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只有这样, 才可以缓解无处安放的焦虑。
他下意识忘了,既然殷家的故事线已经随着他的闯入变得不一样。那殷泉……谁能保证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而不是走到更糟糕的地步呢?
阚渊呈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掌紧紧捏着,掐着,下一秒就要被捏碎, 血花四溅。
他全副身心都在殷泉身上,根本没精力打量这间设备齐全的实验病房。
“如何?”
宋医生面色凝重:“情况不大好,小血管向心性内膜增生,出现心肌缺血的症状了。继续下去的话,殷少会心力衰竭!”
这个后遗症麻烦就麻烦在病因不清,没法有效防治。
阚渊呈蹙眉思索了一会,提出一个猜想:“会不会,是由于病毒损伤血管内皮细胞,导致内皮的中层细胞增生??”
宋医生怔了怔,将这个猜测在脑中过了一遍。
眼睛一亮:“如今普遍认为是由于□□免疫反应引起冠状血管内膜中层的损害,在修复过程中发生增生。但阚先生的推断,也不无可能。”
阚渊呈看着躺在检测仪器上,双眸紧闭的小卷毛。心口一窒,眸色渐渐灰暗下去。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一定会想出办法救小卷毛。
半夜,殷泉醒了。
他睁大眼,发着呆,澄澈尽量的瞳孔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变得黯淡无光。
阚渊呈这一晚上都辗转难眠,察觉到身边的动静,他迅速睁开眼。
他慢慢侧过身,面对着殷泉的后背。
双手抱着他,下巴搁在他颈窝处,轻轻柔柔地蹭了蹭:“……醒了怎么不说话?”
殷泉张了张嘴,不敢回头看他,也不敢开口,他明明没感觉,他也以为自己习惯了。
但他更怕一张嘴,就忍不住哭出来。
可是眼泪有什么用呢?没有用啊,除了让自己难受,让阚渊呈难受,什么用都没有。
就算他哭得再大声,也不会把病痛吓走!
从自己,再到妈妈生病的那段日子里……
殷泉已经习惯摒弃眼泪这种无用的东西了。
他不开口,肩膀却微微颤抖着。
阚渊呈眼眸闪过痛楚。语气仍是淡淡的,跟平日里差不多:“你今天吓到我和爸了,小坏蛋。还好宋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否则你现在就不是躺床上,而是被关小黑屋了,还得被罚几天不吃饭。”
环着殷泉的手轻轻勒着他的肋骨。
一只手覆在殷泉的手上,牵着他摸到心口处:“感受一下,它还在跳动着,嘭-嘭-嘭——听到了吗?”
殷泉身体僵了一瞬,微微颤抖着,半弓着的身体又蜷缩了几分。
“不要害怕,爸爸还在,我和孩子也在。小卷毛!勇敢点,否则星泽和安安会嘲笑你这个爸比的。”
偌大的卧室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黑暗里,一绵长,一急促,交织在一起,让人有种缠绵到天荒地老的感觉。
过了许久,阚渊呈听到小小的,艰涩的一句:“我害怕——”
殷泉从前也怕死。
怕自己死了,爸爸孤零零地留在世上。他不像别的有钱人那样,在外头置上几房情人,生上几个私生子。
他只有妈妈,也只有自己。
妈妈没了之前,她握着爸爸的手,殷殷叮嘱他要照顾好自己,说几十年后,总有一家三口团聚的时候。
殷泉还记得爸爸当时沉痛到心碎的目光,还有一夜之间,鬓边就多了好些白发。
如果连他也走得太早,爸爸怎么办?
正因为这样,尽管活着要忍受病痛的折磨,但殷泉从不愿放弃,也不敢放弃。
如今,他更怕死了。
这几年的日子太快活,太幸福。他每天都像泡在蜜罐里一样,有疼他的爸爸,有爱他的阚渊呈,还有两个可爱活泼的孩子。
他变得贪心起来。原以为换心后,能多陪爸爸五年七年,他就满足了。
但现在,他不满足,他希望能多陪他们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
“我害怕。”殷泉喃喃重复了一遍,“我舍不得爸爸,舍不得安安和星泽,还有……我、我舍不得你。”
最后一句伴着隐忍的泣音。
他说罢,偷偷的,小小声的吸了吸鼻子,不想让阚渊呈听出他的软弱。
阚渊呈心里何尝好受,他不是没想过换心手术后存活超过十年的病人不足百分之十。
但每次想到这儿时,他便害怕得不敢深思。只用小说世界作者让其生就能生,让其死才会死这个理由安慰自己。
他来到这儿以后遇到的所有事已经偏离原剧情。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在这个小说的世界里,他和小卷毛会和和乐乐健健康康过一辈子。小卷毛是那幸运的百分之一。
谁知——
阚渊呈抿着唇,将眼眶里的湿润逼了回去。装作轻松的样子说道:“嘿,你说什么傻话。你要敢舍得我,你看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掰过殷泉的身体。
一只手轻轻挑起殷泉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
殷泉没有挣扎反抗,他乖巧地任他摆弄,但眼皮始终下垂着,不敢看他。
阚渊呈看着耷拉的眼皮上,那一滴晶莹的濡湿,心疼地低下头,在他额头亲了亲,然后亲吻他挺直的鼻尖,最后落在终于有了一丝血色的唇瓣上。
“我能跨越时间空间的距离,来到你身边。那你有什么理由不相信自己可以长命百岁陪我一辈子呢?”
殷泉一怔,恍惚抬起头。
直愣愣地看了阚渊呈好久。
“可以吗?”
阚渊呈用力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将殷泉弹得“呀”了一声。他嘴角轻轻扯起,露出自信张扬到极点的笑容:“当然。我骗过你吗?”
殷泉仰起脖子,想了想,乖巧地摇头:“没有。”
“那就对了。我说你的心脏没有大问题,那就是没有,今天突然呼吸不过来,许是你骗我们时,给自己做心理暗示,然后机缘巧合,让这种暗示体现在了身体上。”
“就像有些人明明很疼,却拼命告诉自己不疼,然后真的可能察觉不到痛感……”
殷泉将信将疑。
潜意识里,他知道这是安慰之词,但他却极愿意相信。
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渊呈原本的世界已经有治疗他的方法呢?
殷泉看着阚渊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眼眶再次热了起来。
他迅速眨了眨眼睛,清澈的瞳孔崇拜地看着阚渊呈,嘴角也跟着弯起大大的弧度。
夸张地呼了一口气。
“真的吗?刚才是不是很吓人呀,我也被自己吓到了,你说得对,我真笨!”
阚渊呈见他缓过来了,心里松了口气。
“嗯,孺子可教也,很有自知之明!”他薅了薅殷泉的头发,然后扣在他后脑勺上,将他按在自己胸膛上。
不让他看到自己眼里的忧虑。
殷泉乖乖趴着,小心翼翼地藏起脸上的苦笑。
从这天后,阚渊呈变得忙碌起来。
但家里上上下下对待殷泉的态度未变,仿佛那天晕厥的事只是他做的一个噩梦,梦醒了,他还是好好的,吃嘛嘛香,身体倍棒!
然而小丫头天真的一句“爸比,你还痛痛吗?”将殷泉彻底拉回了现实。
虽然星泽马上接了一句:“爸比有痛痛?是感冒了吗?要好好吃药哦。”
但殷泉还是忍不住嘴里苦涩,他笑着揉了揉双胞胎的狗头。
看看,连不到三岁的儿子都会骗他了!
阚渊呈将圆圈接下来半年的工作都安排好,大部分权限给陈思远。
而森林别墅那边,也通通交给了权陶。
权陶一听说,是殷泉病了。立马表示愿意为了兄弟两肋插刀。让他放心陪殷泉,别墅这边,他会盯牢,肯定不会让阚渊呈少赚。
阚渊呈将手头的事都交代完后。
便打算借休假为由,带殷泉出国一趟。
虽是用的旅游的名头,实则是带着殷泉去见Erich。因为殷家那个实验室的硬件设施算不得顶尖,只能给小卷毛做日常检查,无法做更细致的检查和研究活动。
而Erich掌管的研究室是完全按照他所在的世界描写的,也是小说里最顶尖的医疗团队。
甚至为了弥补阚氏在小说里的缺席,作者将现实里的阚氏和BNTX做了融合。
阚渊呈仔细想过,若是要检查出病因,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Erich的团队。
“怎么突然要旅行啊?”殷泉手忙脚乱收拾行李箱,眉头皱着,有些不高兴,“既然是旅行,为什么不带安安和星泽啊,趁他们上幼儿园前,正好一家人玩玩。”
万一他不幸走了……
也有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
殷泉自私的想,他希望阚渊呈记得他,就像爸爸永远都记得妈妈一样。
阚渊呈听他唠叨。
并没有因为殷泉病了就对他体贴入微,时时照顾,而是依旧保持着大爷姿态,看他忙活着,自己则坐在旁边做督工,“墨镜记得拿上……还有防晒药膏,还有,还有……”
殷泉听他嘴巴嘚吧嘚吧,就是不动手。
生气地将衣服扔阚渊呈脸上:“阚医生,你烦不烦?你就看着我一个人整理,都不会搭把手吗?懒死你算了!”
他插着腰,委屈巴巴的瞪了阚渊呈两眼。
凶萌凶萌的:“你这人真是,明明以前很勤快啊,又会做饭,又会整理房间……”
阚渊呈看着他红润的脸颊,活力四射的样子。笑着慢悠悠走过去,漫不经心地帮着收拾。
“为什么不能带双胞胎一起啊?”殷泉抱怨了两句,还是忍不住替小家伙们争取出去玩的权利。
阚渊呈将两人的衣服叠好。
放在箱子里。
幽幽道:“我想跟你过二人世界,有意见吗?”
作者有话要说: 没……虐吧!!
第85章
殷泉脸红了红。
他听到自己胸腔里“嘭嘭嘭”的心跳声, 每一声都在诉说着他的欢喜, 诉说着他的期待。
他张目结舌地看着阚渊呈, 瞥到他将转头,赶紧移开视线, 结结巴巴道:“……没、没意见。”
阚渊呈微哂,“呐, 说好的感天动地父子情呢……”
殷泉抿了下嘴,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 阴阳怪气道:“我好歹还能想起安安和星泽,你提都不提呢。”
到底是谁不像做爸爸的啊?
哼哼,反正不是他。
阚渊呈喜欢跟他斗嘴。
逗得殷泉哇哇叫后,他就没时间顾影自怜,低沉消极了。很多时候, 因为病人的心情太丧,都会导致病情加重。
他斜睨着殷泉, 打算将“杠精事业”进行到底:“我又没有说过他们最重要, 当然不提就不提!你不是说爸爸第一, 他们第二,我最后吗?我觉得吧, 我在你心里还是比他们更重要!别否认,别掩饰, 我懂!”
殷泉磨了磨牙。
你懂个屁啊你懂!
他咧着嘴,露出一口洁白漂亮的牙齿:“呵呵!自恋是病,快去治。”
阚渊呈将箱子拉链拉好, 小手指勾了勾:“过来!”
殷泉退后两步,戒备地看着他:“干嘛?”
“你先过来啊。”
“不,要说什么快点说,我一会儿还得画最新章呢。”
“你过不过来?”阚渊呈声音压低,威胁感十足。
殷泉对上他泛着绿光的眼睛,心头一紧,慢吞吞挪动脚步,小心翼翼地盯着他:“到底什么事啊?”
阚渊呈勾起嘴角,冷笑了一声。
直接扔下手里的箱子,大步朝他走过去。殷泉赶紧往外边躲,被他眼疾手快抓了个正着。
“跑什么?跑得出你老公的五指山?”
殷泉双手抵在他胸膛上:“……不许乱来。”
阚渊呈捉住他的手,高高举起,故意将脸压在他的脸上,“就要乱来!”
实则他哪敢啊。
不查清楚,不想个法子一劳永逸。他现在根本不敢动殷泉。
吃惯了肉后再吃素,阚渊呈着实忍得痛苦。但一想到这笨家伙真有可能短命,那股冲动瞬间没了,根本禽兽不起来。
殷泉开始还左右摇晃,左躲右躲,待发现他只是蹭他脸蛋后,也就躺平放开了,随他玩。
到了晚上,阚渊呈跟殷文韬在书房里谈了谈。
殷文韬沉吟许久,向来闪着精光的眼中也带着几分茫然疲惫:“希望大吗?”
阚渊呈摇了摇头,“要等检查后才知道。”只要找到病因,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幺儿知道吗?”殷文韬很多年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当这一天到来时,他还是承受不住,人瞬间老了好几岁。
并不是有了孙子孙女,他对儿子的心就会少上半分。他疼安安和星泽,也不是因为他们是殷家的继承人,而是因为他们是幺儿生下来的宝贝。
不仅流着幺儿的血,还流着他和老婆的。
阚渊呈摇头:“还没告诉他,等到了那儿,他就知道了。”
殷文韬摇头,他家幺儿那么聪明,恐怕已经猜到了。
“你们安心去吧,安安和星泽我会照顾好的。你的公司,我也会让人盯着。”殷文韬眼眶湿润,一字一句都透着作为父亲的心疼:“平安就拜托你了,希望他真的应了这个名,平安顺遂一辈子啊。”
“爸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他也不会让殷泉有事。
在一个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的日子里,阚渊呈两人出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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