起师父的衣钵,或许一切便不会如是……”
述说间,元若拙的肩膀忍不住微微抽动,话音也逐渐哽咽。
叶知蘅疼惜他心中丧师之恸与无力之恨,温柔地摩挲着他细软的鬓发,轻声安慰:
“你也不必太过自责,若是医圣泉下有知,见你如今医术炉火纯青,定然甚是欣慰。”
“谢谢你,叶大哥。我这点皮毛功夫比起师父还差得远,未来须得多加努力才是。”
元若拙眨了眨微红的眼,抿嘴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来。
心中酸涩,叶知蘅轻刮他挺翘的鼻头,沉吟片刻,仍回到了正题:“……你方才说医圣研究出了化生散的解毒之法,不知是否能告知一二?”
“自然无碍,师父若是在世,怕也惟愿此等祸乱之物得以消弭,”元若拙抽噎着点了点头,“他生前研制出两种解除化生散之法,然而应用起来皆极为困难……”
“其一是以毒攻毒之法,须寻找到另一位化生散中毒者,取其心脉处血液以内功凝萃。中毒者服下以此血为引的药物后,体内的毒素会被集中吸附,嗣后辅以清热解毒的制剂便能顺利排出。此法的难度是血液的来源,另一位中毒者须中毒时长、深度方面均强于待救治之人,且有内力对毒素加以压制……但要寻到这种人何其困难,故而此法只存于理论之中,尚无实例。”
“那……第二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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